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陛下別裝了

內廷會議結束。

幾名大明的頂級大臣從乾清宮出來,還沒等走幾步,謝遷那張停不下的嘴又開始調侃。

“如今應該擔心的,不該是胡虜不來,擔心的應該是來了招架不住吧?”

謝遷說完,包括張懋,都邊走邊斜目望著他。

張懋笑道:“聽於喬的意思,是說既要擔心張秉寬的讖言不中,還要擔心被他說中之後,大明的邊軍卻不能在寧遠把口袋給拉起來?卻說這寧遠地勢特殊,別說是朵顏三衛,就算是韃靼小王子親自帶兵到,只怕也沒那麼容易出大狀況吧?”

在這件事上,張懋是基本站在張週一邊的。

他所代表的是武勳的態度。

你們文臣不想容納的人,我們武勳上下都歡迎得很,你們說我們武勳沒原則也好,說我們攀附近佞也罷,但人家張周的本事是在那擺著的。

不服?你們上!

謝遷還要再跟張懋笑著打趣幾句,卻是李東陽沉聲道:“我看堅持要用朱知節,並不一定是外人的主意,或是陛下一力堅持也說不準.”

馬文升道:“賓之為何會如此看?”

顯然在其餘幾個人心中,皇帝用朱鳳這件事,早就被認定是張周所舉薦。

只有李東陽看出事情沒那麼簡單。

“若我是張秉寬,在推算到狄夷將要犯寧遠境時,最好便是讓朝廷下旨,以寧遠地方守備將領按照佈置設定口袋陣,何以要勞師動眾從偏關將朱知節給調過去,以不熟悉遼東形勢的外軍將領統調一切?似乎這其中另有因由.”

李東陽即便如此說,也分析不出來這背後到底是怎樣的緣故。

這話,連張懋聽了都不由點頭表示同意。

張周再怎麼相信朱鳳,也不可能會一再去用朱鳳這個生瓜蛋子的,講朱鳳能執行張周的命令,更好像是皇帝強行給找的理由,具體是怎麼回事,暫時就不得而知了。

……

……

朱祐樘在乾清宮見完幾名重要大臣之後,馬上去往坤寧宮,要見張皇后。

與此同時,還讓人去把張周給叫來。

“陛下……”

張周本來就在不遠處等著,奉命後就到了交泰殿之前。

這裡對於外臣來說,已屬於皇宮內苑,並不是他張周該踏足的禁地。

“秉寬,走,跟朕去見皇后.”

朱祐樘說著已跨步在前。

張周道:“陛下,這……怕是不太好吧?”

朱祐樘笑道:“伱也不是外人,這有什麼?再說這件事朕只是自己想的,具體如何落實,沒你在旁邊說,怕也說不清楚.”

在朱祐樘的執意之下,張周也只能跟著一起進坤寧宮。

……

……

坤寧宮內。

皇帝和皇后夫妻倆,各坐在主位上,而張周這個當臣子的也有位子,只是他坐在那就顯得有些尷尬了。

“咯咯咯……”

朱秀榮一會跑出來,在張周面前轉個圈,然後再跑進內殿。

宮女想要追朱秀榮,都快追不上她。

朱祐樘笑道:“去把太子叫來,中午一家人吃頓飯,款待一下秉寬.”

“是.”

蕭敬領命後出了殿門。

張皇后也沒說什麼,卻是一對鳳目一直落在張周身上。

她對張周的情緒也很複雜,之前是恨,也帶著一些怕……怕是怕張周身上鬼神莫測的能力,但這次也帶著一些相求的意思。

李東陽所沒想明白的,皇帝背後所藏的事情,其實就是朱祐樘想在遼東這一戰上,給張延齡個機會,讓張延齡跟著朱鳳一起去遼東,建個功業,平息朝中人的議論。

這也是朱祐樘叫張周來坤寧宮的主要目的。

“皇后啊,你看,此事非要有秉寬給全盤籌劃,若是能成,延齡他可就不再只是於西北走一圈,或會有不小的功勞,到時他之前那點過錯還算什麼嗎?旁人還會瞧不起他嗎?”

朱祐樘志得意滿。

要不是因為有張周謀劃,連朱祐樘也不敢這麼玩。

朱鳳帶著張延齡,跑去寧遠阻擊朵顏三衛?

滑天下之大稽。

張皇后也不懂軍事,問道:“陛下,這真的成嗎?會不會有危險?”

