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上貢的隊伍,終於抵達京城了。

也是與此同時的事情,張周人在定遼右衛,見到了一個“不速之客”,是從江南再一次千里迢迢北上,這次不去京師,直接跑來遼東的張掖和張平父子倆。

當張周知曉此事,過去相見時,張掖父子倆正各自抱著一碗素面,吃得是滿頭大汗。

“二弟。”張掖見到張周之後很激動,卻捨不得放下筷子,“你先等為兄把這幾口吃完。過瀋陽之後,兩天沒吃飯了。”

說完,張掖是連面帶湯全都喝下之後,一臉油光望著張周,眼神中說不出的激動。

張周道:“某人,你這是不走尋常路啊。”

張掖一拍大腿,把旁邊還在吃麵的兒子嚇了一跳,看他一眼後,他趕緊安慰道:“趕緊吃。吃飽了幫你二叔打仗去。”

一聽這話,張周就明白了,張掖父子倆是來“投軍”的。

……

張周不好意思在侄子面前教訓這個大哥,先讓張平在旁邊屋子吃飯,把人叫到了隔壁的廂房內。

“二弟,你可千萬不要以為大哥是來蹭吃蹭喝的,我們父子倆這一路上的辛苦,你是不知道啊,盤纏從出了山海關就空了,差點就要一路乞討了。好在每過一處,只要報上你的名號,地方都有人給安排佈置一下吃飯和住宿的事,就是過了瀋陽之後,這一路上都在打仗,連飯都吃不上啊……”

張掖對著張周訴苦。

但張周怎麼聽,這對父子倆是一路打著他的旗號在“招搖撞騙”。

不過好在父子倆動機還算“單純”,只是為了來投奔他,不然的話光是靠他的名望,也能騙不少的錢財去。

張周道:“你不是回南京了嗎?”

“唉!別提了。”張掖哭喪著臉道,“回去之後,我是被你嫂子……算了,現在她不能當你嫂子了!老子要跟他和離!這輩子受了他太苦的苦,咱兄弟二人的過節,全因為她而起,她就是個掃把星……”

張周皺眉抬手道:“得,你們夫妻倆怎麼相處不用跟我說,你來遼東什麼意思?”

“參軍啊。”張掖道,“你是不知道,這臭小子居然自己跑了,我給他安排那麼多,他竟一聲不吭跑回南京,我這不把人押回來給你?對了二弟,你已經是萊國公了啊,你是不知道,現在南京城裡但凡跟咱家沾個親的,那都牛逼壞了,反而是你這個兄長我,沒人正面瞅一眼,都說我狗眼看人低,當初在你微末之時未能盡到兄長的責任,兄長是那種人嗎?他們誤會我啊!”

張周心想,人和人的臉皮厚度還是不一樣的。

“某人,分家就分家了,我不怪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別,二弟你才是陽關大道!”

張周冷冷道:“我獨木橋闖出來了,你說科舉這條路,還有從軍打仗,哪條不是獨木橋?多少人在走,又有多少人出頭了?而某人你就是喊著金鑰匙出生的,連分家之後都有自己的根基,到現在也能持家守業的,你來趟什麼渾水?”

“唉!”

張掖重重嘆口氣道,“那還是怪兄長我狗眼看人低了,你要罵就罵,但孩子沒錯。張平這小子你看他像個人樣的,但幹嘛嘛不行,家裡的生意現在都被你嫂子家的人給佔了,都快不姓張了,張平他如果繼續經商,再牛逼不就是當個地主嗎?這輩子他就完了!”

張周道:“從軍也不是什麼好事。”

“這不有二弟你嗎?咱兄弟倆都知道,下一輩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的,吃不了那苦,那我就把他直接給你送來,為兄我也不走了,就跟著你混,你看有什麼衝鋒陷陣的,哪怕是提著頭往前衝的那種,當兄長的皺一下眉頭,我當你是兄長!”

