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懇談

朝議。

這天皇帝對先前留中不發,有關參劾王越的奏疏,終於做了一次正面回覆。

結果是王越被“奪職閒住”。

朝堂上的王越沒有太激烈的反應,因為他知道,這不過是對外的幌子,他馬上要領命前去西北,兵部和都督府,乃至於三邊各處的勳爵,都會配合他。

只隱瞞了朝中文官。

朝議結束之後,眾大臣剛走出午門。

謝遷道:“先前陛下有言在先,不會對王威寧徹查,怎今日卻一反常態?”

最能把握皇帝心思的文臣,自然就是內閣這三人。

他們平時跟皇帝接觸最多,也近乎是看著朱祐樘長大的,從朱祐樘為太子時,他們就開始研究這位看似怯懦儲君的性格。

李東陽搖搖頭:“應不會只是奪職這麼簡單。

若西北還有戰事,陛下必定還會器重他的.”

因為現在訊息獲取上並不對等,李東陽沒法從眼前所得知的情況分析出皇帝的用意,只覺得皇帝不肯讓王越離開京城,讓其在京城閒住,多是想隨時呼叫。

……

……

乾清宮內。

朱祐樘派人去將張周叫來,等把人叫到之後,連戴義、蕭敬等人都沒被允許留下,只留張週一人。

他要跟張周單獨懇談。

戴義等人自然心中都有些吃味,哪怕先前皇帝召見張周,給張周信任,但交談時也沒說要把他們趕出去,今天看起來皇帝只是想找個人聊聊,連他們這些太監都被當外人了。

“陛下……”

“坐!”

朱祐樘也從案桌後走出來,到張周面前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張周看朱祐樘的樣子,覺得皇帝今天很感性。

“朕今日在朝上,已讓王威寧閒住,回頭便會讓英國公傳話,朕會賜見平江伯陳銳、襄城伯李鄌、武平伯陳勳三人,協同他西北一戰,他這兩日就會動身了……”

朱祐樘先跟張周說了有關軍事上的安排。

因為張周是整件事的策劃者,說明只在小範圍內傳播此訊息,免得被韃靼人探知。

所以連文臣都不知曉。

因王越去西北是秘密進行,西北軍將若貿然見到王越,或還會覺得王越要造反,這就需要都督府配合。

平江伯、襄城伯、武平伯這三家都不是普通外戚勳貴出身,而是能打硬仗的武勳。

“另外,朕還打算派一名內官前去督軍,你認為誰合適?”

朱祐樘很認真問詢,讓誰去當這個監軍太監。

張周道:“臣豈有資格提議?”

“你可以的.”

朱祐樘道,“若只是找西北鎮守太監,朕還有些不放心……”

言下之意,他只想找宮裡值得信任的太監,那些平時跟他不接觸的鎮守太監,雖然比宮裡的更懂兵,也更懂西北官場的應酬,但以朱祐樘對陌生人的牴觸,很難產生信任。

張周試著問道:“那不知張永張公公如何?”

“哦?張永?”

朱祐樘很奇怪,張週會提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張永。

張周道:“臣只是以自己的想法做建議.”

朱祐樘笑道:“朕還以為你會舉薦蕭敬他們,伱說張永,說起來他好像還真懂一些。

朕同意了.”

張周想了想,這算是給自己找事嗎?張永以後在軍事上是有一定建樹,但始終也只是箇中官,說他多懂行軍打仗也未必。

而且張永從正德時期開始,先為八虎,後跟錢寧江彬為虎作倀。

也不是什麼正面角色。

“唉!秉寬啊,這次找你來,其實朕主要是想跟你談談太子的事,你不知道,他手裡有一份你畫的西北的地圖志……”

朱祐樘便好像倒苦水一樣,把自己管教太子不易的事,跟張周說了。

這些話,顯然他從未對他人提過。

大概這也是他將戴義等人屏退的原因,似乎他只有在張周面前,才肯把這些話說出來,算是一種分享。

張周聽了皇帝的話,大概皇帝對太子不顧學業,卻對軍事很熱衷的事,挺擔心的。

“大明以文立國,馬背上的事都有些久遠了.”

朱祐樘道,“連先皇過世之前,也跟朕說,以後不可窮兵黷武.”

張周心想,成化帝還跟你說過這個?

看來當皇帝的也明白,把武將地位提高了,就會出現隋唐那樣各地鎮守輪番造反的情況,只有把武夫的軍權壓下去,讓文官來治國,才能大抵保證皇權的安穩。

但以文立國,就會出現軍備荒馳的情況。

張周道:“陛下,太子對於軍政方面有興趣,也有一定的天分,臣看來不應該一味去阻止。

讓他學一些,並無錯.”

朱祐樘點點頭。

張周沒有一味迎合他,而是提出不同的看法,這就讓君臣的對話,多了一些商議的味道。

有了對等,這種談話才能進行下去。

不然朱祐樘跟太監說,還是跟大臣說,再或是跟他張周說,還有何區別?

