寧夏開戰了。

一連五六天,都是大面積的兵馬排程,寧夏各路人馬似乎都被積極調動起來,楊一清最初在動員能力上,展現出了非凡的水平。

但等戰事開打之後,隨著時間推進,各處的戰果報回來,就有點“不盡如人意”。

“安邊侯的人馬在寧夏鎮衛所以西六十里遭遇韃靼主力,雙方短暫交兵,安邊侯所部折損六十多人,火炮並未打進韃靼陣營之中,無首功。”

“安邊侯撤到邊羌堡,韃靼怕此為誘敵深入之計,北撤八十里,安邊侯遂引兵往南而去。”

……

總的來說。

朱鳳打敗仗了。

不是他能力不行,實在是大明軍隊一方實力不濟,全數人馬加起來也就四千人能給他排程,而韃子出動都是以萬為單位的。

而且對方也不跟你打集團作戰,知道你的火炮厲害,也知道你可以鋪設黃火藥的“地雷陣”,奈何這種黃火藥必須要引燃,韃靼人就是不往你埋伏圈裡鑽,你也沒招。

以至於朱鳳敗退到邊鎮的堡壘,差點陷入重圍,也好在韃靼人覺得這是在“誘敵深入”,或是覺得朱鳳不至於這麼差勁,可能還有什麼厲害的後手,在撤兵時也不是隻撤個三五里準備再戰,而是直接北撤八十里……

朱鳳的主力兵馬這才轉危為安。

朱鳳在脫險之後也不是往寧夏鎮的鎮所而來,而是南下……

這也說明,朱鳳不太有信心去跟韃靼主力交戰,現在避戰的成了朱鳳這個有名的“戰神”。

連朱鳳都一味避戰,就更別說是別處的將士。

……

延綏鎮駐地,也是三邊總制駐地。

朱鳳戰敗的訊息,儘管被楊一清壓住了,還是傳到了秦紘這裡。

秦紘看到戰報之後,所想到的就是……這一戰沒法打。

“馬上上奏,請求陛下調遣大同、偏關等處兵馬,馳援三邊之地,以防韃靼人深入。”秦紘現在所想的,已經不是楊一清能否在主動出擊之中佔得便宜。

他所想的,是三邊別出什麼大的意外。

也就是說,就算皇帝延齡要主動打出去,但秦紘以審時度勢認為,這一戰非要堅守不可。

……

……

訊息傳到偏頭關。

王瓊作為偏關巡撫,負責節制偏關到太原等處的軍務,當他知道朱鳳在寧夏遇挫,也意識到楊一清有點“紙上談兵”。

“中丞大人,照這麼下去,安邊侯只怕也只能東躲西藏,韃靼人隨時都可能發現其無力再戰,將其圍困。”

連王瓊麾下的將領,副總兵姚順,也察覺出楊一清的戰術有大問題。

王瓊搖頭道:“換了任何人去,這場仗也沒法按照陛下的意願去打。韃靼小王子此番全力來犯,只打寧夏這一路,全然是看出寧夏地勢難以出擊,只能固守。而關隘各處也有缺損……最要命的……韃靼人已得我大明邊鎮火炮六七門……”

讓王瓊擔心的事發生了。

大明在利用火炮上屢屢震懾草原部族,韃靼小王子巴圖蒙克雖然還沒有仿製出來,但卻在之前數次交鋒之中,繳獲了大明的火炮。

加上繳獲的炮彈,已經能形成區域性的火器壓制。

甚至韃靼人還把繳獲的火炮,用在了攻堅之上,這可比在野外用炮更容易找目標,有了具體的攻堅方向,火炮的效用也能得到最大化的利用。

“奏請陛下,偏關願意調兵馳援寧夏。”王瓊覺得不能對朱鳳這個小兄弟置之不理。

而且王瓊有“遠大的理想”,先不論在朝中是否能得到具體的尚書、侍郎官職,至少在西北要建立自己的威望,偏關巡撫始終太邊緣化了,也得不到朝中主流文臣的認可,他更希望自己能成為三邊總制,接替秦紘主持西北主要的軍務事宜。

