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點個狀元不過分吧?

三月十七。

殿試閱卷第二天,殿試放榜前一日,緊張的閱卷工作還在進行中,而朱祐樘則在乾清宮,檢視了由蕭敬派人抬進來的一批望遠鏡。

“陛下,這批望遠鏡都已經造好了,質量上乘,另外張先生還給配備了幾個新的雙筒望遠鏡,能有多種調節,雙目去看更清晰.”

蕭敬說著,把雙筒望遠鏡遞給朱祐樘。

朱祐樘放在眼前看了看,再問詢了有關調節的方式,驚訝道:“這是如何辦到的?”

蕭敬道:“說是裡面有齒輪,帶動口徑的伸縮等,奴婢也不是很明白.”

對於那些新鮮的事物,蕭敬能記住個名字就不錯了,遑論去搞清楚原理,他也在想,如果我能搞明白,那還有張秉寬啥事?

“很好,很清晰.”

朱祐樘拿在手上,往殿外看著,臉上笑意湧現。

蕭敬又道:“陛下,張先生還附贈了一些東西……”

“附贈?”

“是的.”

蕭敬道,“這種說是叫香皂,跟皂莢差不多,可以用來沐浴、洗手、淨面等,特地拿來給陛下試用.”

朱祐樘往旁邊的戴義身上看一眼,戴義很識相趕緊讓人去給端一盆水過來,再由戴義親自接過來呈遞到朱祐樘身邊。

朱祐樘拿起香皂,按照蕭敬所說的,大概洗了一下。

“嗯,感覺如此更能清洗手上的汙垢,並帶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朱祐樘用完之後,自然大感滿意。

蕭敬笑道:“陛下,張先生說這還只是在試造,暫時只能拿十方進來,作為貢品.”

“去給太皇太后送幾方過去,讓她老人家也先試試這好東西.”

朱祐樘想都沒想,先說要給周太后送。

這點戴義和蕭敬他們也很意外。

心想,陛下您以前有好東西,不都是先送給皇后、太子和公主的?

朱祐樘道:“太皇太后平時最喜歡乾淨,而且修佛之人都講求淨身才能淨心,秉寬真是有心了.”

幾個太監這才大概明白皇帝這麼做的用意,但怎麼聽都好像是在強行解釋為何要先送給周太后。

而且他們聽了也很彆扭……在太監面前講“淨身”,陛下難道您不知道這個詞還有別的意義?

“這算不算是賄賂呢?”朱祐樘突然笑著道。

“啊?”蕭敬一臉迷惑,隨即笑道,“陛下,這不是張先生的一番好意嗎?怎會是賄賂呢?”

朱祐樘繼續笑著,看著文華殿的方向,道:“如今殿試閱卷正在進行,今天下午就該有結果,他提前送個禮,是讓朕照顧一下他吧?行!朕領情了.”

“朕從來沒有像這次這般,對於殿試的結果有那麼多的期許,就好像是身邊親近之人也在考殿試,而朕卻能左右他的命運,朕心情很複雜.”

還說不是賄賂?

戴義勸慰道:“陛下,以張先生的才學,必定不會落於人後.”

朱祐樘道:“可要是他的卷子不在那十份之中,朕要拔擢他為狀元或是鼎甲,也難。

這樣,蕭敬啊,你過去給盯著點,一有訊息便傳回來.”

“是.”

蕭敬領命。

心裡也在琢磨。

我一個東廠太監,學問沒多少,又沒資格閱卷,我去了文華殿能幹嘛?

那些殿試讀卷官會給我面子不成?

