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風起青萍之末(下)

“這都是我們之前沒有得到過的資訊啊.”

彼得神父很是高興:“那元朝的戰鬥力如何?他們計程車兵數量、質量怎樣?”

“數量倒是多,但是沒啥用。

當然,俺見到的畢竟不是他們陸軍主力,所以說的也不一定準確.”

唐賽兒想了想,還是補充道:

“元朝船隊一次放下來了好幾千人,但大部分都是那種南洋土人。

他們的作戰素質並不高,感覺就是湊數的。

元將估計也知道他們的水平,只是讓這些人去打雜,只有一部分地位稍高的,被夾在軍中,用來填充陣線.”

“元軍將領內部,意見其實不統一。

他們也知道,現在這個情況,上岸也守不住。

但俺私下打聽,他們應該是希望攻克幾個州縣,這樣方便進行宣傳.”

“是宣傳給誰看啊?其他小國麼?”王大喇嘛問。

“內外的宣傳都有吧.”

唐賽兒回答:“爪哇朝廷的統治,並不如明朝那麼嚴密。

他們的官府,跟俺們那邊不一樣。

大商人的莊園跨州連郡——或者說,莊園就是他們的地方官府了.”

“這些大商人,或者說莊園主,也不全是漢人。

為了拉攏土人,一些當地的土王也經常被邀請進來,作為這種地方領主,進入爪哇朝廷.”

“南洋那邊,也確實有大一點的國家,但那些土人國家,比爪哇元還要鬆散。

土王的本部兵被擊敗後,附屬城邦就會一鬨而散,轉投待遇更好的元朝。

用這種方式,他們快速兼併了不少邦國,建立了一個規模不小的國家.”

“這些地方領主們,除了經營莊園,大部分也都從事海上貿易,所以商業和航路對他們尤其重要。

爪哇元最重要的幾個家族,都是勢力強大的海商。

因為這些人擁有最先進的造船技術和最龐大的船隊,所以無論經濟還是軍事上,小城邦都得服從他們,根據他們的命令,繳納貢賦、生產商品、乃至召集土兵.”

“但是,反過來說,他們也得想辦法,才能讓地方保持忠誠。

因為土王們既然能倒向他們,也能倒向明朝。

不過,當時明朝為了追擊這些元朝人,打進了交趾,把那裡作為基地,讓他們感到了威脅。

我估計就是因為如此,他們才能這麼團結.”

“土王不喜歡明朝的管理方式吧.”

王大喇嘛大概猜出來原因了。

“是啊.”

唐賽兒點點頭:“俺一開始沒想過這麼多,後來一路瞭解了不少,才發現,元朝士紳如何看待明朝,這些土王也差不多.”

“明朝認為,交趾是漢唐故地,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是中原王朝的實際控制區了。

所以,攻佔那裡之後,就設定流官,徵發土人,如同中原的習慣。

那邊的土王因此很不滿,南洋的其他土人,也因此厭惡明朝,覺得還是跟著大元混比較舒服.”

“他們倒確實是這麼宣傳的.”

彼得神父說:“看來他們對土王也很寬仁啊.”

“我倒是覺得,明朝也沒說錯.”

王大喇嘛有些懷疑:“交趾那地方,跟西夏那邊,不是一樣的麼?都是大漢的時候入收入疆域,大唐瓦解之後自立為王。

西夏故地可以設定流官,算進本土,交趾為什麼就不行?”

“俺也不知道.”

唐賽兒承認:“不過俺可以猜測出爪哇朝廷的心態。

一方面他要告誡手下,明朝很強大,難以獨立對抗,所以必須團結起來;另一方面,他也必須拿出一些成果,給內外的勢力看。

否則,人家可能就會找其他人去保護自己了.”

“所以他們才急著打是吧.”

王大喇嘛點點頭。

“是的.”

唐賽兒說:“俺瞭解的情況是,元軍這次就是為了攻城來的。

他們希望至少能打下來一兩座城,如果能攻下府城就更好了。

不求長期佔領,至少得取得幾次勝利,給家裡交差.”

