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東宮講班秩序

三月二十六。

這天是張周以翰林修撰第一天上工的日子,張周作為一個普通翰林,卻被允許在午門朝議時旁聽,當然當天朝議的內容跟他沒什麼直接關係,皇帝讓他來似乎是“別有目的”。

而也就在當天,朝議上一場有關誰來接替程敏政為翰林學士的廷推也在進行中。

文官派系推薦上來的是兩人。

一個是翰林侍讀梁儲,一個是翰林侍講楊廷和,文官刻意跳開了如今已為侍讀學士或侍講學士的李傑、焦芳和王鏊,似乎就是想在翰林院體系中推出新勢力,在這點上顯然與皇帝的意見又不相同。

皇帝自己的意思,一直隱著沒說,但還是由徐瓊推薦上與正統翰林體系不同的第三人選。

“陛下,臣認為應當以南京翰林侍講學士張元禎調為翰林學士,此人以至孝而著稱,掌南翰林院事多年,頗有經驗.”

徐瓊作為禮部尚書,卻並不容於劉健等勢力,他的人選更多是考慮到以勢力來跟朝廷文官最強大的體系做抗爭。

至於張元禎……

聽朝的張周很清楚此人的能力,說起來就是那種……強也不強弱也不弱,但常年遠離京師官場,一直都在南京處於半賦閒狀態的一個閒人,而歷史上可能是皇帝對於程敏政之死耿耿於懷,翰林學士的職位一直空了一年多,一直到弘治十三年四月,由南京翰林侍講學士張元禎充為翰林學士,並在當年十月,增加了一名翰林學士,也就是時為翰林侍讀的梁儲。

至於楊廷和……

不好意思,楊廷和從弘治十二年四月母親去世守制開始,一直到弘治十四年二十七個月服闋後才回朝辦事。

別看楊廷和在正德到嘉靖轉折時期牛逼轟轟的,但問題是如今翰林院的論資排輩,楊廷和與梁儲論資排輩可不是最靠前的,上面還有焦芳、王鏊和李傑三人,在歷史上弘治年間也未再增加入閣人選。

一直到正德元年十月,焦芳作為時為八虎之首劉瑾的盟友,在內閣三巨頭之外成為第四人,隨後在當年十二月,王鏊入閣。

至於楊廷和入閣已是正德二年十月的事。

現在光是探討一個誰來接替程敏政為翰林學士,朝堂上火藥味就非常重,張周感覺這比把自己推上去當侍講受到的阻力還大,就因為這個翰林學士動了朝中傳統文官勢力的基本盤。

廷推上,有關誰來當翰林學士爭得不可開交,各陳述這幾個備選者的優劣,而張周則在想:“老程啊老程,你說你是多倒黴?要不是因為你身居在這個職位上,或許就算伱天天在家受賄數錢玩,也沒人稀罕理你,可惜你沒什麼政治覺悟啊.”

……

……

廷推半天,沒個結果。

但論來論去都還在這三人中,而徐瓊已漸漸落於下風。

朱祐樘終於開口道:“朕認為,以侍讀學士王鏊王卿家為翰林學士,也未嘗不可!”

這下朝臣才算是明白了皇帝心中屬意的人選。

感情我們爭來爭去,都沒符合陛下心中的預期,也難怪從廷推開始到現在,陛下臉一直都陰沉著。

有些大臣也在琢磨,現在要選翰林學士,為何不是從侍讀學士和侍講學士中選?唯一一個侍講學士還是南京翰林侍講學士……這用意有點不同尋常啊。

“諸位卿家,王卿家最近兩年於東宮為講官,一直能做到兢兢業業,在誥敕方面也多有建樹,朕認為他在選才任能方面,也有自己的主張和論斷,何以你們不推薦於他呢?”皇帝就直接問了。

這麼好的人,朕非常中意,為什麼你們卻總要提一些“邊緣人物”?