……

……

蕭敬去到文華殿,自然是沒什麼用的。

讀卷也進入到尾聲,一份份的卷子,雖然是糊名的狀態,但其實一些考生的字跡還是能被考官認出來的。

就好像……

謝遷能不認識他弟弟謝迪的字?王守仁幾次去跟李東陽求教學問,他的字很多人也認識……

當然字型都差不多,有些也不能完全確定,尤其是在這麼多卷子遴選中,這些讀卷官都是心高氣傲的,大概也沒人會為殿試而徇私舞弊。

劉健、李東陽和謝遷,作為殿試讀卷官中地位最高的,基本也是一份卷子,最後才由他們批閱。

以他們的年歲,兩天下來,要看三百篇文章,一篇文章至少一千字以上,而且是連標點符號都沒有的長篇大論,就好像兩天要看三百章小說一樣,很多時候真沒法做到通讀,只看基礎的論點是否站得住腳,再看看書法,再看看其中的立意等等……也有的人會隨大流。

別人覺得好,上面圈多,我畫圈。

上面三角多,我畫三角。

偷懶自然有偷懶的做法,畢竟這不是會試,需要考官對於文章做出詳細的點評,閱卷說是三天,其實考試當天不算,到來日放榜之前,也只有十六、十七兩天,還要在十七下午天黑之前閱卷結束呈遞給皇帝勘定結果,讓皇帝來點十份卷子的名次,很多時候真顧不上仔細去看。

“蕭公公,已經差不多,有十四位考官都看完的卷子已有二百多份,剩下的也都只是剩下幾個人還未閱,不會耽誤事情。

您可以先放心去歇息.”

司禮監讀書房的太監過來跟蕭敬說明情況,輕聲細語,生怕打擾到裡面的閱卷。

蕭敬則沒那麼多避諱,微笑道:“咱家不急著走,等閱卷結束之後,跟幾位閣老學士一同去呈送卷子.”

……

……

殿試閱卷終於在日已西斜時完成。

除了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要去呈遞最後十份卷子之外,還有翰林院侍讀學士、侍講學士三人王鏊、李傑和焦芳三人會前去,本來禮部尚書照例也要去,但這次會試禮部尚書徐瓊並不是讀卷官,主要因先前禮部會試時出了鬻題的傳聞,徐瓊這屬於避嫌。

乾清宮內。

六名呈送考卷的大臣,立在殿中,而十份考卷也各自呈送到皇帝面前。

朱祐樘也不廢話,他上去先看張周的字是否出現在其中,依稀辨認一下,便覺得其中一份非常像張周的字,再稍微讀幾句,好像跟張周議論的風格也很像,隱約帶著一些針砭時弊的口風,再看十四名讀卷官的打分……

朱祐樘微微皺眉。

十三個圈,也就是十三個一等,卻是有一個斜線,也就是三等。

再看這十份考卷中,一百四十個評分中,也只有兩個斜線,而沒有斜線以下的打分,其餘一百三十八個標註都是圓圈或三角,等於說是一等和二等。

劉健道:“陛下,這十份卷子,乃是精挑細選之後,由眾讀卷官認為文章優等的,特地呈送來給陛下閱覽.”

朱祐樘因為那個斜線的三等打分,顯得有些不悅,問道:“那是以如何的標準,決定他們的優劣,再呈遞到朕面前?”

劉健很奇怪,皇帝為何要問這個。

劉健道:“以一等為先,一等得多者,在前;若一等齊平,則看二等數量,以二等數上者為先;以此類推.”

大概的意思,就是先看圈誰多誰少,圈多的獲勝。

而圈一樣多的,看三角數量,再看斜線,再看豎線。

劉健又道:“此番殿試中,無十四一等的考卷,得十三一等卷者為一,而得十二一等者為四,十一一等者為十四.”

朱祐樘聽了這個,心裡還多少好受了一些。

也就是說,雖然張周獲得了一個三等,但得了十三個圈的就他一個人,按照評分標準,那張周就是狀元啊。

不過皇帝再看那得了十二個圈的四份卷子,剩下兩個評分清一色都是二等三角。

朱祐樘也在想。

這誰啊?

不會隨大流啊?別人給圈你非要給畫個線,就顯得你能耐?還是說伱最先閱卷,覺得不太好,後面十三個考官及時撥亂反正?