“那能不能打下來呢?”王大喇嘛問。

“沒什麼希望的.”

唐賽兒直接搖搖頭:“當時俺就說了,如果早來一個月,還是有機會搶佔益都的。

但現在,明軍主力已經在路上了。

北平都司的騎兵很多,沿途府縣的城池也都在官府手裡,人家要迅速馳援,速度會非常快。

他們已經沒有這個時間了.”

“俺建議他們見好就收,最好不要去攻打府城了。

明軍先鋒被我們擊退後,沒有完全撤走,而是退入縣城裡固守待援。

這些人士氣已經受到挫敗,看到新加入的元軍一定會大為駭然。

俺們去勸說一番,圍三缺一,城裡敗退下來計程車兵,很可能就會潰出,這樣一來能滿足他們攻克城市的願望,二來也有更大機會,幹掉之前那個大官.”

“但是,元人卻不贊同。

他們自己內部都有分歧。

有人想要帶俺們直接回海上,轉頭去攻打他們之前沒啃下來的萊州衛所;有人想要讓俺們帶路,伏擊一次明軍就撤走,帶走人口和財物就行;但大部分人,還是想去和明軍決戰,攻打城市,覺得現在反正路熟、人多,就想要搏一把了.”

“他們這是上頭了麼.”

王大喇嘛說。

“他們那個理論倒是不錯。

北平都司抽調來的機動力量,是短時間內能調過來的最後一支援軍了。

其他地方的兵力,過來都需要時間。

能擊退這些人的話,向後可以清掃膠萊的明軍據點,為後續行動減少壓力;向前激進一點,可以出濟南,沿大清河西進,切斷明朝的運輸線.”

唐賽兒解釋道:

“這個可能性,是他們之前都沒設想過的。

在東南,明朝的防衛很嚴,很多時候都是他們在捱打,已經很長時間沒能取得足夠大的戰果了。

這麼一個突然出現的機會,估計不少人就動起心思來了.”

“這個影響很大?”彼得神父不太明白。

“整個北方,因為之前的混戰和天災,受損都很嚴重。

俺們山東那邊相對都算比較好的,長城一線的邊地更加艱苦。

那邊人不多,戰事卻頻繁,難以自給自足,每年都需要其他地方運送大量糧草、物資,才能維持.”

唐賽兒說。

“元朝時候,開鑿了會通河,連線南北。

當年明太祖老朱皇帝,北伐攻打大都的時候,據說就是沿著這條路北上的。

但二十多前的時候吧,黃河又發大水,不但沖毀了附近的農田和縣城,還灌進運河。

這次水患很大,洪水退去之後,淤泥把會通河中段,連同調水的湖泊,整個都給淤平了。

運河本來就欠缺維護,自此之後徹底中斷,運往北方的糧草,只能在濟寧下船,裝車運往德州,再重新進入北段運河。

運輸的效率就大打折扣,補給線也變得十分脆弱.”

“運河一下就沒了?”彼得神父驚訝道:“這黃河這麼恐怖啊……”

“哎,你們沒經歷過,不好描述……”唐賽兒搖搖頭:“總之,水災之後,這麼將就了幾年,朝廷憋不住了。

海上的航線不安全,經常被人襲擊,所以,官老爺們還是想要重新接通運河.”

“幾年前,朝廷做了個新設計。

他們覺得元朝的河道還是不夠好,打算走東平湖那邊,新挖一條河出來。

但挖河是需要人手的,還是得徵發老百姓。

這幾年日子太難過,所以俺們舉事之後,開鑿漕運的民工也要麼響應,要麼逃亡。

有人來投奔俺們,還有不少人乾脆聚集在周圍的湖澤裡,落草當了強人.”

“如果能一路打過去,沿途收攏義軍,截斷這個還沒成型的運河,就能造成很大的影響,打亂明朝的整個戰略部署。

這個戰略前景太誘人了,而且時機確實難得。

明朝內部發生大規模動亂的機會,之前沒法預測,之後也很難再找到了。

俺估計,他們就是因此才忍不住的.”