朱祐樘看了看張周,發現張周沒什麼表示之後,才笑道:“能有什麼危險?此番寧遠準備禦敵,是秉寬提前都算好的,地方兵馬協同,完成埋伏,只要狄夷一來,各路兵馬配合殺出,狄夷發現中伏只得逃竄……只需一路追擊便可……”

“嗯.”

張皇后一聽,好像還挺不錯的,再瞄向張周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

之前還是對張周無比忌憚,嫌隙很大,可現在卻是要靠張周來為她弟弟爭功勞,怎麼也不能再甩臉色,甚至要巴結一下張周,別讓張周坑自己的弟弟。

張周聽了則在暗暗發愁。

這位皇帝,還是飄了呀。

說得好像戰場上的事,就是隨便動動嘴,佈置佈置,就可以收穫成果,這簡直比下棋還要容易。

張周很想說,如果真這麼容易的話,那我殿試也不考了,我也想往遼東跑。

偏關能贏,那是靠王越殊死一搏。

這次靠誰?

靠張延齡,還是朱知節?

“準備一下用膳,朕也餓了,今日早朝之後朕就一直想用膳,都還一直沒顧得上……”

……

……

張周留在坤寧宮,跟皇帝一家人吃飯。

皇帝一家四口,加上張周。

飯桌上可沒那麼“和諧”,主要是有兩個小的在搗亂,朱秀榮那邊可能是自家裡從來沒接待過客人,她對張周很好奇,老是有意無意往張周這邊跑。

而朱厚照……

這小子一到飯桌上,就開始整么蛾子。

“父皇,憑什麼二舅可以去遼東,兒臣不能去?兒臣也想去打仗!”

朱厚照筷子還沒拿起來,上來第一個問題,就令朱祐樘抄起碗,差點沒砸過去。

張周心想,無仇不成父子,這話果然沒錯。

不說了,回去把張君揍一頓。

管他為什麼呢,揍就對了,揍完再想理由。

張皇后道:“太子,打仗的事,不是鬧著玩,你才幾歲?”

“幾歲也不能讓他去!”朱祐樘發起火來,中氣十足,“身為帝王者,若親身犯險,只會令國祚不安。

以往的教訓還不夠嗎?”

朱厚照堅持己見道:“可不是也說是‘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嗎?”

“誰跟你說的?”朱祐樘皺眉。

“他!”

朱厚照指著張周。

“咳咳……”朱祐樘被口水嗆著。

張周道:“太子,君王死社稷這是《禮記》中的內容,至於天子守國門,乃是以史為鑑的結果,只需坐鎮於京師,何時說要去九邊之地親自禦敵呢?”

“你……你……”朱厚照瞪著張周。

你這個叛徒,說這話的是你,現在居然說是我理解錯誤?

“聽到張卿家是怎麼說的吧?太宗皇帝遷都時,的確是有以京師為國門守禦之意,至於君王死社稷,乃聖人教誨,你偏要曲解這是要讓為君者領兵前往邊疆,只會有禍事發生。

且此話你千萬不要到太皇太后面前提,否則……朕饒不了你!”

雖然土木堡之事已過去半個世紀。

但當時的人可都還沒作古,就好像周太后,土木堡事件發生時,她才十九歲,兒子朱見深當時才兩歲。

如果讓周太后知道當今太子喜歡拿“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理論御駕親征,就算再疼愛這個重孫子,也會好好教訓熊孩子一頓,還會說皇帝不會管教兒子。

“還有,用你二舅去遼東的事,不得對外人言,就算是東宮的人也不可提及,否則,看朕怎麼教訓你!用膳!”

……

……

朱厚照被老爹教訓一頓,心裡很不甘心。

悶頭吃完午飯,就被皇帝勒令回去用功讀書,還說下午再會增加幾堂課。

朱厚照知道這是老爹懲罰他在飯桌上說錯話,恨恨然走了。

隨後張皇后要睡午覺,朱祐樘便帶著張周往乾清宮方向去,路上朱祐樘也帶著些許的感慨:“秉寬啊,朕說要用延齡去遼東,是有點為難你.”

張周笑道:“還好.”

心裡卻在想,你這不是在為難,簡直是在胡來。

用朱鳳就算了,居然還要把張延齡加進去。

果然你寵信身邊人是有一套。

“朕想過,要在勳貴中挑選一人,配合出兵,給知節當個副總兵,關鍵時候能頂上去,你認為何人合適?”朱祐樘問道。

張周道:“想來陛下已有人選了吧?”