不想當總制的巡撫,不是好軍門。

……

……

西北的戰情著緊,訊息也是源源不斷傳到京城來。

但多數的戰況,都被西北各處給隱匿了。

寧夏各路遇到挫折,不往寧夏鎮巡撫楊一清這裡奏報;楊一清發現有敗績,也儘可能不往三邊總制那邊報;秦紘為了保證西北各處的安穩,為了不令人心渙散,有敗績也不往京師報……

然後朱佑樘所知道的訊息,也只是下面各處鎮守將官認為,可以跟朝廷上報的。

但即便如此,朱佑樘也能感覺到,西北的局勢非但沒有因為朱鳳和楊一清抵達寧夏而好轉,甚至還惡化了很多。

蕭敬道:“陛下,從已知寧夏的用兵情況來看,出擊作戰,的確難以獲得戰果,韃子也知曉大明火炮的威力,已不會再以重騎兵衝鋒大明軍隊的營地,雙方拉扯之間,大明將士會陷入到被動。”

朱佑樘皺眉道:“那到現在,一次正規的交兵都沒有嗎?為何知節跟韃靼小王子主力的交戰,隻字片語便帶過?”

蕭敬為難道:“或是雙方沒有直接接觸,便各自退兵。”

“既然韃靼人退了,為何知節沒有追擊?有火炮的威力,難道還怕韃靼人捲土重來嗎?這不正是秉寬之前所說的,要除惡務盡?”朱佑樘有些生氣。

韃靼人退走,你朱鳳也退,這叫什麼意思?

故意不正面接觸?

皇帝所不知道的是,朱鳳退兵,是因為這場仗大明一方吃了大虧,反而是韃靼人那邊沒什麼損失。

楊一清在奏報時,言辭一如那些在西北用兵的將官一樣,顯得很“婉轉”,即只寫開頭和結果,不寫過程,同時也不奏報雙方的損失,而只是一筆帶過。

其實大明以往在西北所取得的功績,尤其是首功,往往是以損失比韃靼人多數倍為代價所取得。

甚至連王越的賀蘭山大捷,也是這路數。

一直到王越的偏關一戰,才扭轉了這種局面,大明的折損才遠低於韃靼人。

朱鳳只是把西北對外戰事的常態給打了出來,也就是說……打不過就要死人,死人之後士氣低落,就不得不退兵,也是為防止被韃靼人乘勝追擊。

在皇帝看來,就覺得朱鳳是刻意在避戰。

“沒有秉寬在,這都打成什麼樣子了?”朱佑樘見蕭敬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憤然把一摞奏疏給推倒。

一邊的韋彬只能默默去把散落的奏疏撿起來,重新整理。

朱佑樘問道:“遼東可有訊息?”

蕭敬道:“陛下,奴婢不知,這遼東的訊息,是說新建伯要以奴兒干都司的兵馬,出擊草原嗎?”

“是。”朱佑樘回答很直接。

蕭敬這才得到落實,而此訊息,他甚至都不知朝中有幾人知曉,也不知之前皇帝問詢戶部尚書周經有關戶部調撥錢糧的事情時,是否跟周經透過氣。

蕭敬道:“新建伯最近未有任何的上奏,遼東對於奴兒干都司兵馬的調動也未有任何的提及。”

“秘密出兵,自然不宜為外人所知。”朱佑樘道,“之前朕下密旨,告知新建伯,只有遇到麻煩時再跟朕提請,看來他是調兵遣將順利,連糧草和輜重也得到了補充,所以才沒有跟朕提麻煩。”

蕭敬一聽,心裡在琢磨。

這沒有訊息,就算是好訊息?

太牽強了吧?

如果真沒有訊息的話,那陛下您還問我們這些不知情的人幹嘛?