因為殿試閱卷時,並不記名,皇帝也不知道是誰這麼不識相。

……

……

皇帝要遴選十份卷子。

除了前五名,剩下五份卷子比較容易定,落定次序之後,隨後就會有人將考卷的彌封開啟,將名字公佈之後,隨即填榜。

金榜。

剩下五份卷子,也就只剩下十三個圈的張周,還有十二個圈也不知是誰的四份。

這事關到二甲頭兩名和一甲三人。

別看名次相差不大,但對於這樣一次不選庶吉士的殿試來說,中不中鼎甲差別可說是天壤。

“二甲第四名,唐寅.”

“二甲第三名,王守仁.”

當戴義將第七名和第六名的名字宣讀出來時,皇帝多少還是留意了一下。

唐寅和王守仁的名字,他都是聽過的。

朱祐樘也很欣賞王華,但有一點不好的,那就是王華是傳統文官,跟劉健、李東陽他們走得太近了,可以說是同質化的,如果他非要選個內閣第四人,顯然並不太想選王華這種。

本來王守仁在這一屆進士中位列二甲第七名,林庭位列二甲第六名。

正統歷史上二甲前五名依次分別是:孫緒、羅欽忠、陸棟、張文淵、胡文璧。

結果因為張周的出現,產生蝴蝶效應,林庭未進前十,王守仁也晉升到了二甲第三名,唐寅擠到了二甲第四名。

剩下五份。

朱祐樘也不想藏了,他拿起張周那份道:“朕看過這十篇文章,認為這篇最能得朕意,他在十四位讀卷官中也是名列魁首,便以其為一甲第一名吧.”

說話之間,戴義正要接過去。

由李傑走出來道:“陛下,此卷雖有十三個一等,卻還有一個三等,文章論點或稍有偏頗,還請陛下三思.”

意思是,這份卷子拔擢為狀元,還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朱祐樘一聽就火了。

朕還正想誰這麼不識相,把張周的卷子給評了個三等呢,結果你李傑自己走出來承認是吧?

本來還想提拔你當翰林學士,看來你可以靠邊站了!連識英才的慧眼都沒有,你還想讓朕拿你當盤菜?

“朕也沒明白,這麼好的文章,為何會有一個三等呢?僅僅是因為論點偏頗?禮樂治國,先以富民為先,起自水則載舟水則覆舟之意,乃《孟子》大義,這談何偏頗呢?”

朱祐樘臉色不佳。

你們講不講道理?十三個人覺得好,就一個非要給三等的,只能說這個人水平不行,居然想讓朕覺得是這篇文章不行?

如果這篇文章不好,那就應該是十三個五等的叉,而不是十三個圈了。

李傑一怔。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不過是提醒一下,這篇雖然拿了十三個圈,但好像還是有讀卷官認為他不是特別出類拔萃的,我出來指點一下,陛下為何這麼大的反應?

再說了……那個三等也不是我評的呀,這份卷子我明明記得自己打的是圈,還特別欣賞這篇文章呢。

被皇帝教訓之後,李傑很識相站回到原位。

“諸位卿家,還有旁的意見嗎?”朱祐樘冷冷質問道。

焦芳和李傑這邊,似乎對此並不太知悉,也不知為何皇帝為何如此堅持,但剩下四個人,包括內閣三人和王鏊在內,現在就算是不揭示謎底,他們大概也能猜出這道謎題。

這還用問嗎?

皇帝這麼堅持要以這份卷子為狀元卷,不就因為這是張周的?

其實在場四人,有三個人一時也沒想明白,這篇文章到底哪裡不好,因為其中有三個人是認不出張周字跡的,但其中卻有一人例外。

如果剩下三個人也知曉的話,或許這卷子的打分還是會改變一下的。

……

……

“定了吧.”

朱祐樘可不廢話。

朕要選誰當狀元,那是朕的事,別說張周拿了十三個圈,就算他只是這十份中最差的,朕要拔擢他為狀元,你們也沒轍。

誰讓你們沒在先前的遴選中把他刷下去?