“唉!還是都瞞不過你,其實朕想的是,讓平江伯去,先前將他調回京師,讓他揹負了很多罵名,他現在於都督府中都難以立足,最近一直都稱病不出,朕都不好給他安排差事。

若是他能去遼東立個功勳的話,大概就可以挽回風評,將功折罪.”

朱祐樘之前懲罰陳銳,更多是因為王越的挑唆。

等朱祐樘冷靜下來,覺得可能對陳銳也有點苛刻了。

但張周卻不這麼認為。

你陳涼酒跑路的時候可是很溜啊,當時怎就沒想過面子呢?哦,等人家王威寧打了勝仗,又說人家諷刺你!你自己沒毛病,王威寧會針對你?

“對了,秉寬,你覺得朵顏三衛再犯寧遠的機會有多大?”朱祐樘認真問了一句。

張周道:“六七成吧.”

張周這麼說,是有根據的,《孝宗實錄》記載,在朵顏三衛於三月初犯開原之後,又於三月中旬再犯。

先是“虜入遼東開原等處,殺掠人畜,命巡按御史提問備禦守備等官,都指揮王宗、分守右僉將焦元、右監丞黃延,仍令戴罪殺賊”。

最開始沒處罰,讓繼續守禦殺敵。

但隨後……

“(三月)甲子,虜入遼東寧遠境,殺擄人畜,命巡按御史逮問都指揮錢英等鎮巡官,太監任良等俟英等獄具以聞.”

等朵顏三衛兩次犯境結束之後。

朝廷又下旨:“……命分守開原右參將都指揮僉事焦元回京閒住,以鎮守太監任良奏其不法事狀勘問有實也.”

也就是說,在三月裡這兩次朵顏三衛的寇邊後,朝廷都做了懲罰。

寧遠的情況比較嚴重,寧遠指揮使錢英是直接被下獄問罪,而開原那邊因為有後續的追擊、戴罪立功,指揮使王宗、由監丞黃延就沒被逮問,只有分守的都指揮僉事焦元受過,被革職閒住。

任良這個在朝有背景的鎮守太監,在其中扮演了很特殊的角色,他自己也有罪過,但最後查問罪行的時候,他卻成了判官。

連當太監的,朝中沒個背景都不好出去混。

現在張周已從蕭敬那知道,任良是司禮監秉筆太監韋彬的人,而且陳寬跟其也有諸多來往。

再加上之前義州總兵李杲、右僉都御史張玉虛報戰功這事,張周就知道,遼東其實就是韋彬和陳寬的地盤,很多人都是靠他們的關係提拔起來的,這也解釋了為何在之前他提出遼東可能會有冒功情況下,韋彬會對他表現出一些抗拒。

就在於,他這等於是觸動韋彬的切身利益。

“六七成,也行吧.”

朱祐樘笑道,“如果你說六七成,朕要當成八九成看.”

張周笑道:“為何陛下不當十成呢?”

跟著一起走的幾個太監,都屏氣凝神。

滿朝上下,只有張周敢跟皇帝這麼說話。

朱祐樘笑呵呵分析著:“朕也記著你說的話,天意易測,人心難測。

誰知狄夷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若是遼東備戰的情況被他們察覺,大概也就不會來了,這也是為何朕要從旁處調兵遣將,就是為了讓狄夷不查……”

“嗯.”

張週一邊點頭贊同,一邊在想。

陛下,別裝了。

別為你要給張延齡創造機會這件事找藉口,或許在你看來,打擊朵顏三衛的囂張氣焰,好像都還沒有給張延齡立功重要吧?

如果朵顏三衛在遼東真有那麼大的威脅,也不至於過去這麼多年,遼東守備一直都很鬆懈。

“秉寬,朕打算找人去暗示一下平江伯,讓他來求求你.”

朱祐樘道。

“讓他來求臣這樣一個貢士,只怕不合適.”

張周自然要推辭一下。

朱祐樘道:“朕也要給彼此一個臺階下,朕先前對他那般嚴厲,若是沒人替他求情,朕怎會讓他繼續去遼東領兵?他要對你恭維,你也不必對他客氣,他送你什麼,你便笑納,不必給朕,只當是他贖自己先前的罪.”

張周心想,又是奉旨索賄。

現在好事這麼多的嗎?

卻而不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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