朱佑樘站起身道:“一旦新建伯在東邊有任何的進展,大明各鎮的兵馬便應該配合進軍草原,此番不求有大的勝果,但求將韃靼人給逼退,令其近年來不敢進犯大明關隘。”

蕭敬道:“寧夏的秋收,或是在最近半月內,就會結束。”

朱佑樘回頭瞪他一眼道:“損失一地的錢糧反倒是小事,要保證未來幾年,西北沒有大的損失。朕其實最想讓秉寬去提調三邊軍務,由他坐鎮,放韃靼小王子一百個膽,他也不敢來。”

蕭敬心想,張周沒那麼玄乎吧?

一人就能把韃靼人給震懾住?

陛下您也太理想化了!

“也著令延綏和偏關兩處,不能再固守不動,要思變了。讓他們審時度勢,照具體情況,自行出兵。”朱佑樘道。

蕭敬道:“陛下,河套之地,尚且還有火篩的蒙郭勒津部,若是他……心懷不軌,只怕出兵之事,會帶來惡果。”

朱佑樘厲聲道:“火篩這般狼子野心之人,朕早就不信他了,他名義歸順大明,這兩年可有為邊鎮抵禦哪怕韃靼的一兵一卒?既然身為異族之人,其心也必定不會向著大明一邊,趁機將他剿滅,也可!”

蕭敬心中很著急。

皇帝這是太心切了。

發現火篩在關鍵時候不幫大明一邊,就在這種多事之秋,還要連帶火篩一起剿滅?

火篩本就是大明的大患,如果讓火篩跟巴圖蒙克聯合在一起,那大明的邊地可就真的要倒黴了。

……

……

內閣。

劉健三人整理了過去幾日的戰報,所得出的結論,跟秦紘、王瓊等人差不多,那就是寧夏這場仗越往下打,大明損失會越大。

“該請陛下,將此戰叫停了。”劉健道。

李東陽提醒道:“陛下聽不進如此的勸說,從目前京營的排程來看,陛下或有在薊州用兵的傾向。”

他有如此的判斷,是建立在朱佑樘調遣一萬京營人馬,往薊州方向靠近的原因。

薊州鎮所在京師跟山海關之間,算是大明東路防線,以往主要是防備朵顏三衛之用的,此番朵顏三衛配合韃靼小王子對大明用兵,看似是對去年被掏家的“報復”,但很快就被薊州巡撫王憲帶兵給打了回去。

如今朵顏三衛連大寧等曾經的住牧之處,也不敢呆了。

謝遷道:“賓之你是覺得,陛下想從薊州打出去,轉移各處對寧夏之戰的注意力?”

寧夏打不過,巴圖蒙克也打不過,那咱就關起門來把朵顏三衛再掏一遍。

跟下雨天在家打孩子差不多。

在巴圖蒙克那落了下風,丟了面子,就從朵顏三衛身上把面子找回來。

李東陽道:“據王憲所報,朵顏三衛最近半年,即便是在開春入夏這些時候,都不再靠近大明邊關之所,此時薊州用兵的用意不明。”

劉健問道:“你不明,兵部也不明?”

“嗯。”李東陽點頭。

皇帝用兵,看起來是跳過了兵部,也沒把為何要派一萬兵馬去薊州這件事,跟臣子說清楚。

謝遷嘆道:“不用說了,又是張秉寬在背後出謀劃策,看起來是張秉寬的主意。”

“料想不是。”李東陽也否定了這個說法,“張秉寬人在南京,若是陛下在北方之戰中,有用得著他的地方,完全應該將他急調回京,沿途快馬加鞭,最多六七日便可抵達。陛下卻從未提及這一點,難道張秉寬在南京,還有比北方用兵更重要的事?”

劉健想了想,面色陰沉道:“被你這一說,我也覺得有些蹊蹺,陛下此戰好像並不想倚重於張秉寬,但此戰中卻又好像處處有他的影子。”

謝遷道:“你們兩位也真是有閒心,明日朝上,再跟陛下提請,讓三邊各處調遣兵馬,哪怕是做個樣子出來,我們也不該袖手旁觀了。”

……

……

文臣對於寧夏一戰毫無決策資格,對於遼東等處的調兵又一無所知。

隱約知曉一些動向和風聲的馬文升,對此又諱莫如深,讓內閣三人去猜,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皇帝準備讓王守仁從遼北調兵進草原,來個幾千裡之外的“圍魏救趙”。