哪怕你們不提王鏊,提一下焦芳和李傑也行啊。

朕也知道,焦芳這個人性格是有點古怪,你們看不上眼,但李傑呢?都是翰林院目前的頂樑柱,為什麼你們非覺得要提拔楊廷和跟梁儲呢?

劉健聽出皇帝言語的迫切,差點皇帝就要直接委命了,他道:“陛下,有關翰林學士用人之事,不妨等這幾日從長計議。

最好選圈定人選,是否不再增加他人?”

現在皇帝有點小偏執,徐瓊那邊也屬意了張元禎,跟傳統文官有了一定的爭執。

劉健覺得,既然一時定不下來,那就先確定個方向,然後我們再在楊廷和、梁儲二人的造勢上做點文章,這二人就提拔起來了。

朱祐樘道:“四個備選,有些多了,要定的話也定為三人.”

這意思是,張元禎和王鏊這兩個人不動了,你們閣臣派系也必須要做一下犧牲,把楊廷和、梁儲二人中的一個刷下去,這件事由首輔來表態。

劉健聽出這層用意,他道:“那陛下,老臣推舉楊介夫.”

“好.”

朱祐樘道,“那就以此三人為人選。

再議它事.”

……

……

翰林學士三個候選人,定為了楊廷和、張元禎和王鏊。

看起來此廷議還要持續一段時間才能出結果,而翰林學士的接位人選也不是很迫切,就在於內閣現在其實已替程敏政把制誥的差事接了過去,翰林院內也將掌院學士和詹事府詹事的差事給分了。

差事不重要,但這個差事背後隱藏的內閣人選,卻成為朝中上下相爭的重點。

就算是傳統文官派系,也會分小的派系,也有很多人眼紅於此差事,翰林體系中諸如王華、劉機、張苪、江瀾、武衛、白鉞等人,也都對翰林學士的職位虎視眈眈,只是他們還不足以在這等時候被推為人選。

朝堂之內,似乎眼下都忘了遼東還在備戰。

只有張周說朵顏三衛還會再來,普通大臣則覺得張周是在發癔症,朵顏三衛就算窮瘋了,也不敢一而再跑大明遼東撒野吧?再說大明現在還有王威寧這樣的名將,他們不怕自己當王威寧踏破草原的第一站?

現在還是關注誰來當翰林學士,更符合他們的利益。

……

……

朝議結束之後。

張周沒有離開,而是跟著蕭敬往乾清宮走,卻還沒走出幾步,就見到朱祐樘在那等他。

“……秉寬,你也看到了,朕其實想舉薦王濟之,但反對的聲音卻不少.”

張周很想說,陛下您何必堅持要跟文官唱反調呢?

不過想想也是。

現在皇帝可能是覺得自己“翅膀硬了”吧。

朱祐樘道:“你可知朕為何要用王濟之?”

張周苦笑道:“不會是因為臣吧?”

“呵呵.”

朱祐樘笑眯眯道,“真被你說對了,正是因為你,朕想的是,如果他做了翰林學士,跟你之間應該就沒那麼多隔閡。

今天你也要去翰林院到任,朕已讓人跟王濟之打了招呼,無論他是否當翰林學士,你們在東宮進講時,都要通力配合.”

“這……不好配合啊。

陛下應該知道,臣是新人,王學士再客氣,也只把臣當個打雜的.”

張周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

如果是按照傳統方式去給太子授課,王鏊肯定不會接納他的。

他也不指望王鏊會改變對他的一些成見,就算是座師又怎樣?王鏊還是有其傳統文官架子的,張周在之前皇帝安排江南考生去拜座師時就發現,王鏊骨子裡的傲氣是容不下新人跳脫的。

朱祐樘道:“他能跟你配合,你就與他配合,配合不了的話……朕已有主意,讓你可以單獨給太子進講。

具體的,你過去之後就知道了.”