“那你為什麼反對呢?”彼得神父問。

“大家心不齊,這仗沒法打.”

唐賽兒搖搖頭:“明教的人不想離開老家,根本調不動。

濟南府的教眾吧,又不堅定。

俺們都合兵一處了,他們那邊還有人,把那個老皇帝畫像又拼起來,說之前的官員不認太祖也正常,現在來的是太祖親兒子,舉著畫像和誥命給他看,應該有用……”

“俺都受不住他們了——都啥時候了,還惦念恁那牌子呢!”她無奈地說:“官軍數量不一定超過我們,但是騎兵很多,而且有眾多老手。

和他們交戰,必須小心謹慎,防止人家抓住破綻。

但現在都是這樣的人,你說怎麼主動出擊跟人家打……”

“後來果然不出所料。

哎,俺都不想講這麼蠢的事.”

唐賽兒搖搖頭,無奈地說:“元人還想打完了順路攻城,從船上卸下了大炮,硬拖著一起走。

俺們活動的地方本來是山區,為了配合他們,也只能冒險出來。

還沒到省城下,果然遇到了官軍.”

“元將指揮俺們斜靠著小山列陣。

他們做右軍,右邊靠樹林,前面是平地。

俺們做左軍,左邊是一塊被大水淹了的泥濘地。

左右兩軍之後,還留有三千人作後軍。

幾家兵力湊一起,有小兩萬人,足夠擋住這個路口.”

“陣前,俺們把輜重車卸下輪子,半埋下來,元人還在車之間設立炮位。

明軍騎兵在遠處整隊,準備掠陣,元人老遠就施火發炮。

雖然沒打著幾個人,但騎兵的隊形全亂了,只能往後繼續撤,在更遠的地方集結。

也不敢小跑過來,只能離老遠就開始加速,防止給他們打到.”

“試探幾次之後,官軍退走了。

元人沒帶多少馬,俺們這邊倒是有一些騎馬助戰的老鄉,但坐騎的馬力,人的騎術、槍法,估計都不如人家。

有些人還騎著大騾子呢,這要是貿然出去跟人家打,肯定要吃虧的.”

“元將說,現在雖然抓不到他們,但明軍騎兵能停留的地方也有限,應該還有接應在後面。

俺們繼續在這兒等,並不安全,因為明軍肯定會設法繞大圈圍過來的。

應該繼續前進,做出要攻城的架勢,逼迫明軍出來攔截,跟俺們決戰.”

“於是,大家又裝好輜重車,拉著火炮繼續前進。

一路上,官軍騎兵不斷出現,跟俺們的斥候交戰。

俺們的斥候打不過他們,非但搞不清人家的情況,反而好幾次被人突到附近。

好在附近地形,俺們還是熟悉的。

往前走了大半個時辰,果然發現,明軍大隊就聚集在附近一個集鎮周圍,剛剛正在修整、飲馬。

見俺們來到,也不再撤退,迎了上來.”

“俺們認為,這就是官軍的主力了。

他們的數量比俺們預計的還少不少,估計只是趕路來增援的人。

但大夥也不敢託大,元將指揮大夥重新列陣,元軍做前陣,俺們做後陣,那些南洋土人,和其他助戰的小股鄉民,都在中間。

擺出個厚度很大的陣型,防止出現問題.”

“官軍也放出數千步兵,迎了上來。

不過,當先衝陣的還是騎兵。

但元人火力很猛,騎兵幾次試探都被火銃、火炮打了回去。

不僅如此,他們還以百人為單位,各持長矛、長刀,掩護火器手、弓箭手上前,對著官軍中間位置一陣亂打,試圖逼退他們.”

“但明軍很是堅韌,無論騎兵步兵,迎戰時都毫不畏懼。

他們主帥也在中軍軍前,親自帶人往來馳突。

元人集中火力射擊,那個燕王的大旗都被流彈打斷。

但官軍也沒慌亂,反而還在繼續作戰。

更多的騎兵進入了戰場,繞過焦灼的前線,開始進攻我們.”

