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裡外不是人

朱祐樘看出李東陽的心態。

此時的君王,在李東陽這樣曾經的先生面前,比以往顯得更淡定自若胸有成竹。

朱祐樘道:“罪不在於行而在於謀,事既有,則罪即有。

朕也不願意相信,臣子會以縱火之劣行來裹挾於朕和朝廷,但若是置若罔聞熟視無睹,也不妥。

李閣老以為呢?”

找共鳴。

旁邊戴義他們明顯都看出來,張周這是在設計坑儒家圈子的領軍人物呢。

這種事換了旁人來,估計都會反對吧?

陛下您居然想檢驗一下孔家的成色?千年世家代代忠良,老孔家的原則,不都是按時局而變嗎?

李東陽一臉堅毅之色,拱手道:“陛下所言,臣附議。

若無端已未發生之事而定其罪,是為中傷和汙衊,臣也認為此事不宜聲張,當細查之後再定.”

這意思分明在說,陛下您別說了,臣完全認同您的說法,而且還會恪守秘密。

而且李東陽聽出問題關鍵了。

不在於抓到放火的人是否能審問出幕後主使是孔弘緒,單就孔弘泰人在朝,你孔弘緒負責看管府院,卻有你們的家僕縱火,抓個現形,就可以說你孔弘緒治家不力。

且皇帝都說了,要以錦衣衛去查。

錦衣衛的手段……只要是張周定調是孔弘緒放火,皇帝往這方面去牽引,那不是孔弘緒也是孔弘緒。

“對啊,李閣老,朕其實也不想冤枉了忠良.”

朱祐樘一臉感慨。

可當朱祐樘再抬頭打量著李東陽時,被李東陽察覺到他眼睛裡那透出的精光,李東陽便吸口氣。

這就是要談條件了。

皇帝肯幫你李家,把曾經定下的婚約給你取消了,還找張周來給你兒子治病,你李東陽能感受到朕的熱切之心吧?

朕為何要給自己找麻煩?

還不是希望用你李東陽的威望,幫張周在朝中背書?

給你好處,不能說你受就受了,你應該想著怎麼回報,很多事也不用朕來明示吧?你李東陽也該考慮一下,朕為你一人而去冒天下之大不韙,干涉孔家傳承之事,到底是圖什麼?

李東陽道:“陛下,若真有事發,臣願意替朝廷審問此事.”

“不必.”

朱祐樘道,“李卿家畢竟跟衍聖公一脈有聯絡,應當避嫌,朕豈能強人所難?秉寬也是的,居然無端去揣測衍聖公府內的作為,真是……給朕添麻煩.”

麻煩?

李東陽都在想,陛下您看上去好像很高興,甚至可說是很幸災樂禍啊。

不過當臣子的也能想明白。

越是在太平的年景,越崇尚文化教育,而孔家的社會地位和號召力也越強,怪就怪這一代的衍聖公孔弘泰還是個場面人,性格灑脫朋友不少……你一個臣子憑啥這麼得瑟到處去交結大臣?

讀書人應該推崇的是老朱家,還是你們孔家?

“不過秉寬這張嘴,往往能料事於先,朕也不得不服啊,既然他提出來,朕自然也要細查。

李卿家,若是你覺得朕太過於苛刻的話,其實暗中提醒一下,也不是不可.”

朱祐樘這會就給李東陽擺難題了。

李東陽老謀深算,也明白皇帝說這話的意思。

張周幫朕來打壓孔家的聲望,朕心中歡喜但也並不是非要這麼做,告訴你,實際是想跟你結成統一戰線,如果你不選擇加入朕這邊,你大可出去之後就找孔家人透露,朕也不會怪責於你。

當然,加入的方式,不是一般的表忠誠,那對於君臣相處來說毫無意義。

你應該展現出一定的誠意。

“況且.”

朱祐樘繼續補充,“就算真被秉寬言中,可當下衍聖公和其子侄人在京師,事或也與我們無關.”