“……”

張周也有點無語。

還說把王鏊提拔為翰林學士在幫我?一扭臉,就要把我擺在跟王鏊對立的立場上。

陛下,咱有點言不由衷啊。

“秉寬,你覺得濟之跟另外兩人爭,機會大不大?朕如果堅持的話,應該能讓劉閣老他們同意吧?”朱祐樘很認真問張周的意見。

張周想說,你當皇帝的,肯定是以你選的人為優先。

但就怕王鏊跟程敏政一樣,一旦他受到格外關照,就要倒黴。

張周笑道:“如果是這三人的話,那王學士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唉!”朱祐樘嘆道,“倒是朕覺得,楊介夫的能力也不低,過去兩年給太子授課,還有在編撰書籍方面,他都是很有一套的。

只是資歷低了一些,其實朕還是很欣賞他,若沒有你這層關係,拔擢於他也不是不可.”

皇帝的直接,也讓張周覺得,自己可能也要深度參與到朝廷用人中來。

從他的利益角度出發,將王鏊提拔起來,的確是比楊廷和要好。

傳統派系的人,誰會把他張周當回事?

王鏊始終是他的座師,再加上王鏊並不是劉健等派系的核心成員,他以後在朝中遭遇到壓力時,自然也會想著找他張周來幫忙。

張周道:“臣有個不太好的預感,是涉及到楊侍講的。

只怕最近兩月,他家中會有事,耽誤了他的仕途.”

“嗯?”

朱祐樘一臉不解。

旁邊的戴義急忙問道:“張先生,您是說,楊侍講的尊堂,可能會有……意外?”

張周嘆道:“臣並不知曉背後的緣由,但料想楊侍講的家人都在川蜀之地,也經不起旅途顛簸,至於他父母親人是否安好,或是得什麼病,臣並不能推測出來。

只能說……可能會如此.”

“這……”

朱祐樘本來也對楊廷和沒什麼意見。

或者說,楊廷和還沒有資格讓皇帝引起反感,楊廷和目前的身份地位,還只是個“小角色”。

蕭敬感慨一句:“可惜不能像之前張先生救助威寧侯那樣……”

言者無心。

朱祐樘道:“去,派人去到楊卿家在京官所,告訴他這件事,讓他心理有個準備。

如果可行的話……給他三個月的假期,讓他回去看看.”

“陛下,這……怕是不妥.”

戴義差點要苦勸。

現在只是張周說楊廷和的父母可能會有生命之虞,而本身楊廷和還在競爭翰林學士的人選中,陛下您這麼做,不會讓朝中大臣覺得您是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去趕走您所舉薦人選的競爭者?

朱祐樘道:“朕知道你們的意思,朕在此事上,也絕沒有私心,只是想讓楊卿家早做準備,這難道也有錯嗎?讓他回去探親,盡孝道,如果他們是覺得朕有私心的話,大可等他回來之後,再給他個翰林學士便是.”

皇帝也很氣惱。

張周都說了,楊廷和可能會逢雙親變故,朕體諒他,讓他回去看看。

不管是回去侍奉雙親也好,哪怕只是回去見雙親最後一面,那也是天大的恩賜,對於儒官來說,誰不在意這種孝廉之名?

再說了,翰林學士又沒規定只能提拔一個。

實在不行,朕一次把這三個備選人都提拔為翰林學士,看誰還敢說三道四!

……

……

翰林院內。

王鏊也是在整理《大明會典》的一些資料,如今翰林院中事,因《憲宗實錄》早已修撰完成,除了給太子授課、制誥的主要任務之外,主要修書的任務,就是這本彙集了大明曆代法度、法例的行政法典,堪稱是弘治帝在治國修書青史留名方面最大的野心。

便在此時,劉機給王鏊帶來個訊息。

“……濟之,今日朝議上談及翰林學士的人選,你是被陛下提出來的.”