“元將於是傳令,讓軍隊展開。

中軍向左,後軍向後,迎擊敵騎。

俺覺得這樣不是個事兒,不如一鼓作氣,反過來從兩邊衝擊官軍。

中軍那些人實力不行,但俺手下,應該還是能湊出些人的.”

“兩軍向兩側展開之後,俺派人囑咐左軍那邊的人不要動,自己這邊,讓大和尚他們帶著步軍,繼續向右前方前進。

又抽調出各部,騎馬、騎驢的鄉親一千餘人,下馬牽著坐騎,跟在步卒之後.”

“官軍果然也派人攔截,他們那邊確實有不少蒙古人,能看出衣甲不大一樣。

這些人甲冑更輕,動作更快,向更遠的地方繞過去,準備打俺們這個軍陣的側後。

不過他們沒看到這邊情況,就過於草率地繞過來了。

等他們來到陣側後,俺搖起旗,讓眾人上馬。

俺叫上老仙姑幫忙擊鼓,自己拿著槍,領著上千人一起衝過去.”

“胡騎措手不及,被俺們打散了。

一些人衝過來抵抗,俺當頭一槍,刺死一個當官的,眾鄉親很受鼓舞,鼓譟著衝上去,砍翻了一眾韃靼兵。

其他敵人見勢不妙,立刻撥轉馬頭跑了.”

“俺趕緊招呼大夥別追了,轉頭向官軍後面撲過去。

失去了這股胡騎,後面的人還沒跟上來,正好是個時機。

另外,還搖旗給大和尚他們,快步向前,先堵住官軍變陣的位置.”

“這一招狠啊.”

王大喇嘛讚歎道:“姑娘確實是大才,能抓準這個時機。

那明軍是怎麼對付的?”

“明軍大陣沒什麼變化,估計也是知道現在變陣有點晚了,反而容易出問題。

但他們後軍也分出人,準備迎過來。

同時,官軍主將也帶著親兵,從中軍那邊,跑到俺們這一翼來了.”

“俺覺得,如果轉頭攔他們,情況就危險了。

官軍的精騎肯定很難打,就算拖住他們,和步軍一起攻擊,估計也很難在官軍後軍上來之前,就擊潰這些人。

所以,俺又搖旗傳信,下令步軍第一行,各隊變直隊,快步走變衝鋒,一定要黏住這些人。

俺帶著騎兵,先把他們的後軍攆走,然後回頭過來,把這支騎兵和其他支援的人打掉.”

“步軍前行有兩千人,各執長槍,齊齊衝上來。

俺在前邊回頭看,都覺得聲勢浩大。

尋常的騎手,看見這種情況,一般只能躲避。

就算不怕,也必須認真迎敵,沒法分心。

然而,官軍卻不管他們,從陣前一掠而過。

這些人不但馬術嫻熟,膽子也極大,根本不管側後方的威脅,擦著大陣滑過,直衝著俺這邊來了.”

“他們馬速也快,很快靠近這邊。

俺一眼就看出,已經來不及再按之前的計劃走了,實在沒辦法,只能回頭去救。

結果,俺這邊,頭剛轉過來,官軍騎兵就一頭撞在俺們馬軍末尾,還和步軍銜接的地方。

那邊的騎驢老鄉和拿長槍的步軍,連忙去圍攻他們,但官軍太強,反而把大夥給殺散了.”

“俺看現在已經來不及,索性不去讓步軍調整。

等他們繼續前進,可以敵人後軍碰上。

這些騎兵,只能俺自己頂住了。

俺就讓老仙姑再擊鼓,迎上官軍——他們改為負責主攻,俺們改為糾纏.”

“但說實話,俺這會兒也看出來了,手下這幫鄉親,怕是很難頂住。

不過接近時,俺發現,官軍已經把旗杆子換好,又有給舉起來了——那個藩王居然親自跑這邊,衝陣來了.”

“啊?燕王自己跑過來了?”王大喇嘛這才反應過來,驚訝地問。

“俺估計是.”