父親有罪,也不能一棍子把兒子打死。

朱祐樘也是提醒李東陽,就算放火這件事真被張周言中,就是孔弘緒乾的,他兒子跟你李家的婚姻是否要被取消,那也要看朕是否願意“體諒”你。

“當初孔弘緒因逾制之罪,過去那麼多年,朕本也以為他已改過自新,若此等事真有發生,那衍聖公的傳承,也該由朝廷行加干預,李閣老以為呢?”朱祐樘再丟擲問題。

李東陽拱手應答:“是.”

“好.”

朱祐樘道,“事既如此,朕也不多贅言。

找你來,也是想讓你做個見證,畢竟空口無憑,若事後被人知曉,朕有意提前派人去查宣聖廟,難免會讓人覺得是朕在無中生事.”

李東陽道:“陛下是為江山社稷,並未有私心.”

回頭宣聖廟真起火了,皇帝馬上就把放火的人給抓住,甚至提前給阻斷火源,朝臣和天下讀書人還會覺得皇帝可能是栽贓誣陷。

現在告知個頂級的文臣,他李東陽在讀書人中威望還不低,其實皇帝就是為了避嫌。

李東陽豈能不明白其中的訣竅?

“好.”

朱祐樘也沒急著讓李東陽對用張周的事表態,他道,“好,李閣老心思社稷,朕也不能為難於人。

事你先權且當不知……就算事後被人問及,一句方士之言不可輕信,也能說得清楚.”

李東陽心中苦笑。

一般方士說的,我不當回事,別人還會相信。

如果是張秉寬說的,陛下親自找我提,我說我沒當回事,所以沒提前跟外人說……這話恐怕騙不了別人吧?

到時別人一定以為我跟皇帝是一夥的,就算我不往皇帝這邊站,也不得不這麼站。

張周這是在算計孔家嗎?簡直連我李某人也算計在內。

朱祐樘招呼蕭敬過去,低聲在蕭敬耳邊說了幾句,隨後便讓蕭敬送李東陽離開。

……

……

李東陽跟隨蕭敬離開乾清宮。

走出來之後,他便在回想皇帝所說的話,甚至是皇帝臨別之前對他所透出的怪異的神色,那是一種當權之人把臣下牢牢掌控在手的自負。

蕭敬見李東陽臉色陰鬱,笑著提醒道:“李閣老其實可以提前跟孔家人說明的.”

李東陽打量蕭敬一眼,有些生氣。

我都在皇帝面前表態,不會往外說了,現在你讓我改變?那豈不成了欺君?

而且我為什麼要提前告訴孔家?

為了讓孔家人當我是神經病?還是說為了讓我女兒一定要嫁給一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罪犯的兒子?

“從陛下召見我,跟我提及有這回事,我已沒有退路.”

李東陽在蕭敬面前,倒也把話說得很清楚。

蕭敬笑道:“想想也是,說出去誰信呢?”

“不是信不信,而是這件事,無法從我口中傳達.”

李東陽臉色陰沉。

他也是逐漸把張周的意圖思索到透徹。

張周跟皇帝提這件事,還點名只跟他李東陽說,看起來是皇帝要賣給李東陽一個人情,讓李東陽有機會取消跟孔家的聯姻,但要真只有這一個目的,完全可以等事情發生之後,皇帝把人證物證都拿到,再賣他人情也不遲。

提前跟他李東陽說,就是看準了李東陽沒法往外傳。

你李東陽跟孔家有聯姻關係,你聽了個無中生有的風聲,跑去跟孔家人說你們家那位老大馬上要在家裡放火,以裹挾朝廷,孔家人會怎麼想?

他們會覺得,你李東陽為了避免聯姻,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提前告訴我們,事情不會發生了,無法印證的事那就是沒有,你李東陽那是在幫我們孔家嗎?似乎在你李東陽眼中,我們孔家人全都是作奸犯科之輩是吧?

