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內相和外相的談判

一次簡單的內廷會議結束,甚至寧遠下一步的軍事動向,都沒人跟劉健等人說明。

待內閣三人回到值房後。

謝遷才終於好似開啟話匣一般感慨著:“擋不住了呀.”

劉健和李東陽都能聽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單單只是偏頭關一戰,張周的功勳不顯,畢竟上面有王越這個名將在,張周最多隻是個幫襯的人,文官更多是在事後為王越晉為威寧侯還是威寧伯在爭,張周那邊賜爵並不擔心。

但這次不同了。

從開始就是張周謀劃,用的還是幾個“酒囊飯袋”一般的勳臣,更可甚的是張周接連祭出兩種大殺器。

如果說一次是巧合,那兩次……就成必然。

劉健望著李東陽道:“賓之,現在還能限制得住他嗎?”

李東陽想了想,無奈搖頭:“以他此番的功勞,若真要晉升為伯,怕也不好阻擋,陛下對他的信任過甚。

不過說起來,都督府內的勳臣,現在對他巴結,難道都想讓他這麼早有爵位在身?”

很現實的問題。

文官現在覺得張周是“隱患”,武勳那邊難道都把張周當“聖人”?

張周如果只是個近佞,在皇帝面前出謀劃策,那影響不到都督府上下之人的利益,他們可以拼命巴結張周,可一旦張周有了爵位,都督府的那群人就成了張周的“同行”,都說是同行是冤家,到時張周可能就會受到文臣武勳兩邊的嫌棄了。

就說張懋……難道張懋不擔心他死之後,張周把京營的大權都掌握在手?

能人永遠是在對方陣營裡,才是能人。

如果到了自己這邊,那就成敵人。

謝遷笑道:“賓之,聽你這意思,倒是想將他留在翰苑?圖什麼呢?”

謝遷就比較實在。

既然這個新科狀元不受我們控制,那我們為什麼不把他推到武勳陣營中去,讓他去禍害對面呢?

讓那群勳臣沒事總喜歡恭維這個張秉寬,現在你們求仁得仁,張秉寬給你們送過去了,就問伱們高興嗎開心嗎?

劉健大局觀顯然比李東陽還強,他點頭道:“張周進了都督府,固然不再有文臣的品階,不用擔心他亂了官場的規矩,以功勳得爵,也算是他得償所願。

但卻並不影響他以後干涉朝政,甚至可能會變本加厲,且……還不在我等所限之中,長久來看,實非該我等所願.”

李東陽道:“我也擔心,他去了都督府,會將朝中文武大臣之間的平衡給打亂.”

“呵呵.”

謝遷雖然沒參與到這次的議論,但他在笑。

他很明白李東陽和謝遷在擔心什麼。

把人推到對面武勳陣營去禍害武勳,卻又怕武勳那邊得了張周這個“強援”,把所謂的平衡打破。

說好聽點叫“平衡”。

根本就是重文輕武,文官壓武勳一頭的局面可能會打破而已。

所以這邊劉健更覺得,把張周留在文臣這邊,其實倒也挺好的,就算張周只掛個文臣的名,也會讓皇帝覺得,張周始終是個文臣,也讓天下人知道,大明還是重視文治而不推崇武功的,甚至可以說是……以後還有機會慢慢收拾張周,把張周帶進“正途”。

若是別人說的這提議。

謝遷一定會說,你們賤嗎?給你們不要,現在他要當武勳了,卻想著把人拉回來?

“明日朝上,卻也不知該怎麼說了.”

李東陽對此都無計可施了。

張周當文臣還是當武勳,現在連內閣好像都無從干涉了,只要皇帝一句話,說要給張周加封個什麼伯,朝中誰會反對?也沒法反對!

若直接升侯,可能還會有點小爭執,但對他們來說,張周是什麼伯或者是什麼侯,區別很大嗎?

這邊正發愁時,外面傳來腳步聲,卻是戴義、蕭敬、陳寬和韋彬四名司禮監的太監一起到內閣來了。

這陣仗,多少還是讓內閣三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

……

戴義四人到來,雙方見禮。

作為大明最頂級的“顧問團”,這七個人可以說是佔了大明事務平時決策的九成之上,名義上是由皇帝治國,還不如說是這七個人把大明的朝政給撐了起來。

朝堂上商議的事畢竟是少數,多數事情都是走公文批閱形勢,這七個人就是負責這個的。

而且就算是朝議,皇帝採納他們意見的比例也非常之高,凡事都要透過他們的首肯。

“三位閣老,咱家也不隱瞞了,咱家是代表陛下,帶他們幾位過來,跟你們商議一件事,陛下希望先徵詢到各位的意見.”

雙方坐定之後,就好像談判一樣,由戴義做了開場白。

劉健點頭。

他知道,在這件事上,內閣其實很被動,就好像平時朝政內部事務的決斷上,內閣因為只有參議的權力,而沒有最終拍板的權力,其實還是四位“內相”的權力更大一些。

戴義道:“陛下先前跟張先生,也就是張狀元,商議過他未來在朝中的走向,他跟陛下做了提請.”