張掖拍著胸脯,一副自己要拼命為張家崛起的模樣。

張周道:“你當我是爹也沒用,讓你去個當小兵,你幹嗎?”

“幹啊,任何苦差事,你儘管往我身上招呼!”張掖信誓旦旦道,“你看我千里來尋弟,三餐不繼還鐵了心要來跟你,你還不明白為兄的心意嗎?為兄是回不去南京了,你只管給我個苦差事,我就當是贖罪,如果可以的話,將來你給張平個小的將職,讓他也能給我這一脈傳下去,我就知足了。嗚嗚。”看書喇

說到後面,張掖已經是老淚縱橫。

當然張周不覺得張掖這是悔恨的淚水,而是想到這一路的辛苦,還有就是自己把自己給感動了。

正說著,門口傳來一聲“張兄”,隨後朱鳳帶人進來,看到一個男人正對著張周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他都不知該怎麼說。

“張某,我張家的……知節你見過嗎?”張周問道。

朱鳳很誠實搖搖頭。

張掖擦了擦鼻涕,問道:“這位就是安邊侯,朱二公子吧?當初舍弟落難之時,還好有你啊,我曾去拜見過的,你忘了?”

朱鳳雖然聽明白了張掖的身份,但還是有點打怵。

別人不知道張周家裡那點破事,他是跟著從南京城一起來的,自然心知肚明。

張周道:“他來是找我投軍的,這不正好朝鮮要運一批軍糧過來?要不就讓他隨著一起過去,讓他去異國見聞一下。”

“啥?朝鮮?”張掖一聽差點就要抗議。

但隨即想到,之前可是說過要提著腦袋往前衝,上來第一件差事就推辭的話,那自己的話不跟放屁一樣?

張周笑道:“不敢了?沒事,我給你一點盤纏,送你們回南京。”

“別,為兄不怕辛苦,你大侄子他也不怕,為大明盡忠,為軍中效命,一直乃是我父子二人心中的志向,你只要給安排好,我們父子倆這就上陣。”張掖自然也聽說了朝鮮境內王權被顛覆的事。

大概也知道張周現在對朝鮮形成脅迫,如果自己以張周兄長的名義去一趟朝鮮,那還不是黃鼠狼進了雞窩,應有盡有?

朱鳳道:“朝鮮撥糧的事,還沒著落。”

張周沒好氣道:“那就讓一路人馬到平安道去等,正好現在也試試朝鮮那些所謂忠義之臣的抗壓能力,就以運糧的名義派兵去,人不用多,兩千就行,帶上火炮進入。入境無須二百里,隨時能增援上,糧食來了就運走,如果對方整么蛾子,那這路人馬就是攻下漢陽城的先鋒。”

朱鳳問道:“何人領兵?”

說著目光還瞄著張掖,意思是,不會讓你這個大哥領兵吧?

張周道:“知節,你身為大明的名將,卻一直在定遼右衛什麼事都不做,實在是辱沒了你的名聲,哦,還有能力。”

朱鳳聞言也很慚愧。

似乎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除了那點戰神的名聲之外,也沒什麼了,至於能力……還不是瞎混?

“就由你親自帶兩千兵馬進朝鮮,記住一路不需要進任何的城池,連村莊也不得騷擾,一日行軍不超過三十里,隨時派出斥候調查各處的情況,一旦有異動馬上派人來傳話。”

張周說到這裡,望著張掖道,“某人,也別杵著了,回去多吃點,明後兩天就動身動去。早日立功,我也好給你們父子倆安排個差事。”

張掖咬著牙道:“二弟,你就瞧我的,我絕對不會給安邊侯生亂,就勤勤懇懇當個小卒子,運糧的時候親自搬抬,打仗的時候衝鋒在前……”

“行了行了,給他安排個地方。不夠煩人的!”