王鏊作為侍讀學士,並不需要每天都去上朝,一般只有在例行的大朝會,或是逢年過節的慶典時,才需要前去。

大明的朝議講求的是公事公辦,有你衙門的事你就去,沒有就不去,一般來說言官職位再低也有一席之地,而相對六部尚書、侍郎基本是必到的,剩下就看當天是否有相應事情對應的負責人的相關奏疏。

王鏊道:“我才剛升了侍讀學士,怎可能有資格晉升為翰林學士?”

劉機一臉羨慕之色道:“陛下賞識你,你這還不悅了?本來謝閣老出來舉薦的人,是介夫和叔厚,禮部的那位舉的是南京的張元禎,後來是將叔厚給按下,留了三人為備選,看來你選上去的機會不小。

畢竟你是陛下欽點的.”

雖然歷史上是由梁儲先當翰林學士,但論資排輩,其實是楊廷和比梁儲高一些。

只是因為楊廷和守制錯過了這次翰林學士的選拔,在後來入閣的先後次序上,卻是楊廷和比梁儲更早。

這邊還沒說多久,外面就有修撰劉春過來通知:“王學士,司禮監來人了,請您過去敘話。

是說有關東宮進講之事.”

王鏊皺眉。

怎麼突然就提到進講?

難道也跟自己被皇帝舉薦為翰林學士備選人的事有關?

劉機笑道:“快去吧,估計事不能太小,以後東宮講官的事,就由你來全權主持,以後也不會再找旁人了.”

……

……

翰林院內,新科的三位翰林,分別是修撰張周,編修倫文敘和孫緒,在司禮監秉筆太監蕭敬的陪同下,到翰林院來述職。

這待遇……

讓人看著就覺得很頭疼。

無論是誰看到這一幕,都知道蕭敬的到來跟倫文敘和孫緒沒什麼關係,全在張週一人的面子上。

蕭敬跟翰林院的人見禮之後,甚至沒留張周,單獨留下王鏊,要談及有關東宮進講的事宜。

再說淺白點,他是代表皇帝來給王鏊劃分“職責範圍”。

“……陛下的意思,以後東宮的講官,分兩班,第一班仍舊由您領銜,一切都不變,但在每旬三、六、九這三日,或是另外所通知到的時間,由第二班人前去進講……”

蕭敬說得很模糊。

王鏊皺眉道:“經筵日講,本就有日程上的劃分,何以還要再於東宮進講之事上做細分?”

蕭敬笑而不語。

“那蕭公公,敢問兩班人該怎麼分呢?”王鏊只當是,皇帝要把現有東宮講班的人,分成兩班。

蕭敬道:“第一班,跟之前不變。

您也知曉,新增加了張先生,就是新科狀元張周。

至於第二班,若是張先生公務繁忙的話,仍舊維持原樣.”

“什麼?”

王鏊沒聽懂。

這是單獨把張周拎出來說?

蕭敬笑道:“也不用隱藏什麼,陛下的意思,就是以張先生為第二班的領班,至於如何進講,由他自行來定.”

這下輪到王鏊眉頭緊鎖。

張周以翰林修撰的身份為東宮講官也罷,本來跟著打個雜,整理一下教案,甚至出來講一段,也沒什麼不可。

張周是狀元,也是傳統科舉上來的儒官,才學方面自然不弱。

但若是讓張周單獨領一班人去給太子講課……

是將如今翰林院這些人置於何地?

“沒辦法呀王學士,這位張先生非但才學博覽古今,更是通宵天文地理,對於天相也能掌控,這般的能耐,若是能授予太子一二……當然陛下明面上不能這麼說,您明白就好,不要對他人言……這要是真讓太子學了,那還不是……了得?”

王鏊吸口涼氣。

說白了,還是因為張周本事大,我們這些人加起來也不如他,是這意思吧?

“不過您放心,平常呢,東宮的進講,張先生也是隨您一起去,絕對不會喧賓奪主,到他進講時,也絕對不讓您在旁落了威風。

都是東宮的先生,不分彼此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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