也就是說,無論李東陽是想幫孔弘緒,還是想害孔弘緒,都只能等事發。

因為他跟孔家的聯姻關係,令他成為當事人。

當然還有一條“蹊徑”,那就是暗地裡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或者是找別人去提醒孔家。

但……

這是皇帝跟他提的事。

他能為了孔家而辜負皇帝的信任?

以至於李東陽最初以為自己是有選擇的,但後來發現,真就沒有任何選擇。

當皇帝告訴他那一刻起,從他的立場無法去告知孔家,就等於是背叛和辜負了孔家,那就只能跟皇帝站在一道,因為事後孔家知道你李東陽提前知曉而不告知,是不可能原諒你的,不形同陌路也要形同陌路。

這其實就是一個……

你提前通知孔家,不管事是否發生,孔家不會體諒你,甚至把你當傻逼和仇人,覺得你為了推脫聯姻不擇手段;你不通知孔家,事發生,孔家同樣不原諒你。

除非他既沒通知孔家,事還沒發生,那這件事就當未曾有過,一切都就風平浪靜。

“裡外不是人啊.”

李東陽想明白這一點,也沒有在蕭敬面前藏著掖著,當即便感慨了一句。

“呵呵.”

蕭敬苦笑了一下。

這件事,司禮監四人,也只有蕭敬想到這一步,還是在他看到李東陽出了乾清宮所表現出的踟躇和懊惱之後,才想通的。

如此也更讓蕭敬覺得張周的恐怖。

蕭敬道:“咱家想來,張先生和陛下,其實都是體諒到李閣老的難處,想幫李閣老吧?”

李東陽道:“若孔家真有這般作奸犯科之人,我的確是不想跟其牽扯太多的關係。

但事未發生,誰又說得準呢?”

蕭敬笑著問道:“那李閣老到底是希望發生,還是不希望發生呢?”

“嗯?”

李東陽皺眉。

之前他都在想張周手段另類,透過告知他一個“讖言”,把他擺在了進退維谷的地步,反而是忽略了最大的問題。

不過仔細想了想,他其實也就想明白了。

既然自己從始至終就不想跟孔家聯姻,那還不如希望事發生,驗證孔弘緒就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奸邪之輩,把聯姻取消了,這樣他自己也解脫了。

至於別人怪責他提前不對外通知……他既可以說自己不信方士之言,也可以說這是皇帝不允許他對外說的。

得罪孔家,對他李東陽來說也不是末日。

李東陽不會正面回答這麼敏感的問題,他道:“是否發生,在天,而不在人,是嗎?”

蕭敬笑了笑。

這大概的意思是,只要你想發生,那就算天意沒有,人事不為,我們東廠也能給你搞出來。

只要你識相,願意跟陛下和張先生站在一道,那這事不管是不是天意人為的,想要有那就必須有。

“我……也別無選擇.”

李東陽最後補充了一句。

那意思是說,拜託了,來場火吧,我就可以高枕無憂。

“呵呵.”

蕭敬又在笑,這下他好像跟李東陽達成默契了。

……

……

京師,張周府宅。

在張周離開家門後,家裡的一切事務,都由蔣蘋渝打理,而蔣蘋渝也遵循了丈夫離開之前的囑咐,在家中沒有男主人的這段時間,一概外客都不見,包括她的孃家人。

張周似乎早就料到,蔣家在得知西北開礦的事後,定會想方設法來謀求利益。

這天朝廷送來了大批的賞賜,蔣蘋渝在賈老水的陪同下出來,跟來送東西的人溝通一番,隨即再讓人把東西往內院抬。

“夫人,這些都是什麼?”