太監和文官那邊,是絕對不會允許太子去學什麼兵法韜略,搞什麼以武立國的。

“你認為,應該鼓勵他嗎?”朱祐樘認真問道。

張周道:“並非鼓勵,而是稍加指點,臣先前給太子圖志,便是想讓他了解大明的山川河流,讓他明白九邊防備之重。

在臣看來,若身為儲君,只習得四書五經,在輔佐治國上難免會有所偏頗,還是應當博聞強識。

民間講,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太子不能行天下,但也應有行天下的心境.”

“好!”朱祐樘滿意點頭,似還對此很推崇,“人不能行天下,但要有行天下之心,朕覺得,只有你才是真正為太子為大明.”

張周趕緊行禮:“陛下言重了,臣也只是想把自己所知的,教給太子.”

朱祐樘笑了笑。

當父親的,對於教育兒子的心思,跟那些先生會有不同。

他也希望兒子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而不單純只做個書呆子,至於按照文官的要求,當個重文輕武的君王,朱祐樘曾經是深信不疑的,但隨著他的成長和治國路上遇到的事增多,自然也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認知偏頗。

朱祐樘何嘗不想勵精圖治,讓大明可以掃平草原?

只是想想,不敢做罷了。

大臣的心思,是要扼制皇權,把皇帝規範到他們想要的模式中,講民為重君為輕。

如果皇帝也是這種想法……除非皇帝是有自虐傾向。

誰不想一言堂?只是有時候一言堂不起來罷了。

“秉寬,來年會試……朕現在不知該怎麼說,程敏政的事,你聽說了嗎?”朱祐樘又岔開話題,開始跟張周探討一下先前那個近乎荒唐的鬻題案。

張周點頭。

朱祐樘道:“朕讓蕭敬跟你說,其實就是讓你知曉,你所擔心的,程敏政為他人所排斥,看來是真的,但朕並不認為,在為會試主考這件事上,朕應當容讓!”

啥?

張周想說。

現在別人對程敏政如此牴觸,你還非要迎難而上,讓程敏政當主考?

你這是自虐呢?還是頭鐵?

“程敏政是朕認為,天下之間最博學多才的,以他的才華,執掌翰林院或可,入閣的話……以他為人處世的方式,怕有所不當.”

朱祐樘嘆道。

張周點頭。

這還真說到點子上去了。

搞學術研究,跟在政壇圈子打滾,那是有本質區別的。

程敏政只適合當個學者,不適合當官。

因為程敏政在政治思維上,還停留在那種“我想幹嘛就幹嘛,不需要考慮他人想法”的初級思維中,換了一般人,來年就要會試了你自己還可能是主考。

最基本的避嫌,你都不懂嗎?

如果你是朝廷主流文臣派系的,倒也沒事,關鍵你還樹大招風,跟別人不是一隊的,還想這麼得瑟……

政治是很玄妙的東西,連張周都覺得,程敏政不適合位居高位。

爬越高,跌越慘。

朱祐樘道:“這屆會試,朕還是應當交給他,也算是提前告訴你,來年會試主考是誰了.”

“陛下,您跟臣商議這個,其實不太合適.”

張周想勸,也不知從何勸起。

我只是個考生,連主考你都要跟我商議……

是不是有點信任過頭?

朱祐樘笑道:“沒事,朕不跟你商議,又能跟誰商議呢?”

言語之間,朱祐樘多少還有些無奈。

張周想想也對。

皇帝身邊缺少知心人。

有些話跟太監沒法說。

跟大臣更沒法開口,難道跟他們表示,朕就是欣賞程敏政,就是想用他,你們對他別再刻意針對?

“秉寬,馬上要轉年了,會試也將要開始。

朕如今最大的期望,就是你能考中進士,無論是否鼎甲,朕都會讓你入館,做經筵日講官,以後朕有事也不必再這般傳召你入宮,你隨時都可以來.”

朱祐樘跟張周說了一會話,感覺心情也好多了。

臉色也多少開解。

張周道:“臣愧不敢當.”

當東宮講官,就能隨時入宮?張周心說,到時還不是要隨叫隨到?只是不能像現在這樣,找備考當託詞了。

“國子監的選拔,朕已跟翰苑的人打了招呼,回頭讓蕭敬去替朕傳話,若他們不選你,朕就會把一些卷子調過來,由朕親自來選……聽說你還跟林祭酒打賭?”

朱祐樘訊息靈通。

張周道:“……是.”

朱祐樘笑道:“你啊,就是太隨性,做人太張揚,這般做官容易被針對,你還說程敏政呢。

好了,朕會幫你,朕其實也想看看,林祭酒輸給後生的樣子,就怕他太顧全面子,輸不起,你別惹惱他,畢竟以後還要同殿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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