唐賽兒點點頭:“雖然很麻煩,但俺當時馬上就想到,這估計是唯一的翻盤機會了。

如果能在陣前打敗此人,哪怕暫時嚇他一下,逼他後退,官軍都得集中去保護他。

這樣,多少能得到喘息,指不定還有抽身的機會。

所以,俺驅馬就朝那邊衝過去了.”

“那藩王是個黑壯漢子,衣甲挺顯眼的。

周圍的親兵倒是真不太多,俺趕緊喊大家一起上。

結果,那人真迎上來,俺架槍想刺過去,但那人身長力大,動作還快,伸手一槍,先捅了過來.”

“俺儘量扭身去閃,但這一下還是擦過衣甲,槍柄打在身上,把俺砸得差點直接栽下來。

整個腦袋七暈八素的,都沒心思想別的了,勉強抱著馬,跑向遠處。

那漢子還轉頭望這邊,大著嗓門喊‘賊將怎還有個娃娃?’看了兩眼,轉頭去驅趕後頭的馬軍了.”

“這樣啊……”王大喇嘛和彼得神父面面相覷:“那之後呢?”

“就沒有之後了。

俺們馬軍給這夥人殺散了,大夥四處亂跑。

俺想回去召集他們,但老仙姑趕過來,啥也沒說,就把身上包袱給俺,讓俺別打了,先自己快走.”

唐賽兒嘆了口氣:

“俺不樂意,但老仙姑丟掉鼓,抽了俺一巴掌,扯掉俺的披風,自己裹上,就回身迎敵去了。

俺只好往後跑。

之後,俺就沒見過她.”

“這邊一片大亂,步軍也沒頂住。

俺們左後方,又有一支官軍騎兵,不知道是繞過來的、還是提前埋伏好的,也突然出現,從陣後兜過來。

左軍根本沒能力攔截他們,讓這些人也順利衝向俺們的步軍。

官軍步騎齊進,踐踏陣列,四面攻擊。

那邊沒撐太久,就潰走了大半,大和尚他們估計也都沒了.”

“元軍中軍倒是反應快,立刻丟下左軍那些土人,抽身就跑,所以最後逃走了不少。

大先生離中軍近,也被他們一起裹著,一路逃到山裡。

官軍忙著收拾四散逃跑的土人,也沒有立刻追擊過來.”

“哎……”王大喇嘛嘆了口氣:“我們也不是故意說這些……”

“俺知道,不要緊.”

唐賽兒卻顯得很成熟,很快平靜下來。

“那之後,大家都知道沒法打了。

元將倒是比較爽快,沒怪罪俺,說這就是單純打不過,不是計策有問題,碰到這事也沒辦法。

而且,雖然打輸了仗,但他們還剩兩千多人跑出來,損失也不算大。

何況新的機會又來了,能夠獲得的補償,足夠彌補戰爭的損失了.”

“這人心態太穩了吧。

還剩兩千多,都算損失不大啊?”王大喇嘛驚訝道。

“主要是土人丟的再多,他們也不心疼.”

唐賽兒搖頭說:“他們丟掉了火炮和工程器械,反而走的更快了。

元將說,明軍雖然勝利,但也看出他們的數量還是不夠多。

現在附近還有其他義軍在活動,在更多援軍到來之前,應該也沒法走太遠。

所以,他們要去西邊,看看能不能佔領幾個縣城,然後收兵.”

“都打成這樣了,還要攻城啊?炮都丟了啊……”彼得神父疑惑道。

“俺也奇怪。

但元將笑而不語,第二天就帶俺去旁邊的縣城。

他沒有穿鎧甲,就帶著幾個人去城外等候,結果,那邊的縣令居然也跑了出來,和他互相客套了一陣子.”

唐賽兒說。

“元將自稱是臨安林氏,說自家也算是書香門第,在當地有些家資,元末還曾經聚集義兵,保衛鄉里。

怎奈朱氏朝廷一直和他們不對付,自從張士誠敗亡之後,家族更加惶惶不可終日,只能拋棄祖產,流亡海外。

現在到山東來,居然發現,這裡的百姓也面對同樣的境遇.”