韓卿是個小財迷。

她聽說有朝廷的賞賜,趕緊出來迎。

與韓卿一起出來的,還有正身懷六甲的王明珊。

蔣蘋渝讓人把箱子開啟,其中部分也只是把上面給蒙著的布給掀開,便見到裡面並沒有什麼金銀珠寶……大概皇帝也知道張周現在不需要這個,更多是給張周賞賜一些市面上買不到的東西。

皇帝留著也是御用,賜給張周其實也沒花費額外的內府銀子。

“料子真好……”

韓卿走過去,她最喜歡的還是雲錦的綢緞。

王明珊則對這些似乎並不太熱衷。

此時張君已去私塾讀書,而且張周有吩咐,必須是出去讀書,而不能在家裡,這是要鍛鍊張君的社會能力,不能讓這小子一直悶在家裡。

而穗穗那邊,則是請人回來教。

不過很快……家裡就會多一位很專業的“女先生”,也就是林儀。

張周的想法,既然林妹妹很喜歡說教,那以後家裡但凡有女孩,都讓林儀親自教授,甚至也可以把王明珊主僕等,一併塞進課堂。

所以張君對於穗穗的教育似乎也不太著急。

“王家妹妹,你也選幾件.”

蔣蘋渝對王明珊可是非常友愛的。

除了是性格使然,也因為張周早早就把家裡各女眷未來要承擔的家庭義務和權利,都分配好。

各房有各房的繼承,也有各房對未來的期許,沒什麼可爭,自然也就沒什麼糾葛。

大家其樂融融。

也跟張周竄升太快,從官職、爵位到物質方面的東西,眼前應接不暇,張周的強勢也讓家裡的女人以他的意志為先。

說白了,就是張周鎮得住家宅。

只有男人強勢了,女人才能各安其分。

王明珊看過沒有兵刃,也就沒什麼興趣,搖了搖頭。

蔣蘋渝道:“讓人多給做幾身衣服.”

負責抬東西過來的賈老水道:“大夫人,聽錦衣衛的人說,老爺很快就會封國公.”

“國公嗎?不敢想.”

蔣蘋渝笑道,“讓人給林家小姐也送一些綢緞什麼的過去.”

韓卿眨著眼睛問道:“夫人,是不是早了點?”

蔣蘋渝笑眯眯道:“不早了,遲早都是一家人,何必分那麼清楚呢?這也是老爺走之前說的,張家上下都是一體。

再說林小姐過門時,也需要像樣的禮服,紅色的緞子都給送過去,老水,這就讓人送去.”

“好咧!”

賈老水是個實在人,讓幹嘛就幹嘛,一點都不含糊。

……

……

張周完成了開礦任務之後,就要動身去往大同。

這天晚上由張鶴齡做東,單獨只宴請張周,順帶也是問問分紅的具體問題。

酒宴上就不斷在給張周斟酒。

“張先生,佩服的話也就不多說了.”

張鶴齡喝了幾杯貓尿,話也就多了起來,“你這一天能開兩個礦,幾鏟子下去就能看到煤……要不這樣,你給我也多指點一下。

我自己去開,給朝廷多交點稅,咱互利互惠如何?”

張鶴齡不甘心於只給張周辦事。

他想要的,是完全控制煤礦,把銀子只往自己荷包塞。

張周笑了笑。

我信你個鬼。

等這貨拿到煤礦,還會往朝廷交稅?估計連他姐夫出馬,他都不給面子……要的就是你當幌子。

“壽寧侯,別人操持著煤礦,你有銀子收,不好嗎?”張周笑著,“你來西北,似是來混軍功的吧?難道這裡留你的人?還是說你打算跟建昌伯一樣,糾結一群人,以你的名義辦事?”

“這話說的……”

“大同現在北邊可都是韃子,火篩的兵馬都在貓兒莊以南,這次咱去大同可是為了出兵的,把心思收好了.”

張鶴齡瞬間覺得自己今晚這頓酒錢,似乎是白瞎。

酒宴結束。

驛館的房間之外,陳氏女端著賬冊過來敲門。

一身男裝的她,行在開礦的隊伍中很彆扭,尤其周圍很多都是行伍出身的人,她見到張周時,眼神還有些迴避。

張周把她叫到自己房間。

“明天,本官就要去往大同,也不遠,往東北四十里就到.”

張周道,“開礦的事交給你,人手湊不齊就從南邊想辦法。

工具和模具,都會找人給你送來……你們陳家是否能中興,看你自己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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