張周也實在不想聽。

心裡也在想,如果張掖父子倆真的能跟家裡的母老虎劃清關係,稍微幫一把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又知道這對父子倆不是省油的燈。

……

……

京師,奉天殿。

早朝朝議。

朱佑樘坐在那,精神有些萎頓,卻還在聽有關下面臣子對於是否要由大明立朝鮮國主的事,而爭論不休。

儒家認為,下面藩屬國的事,應該由其自己決定,以此來體現出宗主國的仁厚。

但朱佑樘早就說過這並非他所願,可怎麼說,也架不住那些言官拿典故和先例說事,甚至將唐寅協助樸元宗廢黜李的事,說成是奸佞所為,甚至有人認為應當及早將唐寅召還回京,查問背後是否有隱情,就差說給唐寅治罪了。

朝議結束之後。

朱佑樘將內閣跟上聽處成員,召到乾清宮內商議事情,卻沒有找任何六部七卿、五寺的官員。

大概的意思,他現在除了內閣之外,只信上聽處。

上聽處這個臨時的衙門,成為了可以跟內閣比肩,甚至超過內閣的實權衙門,雖然人還是那麼多人,可其中的意義差別是非常大的,連劉健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壓力。

“諸位卿家,現在朝鮮使節已抵達京城,禮部已會面過兩次,他們也提出要朝見,朕沒有同意。”

“因為朕也沒想清楚,到底是否應該干涉朝鮮內部的事,如果幹涉的話,是否會被認為大明在此番朝鮮內亂中有推波助瀾,朕也很焦灼啊。”

雖然朱佑樘是這麼說的,但就連劉健和李東陽他們都明白,皇帝真正焦灼的是朝臣對於立朝鮮國主之事的反對,而不是來自於民間輿論的壓力。

朱佑樘道:“朕思前想後,決定採納秉寬給朕的意見,就是以朝鮮是否能協助大明平定遼北,來決定是否由其內部抉擇新國主的人選。以此來作為交換。”

劉健道:“陛下,國祚之事,不可作為交易也。”

朱佑樘搖了搖頭:“之前朕同意讓唐寅去詰問朝鮮之主,原因在於朝鮮暗中與建州、海西女真等苟合,危害大明邊陲利益,行不臣之舉。如今他們若是能盡心協助大明平定邊疆,讓他們自行決定國主之人選,朕不多過問,難道不是一種恩德嗎?”

不要說什麼交易不交易的。

這是恩德。

朝鮮應該感恩,而不應該挑剔。

朱佑樘道:“其實朕也不介意,以朝鮮未能盡到藩屬之責,未盡臣道,以此來收回其土,另安置其民。但朕也是顧慮到朝鮮一向對大明盡臣子之道,此番才沒有深究,否則以目前的局勢,為何不能一蹴而就呢?”

張懋笑道:“陛下,這是城下之盟。由不得朝鮮人不答應。”

謝遷道:“英國公,話可不能亂說。”

“是老朽失言,這不是在內廷之中,暢所欲言,就沒避諱?陛下,請原諒老臣的魯莽直言。”張懋給朱佑樘認錯。

朱佑樘卻一點都不動怒。

要的就是有人出來跟你們文臣爭一爭,秉寬不在朝,而武勳之首的張懋如果在你們文官面前是個面瓜,那朕還平衡個什麼勁?直接你們文官說了算,朕當個橡皮章給你們蓋印不就行了?

朱佑樘道:“也正是因為大明在軍事上取得優勢,既可以威懾於遼東、遼北的蠻夷,也可以震懾朝鮮國君臣,才有今日的事成。如果今日不從中尋求未來安定的保障,難道指望以後遼東撤兵,大明無力於遼東調兵遣將時,再指望朝鮮能恪守臣道嗎?”

錯過這村,沒這店。

劉健聞言之後,拱手道:“老臣附議。”

這下連李東陽和謝遷都略帶不解,你劉健怎麼這麼快就慫了?

爭得不是還挺好嗎?