怎麼看,也沒有任何的時效性。

但在遼東,巡撫陸完對王守仁進兵草原之事,卻提供了大量的支援。

王守仁帶兵過境遼東,陸完甚至還親自去給王守仁慰勞,給帶了足夠多的糧草和肉食過去。

“伯安,你這麼進草原,可能一去就要走個兩三千里,以我的經驗告訴你,草原之路可很不好走啊。”

陸完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去提醒王守仁。

去年我帶兵進草原,差點回不來。

王守仁道:“去年對兀良哈用兵,已是寒冬,遇到極端氣候的確會拖慢行軍程序。如今尚不過九月,草原氣候再惡劣,也不至於到有去無回的地步。”

陸完笑道:“看來你信心十足,卻不知準備如何?”

王守仁指了指營帳之外的軍營道:“六千騎兵,共六百門輕炮,一萬發炮彈。四千杆燧石銃,十萬發彈丸,不帶強弩,只以弓箭和短兵刃,減輕行軍負重。”

陸完一聽,瞬間感覺到王守仁打仗的方式,跟別的各路人馬不同。

“伯安啊,問你一句,你在打女真人時,也是用的此等配置?如果捨棄重甲的話,只怕會……”

陸完最怕的,是王守仁過分追求輕兵,會產生冒進之後退不回來的惡果。

你火銃再厲害,韃靼人用上強弩、弓箭,你計程車兵還不是要撲街?

王守仁道:“遼北用兵,所用的是攻堅的重炮,輕炮反倒用得少。但萊國公於永平府所鑄的,十有**都是輕炮,以他的意思,以後要進兵草原,輕炮的機動性更強,用途更多,比之重炮更有價值,至於燧石銃……也是作為兩方草原對壘之用。”

陸完這才知道。

原來他所看中的,或者說是他陸完所推崇的“子母炮”和“重炮”,在張周那看來,不過是華而不實的“大玩具”。

韃靼人不可能守在那讓你去打。

雙方在草原上交戰,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機動性,而遠炮和重炮因為重量沉,至少也有個三四百斤甚至往千斤靠攏,只能以有輪子的戰車載著,用馬匹拉著,轉移速度非常之慢,且受地形影響非常之大。

反觀輕炮。

最重的不過百餘斤不到二百斤,馬匹完全能馱得動,走到哪卸下來直接就可以裝上底座開炮。

韃靼人跑,也可以直接再裝上馬去追。

陸完道:“看來你此戰,是要以奇兵和輕兵,來取得對韃靼人的勝利。”

“是。”王守仁這不遮掩這一點,“進草原之後,遇到就打,從此處進草原,未必需要從此處而出,九邊各處任何一處都可以回兵南下。如果韃靼人敢來,哪怕是拼個魚死網破全軍覆沒,也不足為懼。這些炮,他就算繳獲了去,也無法攻陷我大明的關隘。”

“是啊。”

陸完不由心生感慨。

輕炮再厲害,始終沒法直接攻破大明的土城牆和關城。

輕炮就是作為野外打騎兵用的,那霰彈的效果……

“六百門……萊國公也是早有籌備,或是韃靼小王子不打寧夏,他也會在適當時候,安排你出兵草原的。”陸完意識到,這場仗絕對不是倉促而起。

如果是被動反擊,張周是不可能短時間內為王守仁準備好六百門輕炮,還有幾千發炮彈,還有幾千支燧石銃的。

王守仁拱手道:“有關奴兒干都司各處的防禦,還有女真人的歸化和安置,還要全勞煩陸中丞。”

“好說,好說。”

陸完笑著道,“有時候真是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年紀輕輕就有敢於一戰的勇氣。”

王守仁自然知道,陸完是羨慕他,能深得張周的信任,年紀輕輕就把爵位給拿了。

“也希望有機會,與陸中丞並肩作戰。”王守仁也呈現出了對陸完的尊重。

畢竟陸完在遼東,也沒犯下過錯,而且在之前協同用兵女真時,也幫了他大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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