劉健三人馬上明白。

皇帝大概只有為張周的事,才能整這麼大的陣仗,讓內相和外相之間進行談判?

你張秉寬面子很大呀。

謝遷笑著問道:“他有何打算?”

戴義看了看一旁的蕭敬道:“由蕭公公跟你們說.”

跟皇帝一樣,戴義好像也學會了擺架子,這點轉變其實也讓劉健三人有點受不了。

別看這群內相有拍板決定的權力,但平時他們主意並不多,多數時候都還是要採納內閣的票擬,因為很多事光靠這四個太監是處理不了的,說白了……就是他們水平不行。

所以別看司禮監太監的權力大,但見了內閣大臣還是要客客氣氣的。

但現在好像又有所不同了。

戴義能這麼趾高氣揚,是否也有張周崛起,皇帝也不再只是單純依仗於內閣所導致的呢?

內閣三名大臣可說是大明官場人精中的人精,他們的政治敏銳性是非常高的。

蕭敬道:“此事先由陛下提及,想封張先生為侯,至少跟安邊侯持平.”

內閣三人對視一眼。

聽起來也算是合理。

連草包的朱鳳,都能在兩戰之後,馬上要晉升為安邊侯,那張周晉升為侯,一點毛病都沒有。

就算朝堂上提及這件事,文臣有出來抗議的,最後結果看起來也不會有什麼變化,張周還是會得到侯爵。

謝遷笑著插嘴道:“秉寬怎麼說?”

不再稱呼什麼“張進士”之類的,直接改稱“秉寬”,就好像文臣已經接納了張周,跟張周很熟悉了一樣。

蕭敬道:“張先生說,他並不想去西北帶兵,督撫他也不想當,只想留在京城裡,過幾天安穩日子,賞花、逛街、出入宮門給太子授課……大概便是張先生的原話.”

謝遷聽了就斂起笑容。

想打人。

這小子,還真是裝逼啊,你這麼說的意思,其實是跟皇帝說,你不想得侯爵,想繼續在京城跟我們文官爭朝堂那一畝三分地?

賞花逛街?

當自己是個紈絝子弟,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呢?社會責任心呢?

劉健接過話茬道:“所以陛下準備作何安排?”

蕭敬搖搖頭道:“陛下並未做決定,而是跟張先生商議過,就算賜給張先生爵位,也不會讓張先生離開京師,倒是可以讓他暫領京營的職位,協助英國公等人將京營打理好.”

“挺好.”

劉健點頭。

他心中明明是想把張周拴在翰林院,但面對蕭敬的話,他卻輕易不表露自己的意圖。

因為他知道蕭敬的話還沒說完。

若這是最終結果,那還讓司禮監四個太監來跟他們內閣開什麼閉門會議?

蕭敬道:“但張先生又提及,他目前並不想掛實職的都督府職位.”

說到這裡。

劉健三人馬上都意識到張周的“高明”。

三人隱約都在想,這小子也自知現在雖然得皇帝寵,可要是進了都督府,所面對的就不再是一群對他巴結的勳臣,而是一群跟他為敵的豺狼了,所以他也不放棄都督府的職位,只是暫時不要“實職”,相當於是讓皇帝賞賜給他個“寄祿官”,等到合適的時候再拿實職。

既算是把自己的功勞領了,目前又不得罪人。

一舉兩得。

“陛下說了,無論明日朝堂對他功勳的議定結果如何,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職位,已是要掛在他的名下.”

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這基本已是大明侯爵入都督府後所掛的職位。

武職,官從一品,僅次於五軍都督府左右都督,而平時掛都督銜的,多是大明的國公,而都督同知已經可以署理府事。

也就是說,現在張周武勳方面,已能確保有個從一品的都督同知,但爵位還不確定,文職照理說應該卸職……因為張周的翰林院史館修撰職位,只是個從六品的文職而已,二者相差太大,且以大明領了高職必須要放棄低職的原則,張周也不該再兼領文官爵位。

就好像王越一樣,現在他就只是威寧侯,而兵部左侍郎、左都御史等職位,已經給他卸了。

李東陽聽出問題的一些關鍵因素,他問道:“那意思是說,他只是掛個都督府的職位,仍舊在翰苑中辦事?”

“是的.”

蕭敬道,“這既是陛下所想,也乃是張先生自己所願.”

李東陽道:“何解?”

蕭敬笑道:“陛下希望張先生能教導太子學問,若是授以實缺的軍職,張先生不得不分心,若是等太子將來成年之後,再授以的話……便不違背陛下唯才是用的初衷.”

唯才是用……

這個詞,多少有點傷了內閣三人的心。

“但一切都還要跟朝中大臣說清楚.”

蕭敬道,“既是要留在翰林院中,若繼續以史館修撰,便不符合其身份,陛下的意思,是要即日擢升為翰林侍講,為方便張先生協同工部和兵部鑄造火炮等事,還準備委以兵部武庫清吏司郎中之職,是為兼任,也無須打理公廨部堂之事。

後軍都督府職位不變.”