朱佑樘點頭道:“劉閣老,你也應該知曉,這兩年除了朝鮮境內遭災之外,大明各處也是旱澇等災害盛行,此時要安民守土,還要在軍事上有所規劃,對於大明的府庫是考驗啊。讓朝鮮出錢出糧,是為對遼東安定的保障,並非是朕刻意刁難。”

“遼東安定,朝鮮境內也可安定,朕所做之事本就有為朝鮮掃除外患的相助,他們若只是冷眼旁觀的話,對大明的將士也無法交待。禮樂之事,也不過如此。”

劉健繼續拱拱手,等於是預設了朱佑樘的說法。

朝廷財政壓力太大了。

現在能把這種壓力轉嫁出去,哪怕在某些方面真的有點刁難朝鮮人,甚至有點騎在別人脖子上的意思,但為了大明的長治久安,劉健也忍了。

“好。”朱佑樘道,“那就頒旨吧,裁量權由秉寬決定,朕放權給他,其實是把難題交給他。朕相信他在遼東,不會有虧於國朝的利益,也不會危害到遼東的百姓,他一定能找到一個能讓朝鮮也接受的方案。”

……

……

朝堂上沒商議成的事,就因為張周提出的“交易法”,在內廷就這麼獲得了透過。

回到內閣值房。

李東陽直言不諱道:“訊息一旦公佈,只怕朝中言官反對者會甚多,容易引發朝堂不寧啊。劉閣老是否認為,朝議之風往直諫上發展,每每逆陛下之意,容易觸到陛下的逆鱗?”

劉健搖搖頭道:“直諫本就是大臣之責,我並無意見。我只是從實際出發,大明經不起折騰了。”

李東陽道:“可若是繼續折騰朝鮮,只怕會被人說,我大明不仁不義。”

劉健問道:“那到底是大明百姓的安居樂業更為重要,還是朝鮮百姓的福祉更為重要?”

李東陽沒有回答。

“張秉寬於遼東,平女真之事,的確也安了朝鮮之民,不是嗎?”劉健多有無奈,在謝遷和李東陽聽來,他的話也更多是在辯解,“我甚至能理解朝鮮國主與女真人暗中來往,商議退兵互換利益之事,全在於非常時期不得已而為之。”

“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朝鮮國主是真的對大明有不臣之心,要到非換不可的地步?還是說這就是張周無中生有,在挑撥宗主跟藩國之間的矛盾?”

李東陽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沒人有錯。”

劉健道:“的確,從女真、朝鮮、張秉寬和陛下各自的角度來看,誰都沒有錯,總認為錯的是別人。但事情往往便如此,利益永遠是歸於自己一方,才是自認為對的。我們有時候也是太疏忽了陛下所知所想。反而是張秉寬……他看似剛愎自用,但每一件事都是從陛下的角度著想。”

謝遷笑道:“中堂啊,你這是把張秉寬誇到天上去了。”

李東陽搖頭:“於喬,我們不是在誇他,是難以制衡。不得不尋求妥協,這在他入朝之後,就一直在發生的事。到如今也沒有變過。”

“你們都對。”謝遷也不辯駁,笑呵呵說著。

劉健道:“遼東事靖,下一步就是備戰草原,此才是勞民傷財之事,聽說永平府的鐵礦,才開採不過數月,就已引起地方糾紛,也是因為有張秉寬的威勢在,才未釀成騷亂。”

李東陽點頭道:“利益在前,誰肯讓出去呢?”

劉健嘆道:“朝鮮人,在大明兵鋒威壓之下,就不得不出讓國中之利。如英國公所言,對朝鮮來說,他們是別無選擇,既然連他們也想早些把事解決,哪怕是犧牲一些利益也在所不惜,那我們還要顧念什麼仁義呢?”

謝遷笑道:“敲詐他人,成了你情我願的事?這世道……”

劉健道:“世道就是難以令人琢磨不是嗎?年前張秉寬提出出兵女真時,誰曾會想過,事情會發展到今日這般田地?說起來,張秉寬一人改變了遼東,改變了女真和朝鮮,也改變了大明朝政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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