“他說,之前交戰時,在陣上遇到了明朝的燕王,有眾多親眼看到的將士、義民可以作證。

想想也知道,這點事情,應該不至於一個強勢藩王親自跑來吧?那很可能,他要針對的,就不是舉事的百姓了啊.”

“縣令聽了之後,更加驚恐。

元將於是又說,他雖然無能,沒能擊敗明軍,但還是可以把諸位紳士,連同親族都帶走。

不過海外畢竟遠離故土,環境肯定沒這邊好,所以還得看他們自己樂不樂意。

當然,如果答應的話,那邊文教不興,有一大堆教化、管理的工作要做,所以官職、地位,都是肯定會提供的,不會比這邊更差.”

“結果,縣令都沒想多久,就答應下來。

元將讓他回去,率領親信、家人,開啟城門,自己會帶人接應。

縣令答應了下來,還說城裡尚有其他兩家紳士,也是累世良善之人,他有把握直接說服他們,一起來投.”

“俺們下午又去城池邊,果然看到城門大開,三家士紳百多口人,連同家僕、隨從,已經佔領了城關。

元將派人入城,張貼了一堆告示,又急匆匆地把縣衙、倉庫等處搜刮一空,在城頭上插了大元旗幟,然後趕緊帶著這幫人一起走了。

前前後後,也就大半天的功夫吧.”

“啊……”彼得神父目瞪口呆:“這都行?”

“沒辦法,大家都知道,要是不跑,這縣令等人,怕是死定了.”

唐賽兒也有些無奈:“元將很得意地說,益都以南、膠萊等地的各縣,他都派人去問了。

所以,說不定還能再進佔幾次,拉些人走呢.”

“不過說實話,俺是真不喜歡這種事情。

倖存下來的老鄉們,也很氣憤,想要幹掉這些人。

但元將非要保他們,估計是需要拿回去交差吧。

他說,俺們也肯定被明朝盯上了,他的船隊還在,可以帶俺們走,但俺們也不能鬧事。

俺這邊除了死難的、散夥的,還剩下幾百號人,只能答應下來.”

“但俺還是不甘心。

這時候,突然想起,之前還有一支明軍,現在還躲在南邊的城裡呢.”

“哦?那伱準備反擊他們麼?”王大喇嘛問。

“是的。

俺們失敗之後,不少義軍都受到驚嚇,散走了。

他們現在,應該算是脫困了。

藩王級別的大人物來了,之前那個大官,肯定會急著去匯合的.”

唐賽兒說。

“俺把想法給元將說,但無論之前支援哪種作戰方略的元軍頭領,這會兒反而都不想打仗了。

勸到最後,他們也只同意,把跟著跑出來的那一小部分土人給俺。

俺又從殘餘的義軍和他們收攏的土人裡,挑出三百多個還有膽氣打回去的,去路上設伏.”

“果然,那股明軍好像是得到了訊息,派出斥候巡查了一天之後,領頭的幾個軍官就匆匆帶著親兵出城,騎著馬一路向北。

俺們在一處丘陵設下埋伏,成功截住了他們.”

“官軍看起來完全沒想到,還有人敢殺回來,根本沒防備。

伏兵一起,官軍就驚駭大亂。

那個大官騎著馬想跑,結果被絆倒在坑裡。

俺們隊裡一個交趾土人,趁亂丟出梭鏢,把他扎死了。

其餘的官軍也四散潰逃.”

“這也確實出人意料.”

王大喇嘛說:“那之後呢?”

“之後,俺帶著大夥,按照之前約定,準備去海邊和元人匯合。

但大先生不願意走.”

她搖搖頭:“俺勸他一起離開,說現在鄉里的老人只剩下他了。

但他說,他也不是求死,而是有些事情必須做.”