大明後軍都督府,主要統轄京師到山西、宣府各處的衛所軍務等事。

讓張周當這個職位,看起來是不授以實缺的,但其實皇帝是想借此告訴近京師各鎮衛所的人,張秉寬是朕的心腹大臣,他負責京師周遭都司、行都司各衛所的軍務,隨時可以調遣他領兵上陣。

李東陽道:“若以兵部郎中兼領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職位,只怕是……於理不合.”

文武職一肩挑,相當於張周既當調兵的又當統兵的,還自己當裁判,如此一來大明將統兵和調兵的許可權分開,其意義都被張周破壞。

蕭敬沒說什麼。

一旁的戴義開口道:“所以陛下才派咱家等人,與諸位閣老一併商議,看是否可開此先河,陛下也言明,所掛之職位除翰林侍講職位是為實缺授予之外,其餘職位皆都領職而不入公堂,在職而不管公廨事,一切都只是為了方便排程。

若是三位閣老覺得不妥,或許陛下也只能讓張先生晉升為侯.”

a或者b。

現在皇帝的意思,是讓內閣三人,替朝中文武大臣來選。

a就是晉升張周為侯爵,並給予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職位,很可能還會給予帶兵的實權,讓張周“霍霍”都督府。

b是讓張周繼續當文官,主職是翰林侍講,可能會掛個詹事府左右春坊諭德或者中允之類的官職,教導太子,同時給予兵部武庫清吏司郎中的兼職,方便督造火炮,同時武職那邊掛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虛銜。

聽起來b的職位太寬泛,不好控制。

但說到底,如果選了b,那張周還是文臣,還在內閣三人的“掌控”之下,更重要的是張周的職權會大大降低。

內閣三人不由面面相覷。

他們很清楚。

看起來不好選擇,兩邊都不想選,但其實有第二種選項,已是“萬幸”。

按照一般道理來說,或者說換了一般人得到張周的功勞,直接選a就行,也沒有選b的困擾。

正因為張周是大明新科狀元,考中狀元才不過半個月時間,再加上張周還有心來當文官……這點很重要,也跟張周表現出卓越的為人師表能力有關,讓皇帝覺得太子的課業少不了張周的教導,這才有了b這個選項。

“留在翰苑,是好事.”

劉健也不用跟李東陽和謝遷商量。

他可以直接代表三人,甚至是代表朝中文臣做決定。

武勳大概也要為劉健的英明決定而歡呼……

還是劉閣老您深明大義,知道我們雖然推崇張秉寬,但也不想讓他來禍害都督府,若他進了都督府拿了實缺,以後陛下在都督府只知道有張周而不知道有我們,而且我們跟張秉寬形成了直接的競爭關係。

就好像王威寧一樣……還是當兵部尚書的王威寧是我們所推崇的王威寧,若是他當了威寧侯……

最好還是死得遠遠的。

戴義笑道:“那劉閣老是同意,讓張先生繼續留在翰苑,並給予先前所說的職位?或者在其中,會有少許的變化,多是晉升之舉,若是到來日朝堂上再反對的話……”

“不會!”

劉健也明說了。

既然現在同意了,明天我們就會照這個說,就算有人不識相出來反對,我們也能利用內閣大臣的身份給他懟回去。

談判嘛。

最講求的就是說到做到,但也請陛下別亂來,說好就這些職位,別加得太狠就行。

戴義道:“話雖如此,但還是要提醒三位閣老,若是陛下明日在朝堂上,提出要再將張先生此戰的功勞給記下……放心,不為文職的晉升,只為將來賜給其爵位,也還請三位閣老不要反對才好.”

別看選了b沒有選a,但偏頭關戰事結束之後,記賬的規則仍舊在。

皇帝現在的說辭,是說太子尚且年少,要等太子學業有成之後,再把張周委以重任。

但內閣三人知道,其實就是皇帝自己捨不得把張周調遣到別處,時刻想跟張周探討事情,留張周在翰林院當顧問,比直接塞進都督府領實缺更方便。

這次劉健稍微有了猶豫。

現在妥協,讓張周仍舊當文臣,卻還阻攔不了張周未來晉升爵位,劉健能感覺到他自己這邊很被動。

因為等將來太子學業有成時,很可能他劉健等人都已經退下去,誰敢保證到時的內閣和朝中大臣,還有能力限制張周的崛起?

更可甚的是一種結果……

那就是張周自己從翰林院晉升高位,自己爬上翰林學士甚至是入閣了……

以目前皇帝對張周的信任來看,這似乎是時間早晚的事情,到時張周自己成了文官翹楚,指望張周限制自己?

讓他自斷後路嗎?

“可!”

劉健最後還是點頭。

這就是個取捨的問題。

劉健要思考的,是現在就晉升張周為侯爵,對朝堂造成的破壞性太大,還是給他一堆虛職,讓他留在翰林院當侍講更好。

戴義笑道:“那此事便當是商定,咱家會回稟於陛下,也會告知於張先生。

明日朝堂為遼東軍將,還有張先生論功時,不要忘了今日所談的結果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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