既然他進了這前十名,那這狀元,他基本上就當定了。

“二甲第二名,劉龍.”

“二甲第一名傳臚,豐熙.”

有張周在,蝴蝶效應再一次發生變化,本來本次會試的榜眼和探花,都沒有進一甲。

“一甲第三名,孫緒.”

“一甲第二名,倫文敘.”

“一甲第一名,張周.”

當戴義讀完這個,他嘴角也浮現出笑容,他才懶得去管誰是榜眼誰是探花,又或是誰是二甲第幾名呢,只要張週中狀元,這就是皇帝想看到的,也是他們這些太監所期望的結果。

朱祐樘故作意外之色道:“秉寬中狀元了嗎?那可就是三元及第了.”

這次就算是不明就裡的李傑和焦芳也恍然大悟了。

難怪啊。

陛下剛才差點都要翻臉,大概就在為張周卷子上那個評的三等而惱火。

李傑瞬間心裡有種不詳的預感,陛下剛才險些對我大動肝火,不會以為……那個三等是我評的吧?

評分嘛。

不就是個三等?如果有人有意要打壓張周的話,不應該給他個五等?那時估計他連這十份卷子都選不上呢?

但如果是十三個一等,偏偏有個五等的話……那也太刻意了。

不管怎麼想,李傑都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坑了。

但自己是被誰坑的,卻摸不著頭腦。

戴義請示道:“陛下,如今殿試閱卷已結束,明日是否張榜傳臚?”

“嗯.”

朱祐樘道,“明日辰時,朕御奉天殿,朝中文武大臣皆都前往,到時將舉行傳臚大典.”

“是,陛下.”

……

……

殿試的閱卷,在波瀾不驚中結束。

六名閱卷官從乾清宮出來之後,由蕭敬引路往宮門口的方向走,因為時間已有些晚,連內閣三人都無須回內閣值房輪值,他們也該回去休息。

當他們出了宮門,蕭敬也回去之後。

劉健刻意讓謝遷先行離開,他把李東陽留下。

“賓之,張秉寬那個三等,是你劃的吧?”劉健心思敏銳。

以劉健看來,單從那篇文章來論,是不該有人給張週三等的,就算有人覺得偏頗,給個二等也頂天了,既然是給三等,必然是有意要打壓。

而李東陽並不是最後一個閱張周卷子的人,大概李東陽是想以一個三等,來提醒後續閱卷的人,要給個二等或者三等,把這個卷子的成績往下壓一壓。

李東陽沒回答,只是凝視著劉健。

好似在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劉健道:“這份卷子,我是最後一個閱的,當時看到一個三等,便以為這文章或有不妥之處,等看完後,卻也似乎明白,這就是張秉寬的卷子了.”

李東陽苦笑嘆口氣道:“真是什麼都瞞不住你.”

“他的銳氣,在文章中體現得淋漓盡致,他既能在會試中奪魁,也必定有其超凡的學識和見地,他的言辭並不像是空洞、造作之言,或許真有安民治天下的雄心,而他先前所為之事,也並未違背此初衷。

要說唯一能給他三等的理由,便是……有人想壓這個人的銳氣.”

劉健的能力也不是虛的。

當發現一篇應試文章都可以霸氣外露時,他也能從文章中觀人,並分析出這個人可能是張周。

李東陽道:“難道他的銳氣不該壓嗎?”

劉健搖頭:“當時在於二等和一等之間,我也猶豫良久,若張秉寬先前未做那麼多事,我壓他一壓,讓他落個二甲一、二名,也無不可。

但你可有想過,無論我們怎麼壓,陛下對他的信任也並不會消減?反而會因此被陛下認為,是我們刻意責難於他?”

李東陽面色沉重。

現在想想,還好劉健沒給壓個二等,把張周逼到第五名這個成績。

若真如此,怕是剛才皇帝會當場發怒。

劉健道:“對他將來為官來說,是狀元,或是二甲頭名,有何區別?反而不如讓他入館,在我等提點之下,或讓他收心。

賓之,該放下成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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