“打到現在,俺們的造反也算到頭了。

但造反之後,還有很多事情。

官府對於民間舉義,一向是打一下,給一點好處。

未來的好處,俺們已經打出來了,但朝廷肯定也要找人來洩憤,好安撫其他地方的官老爺.”

“俺們老家那幾個村,必須疏散。

被打散的人,也得有人組織,安排大家逃亡,或者躲起來避風頭。

因為官府很大可能,要趁勝把首義的幾個村斬盡殺絕,防止後面有人無窮無盡地鬧事。

所以,就算能給大家鬧來好處,首先也得有人去當這個代價.”

“現在,其他首領或死或散,但還有他在,也可以應付下。

他準備安排好這些,就讓老鄉綁了他去領賞。

俺……俺覺得這樣不好.”

唐賽兒又吁了口氣:“但是大先生說,俺活下來就可以了.”

“他叫俺再記兩句詩,叫‘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他說,當時他自命清高,看不起老仙姑,但現在看,俺才是最有天賦的弟子。

今後,俺要多學文武技藝,只要能活下去,今後肯定有施展的機會.”

說完,她沉默了片刻。

“之後你們就跟著爪哇人走了?”彼得神父小心地問。

“大先生說,只要俺還在,官府就不敢做的太過分。

但俺不願意,說安置的事情,需要大首領親自指揮,俺必須做完這些才行.”

唐賽兒抹了下眼:“所以,俺就請明教的李老二他們幫忙,先帶著必須要出海躲一躲的百來號人離開,自己留那兒,帶大家躲災.”

“後來,花了一個多月,事情才安排完。

元人的大船隊已經走了,只留下徵東行省的幾艘海盜船。

官府詔安了濟南那邊的義軍,打散了明教剩下的那些人,開始到處通緝俺。

不過,很多地方,鄉親們都同情俺們。

俺就帶著幾個人,打扮成尼姑,一路走到海邊,上船逃亡了.”

“原來是這樣.”

王大喇嘛看了看她,接話道:“那之後,應該就沒什麼了吧。

你就到我們這邊來了?”

“一路上也沒那麼順利。

俺剛上船,就有人來騷擾.”

唐賽兒說:“船上的二頭領是個倭人,一上來就糾纏俺,說什麼‘航程還要很久,仙姑你也不想讓手下受委屈吧’之類的怪話。

俺最後實在忍不住,直接拔了劍.”

“那倭人也是有武藝在身的,也立刻去拔刀。

他動作比俺還快,出刀就衝著要害來。

不過俺也跟官軍打了不少回了,有點經驗,沒有讓他擊中.”

“倭人的刀法很怪異,但熟悉之後,也沒有太高深的地方。

俺和他過了幾招,賣個破綻。

倭人雙手握刀刺過來,俺轉身遞劍,一劍給他刺死了.”

“船上鬧騰了一陣子,一些倭人水手不甘心,要給他報仇。

但船東和大頭領都出來詢問,說這倭人非要招惹黃花大閨女不說,還打不過人家,死了是活該。

那些倭人才不再鬧了.”

“俺們先到了倭奴國的九州島,待了一段時間,搭船去琉球,然後一路南下到了爪哇。

不過到那兒之後,情況也沒好多少.”

她搖搖頭:“招攬俺們的是林家的人。

俺到地方才知道,俺帶人分頭行動之後,算是幫他拖了些時間。

他一路招了好幾個縣的官吏,不少人害怕遇到那種洪武式處置方式,都開城投降,拖家帶口跟他一起跑到爪哇來了.”

“只有即墨城裡,有個百戶不樂意投降,而且這人警惕性很高,早早做了準備。

縣丞、鄉紳試圖奪取城門的時候,被他發現。

一番激戰,眾鄉紳都被兵士斬殺,元軍也沒敢配合攻城,只能匆匆離開。

不過這成果,也足夠交差了.”

“但說實話,雖然都是跑路,俺們這些人,還是跟他們處不來.”

唐賽兒直言:“林家倒是對俺還可以,天天拉俺出去宣傳,引薦俺和大家見面。

但俺在那邊,待得還是很不舒服——他們帶走的金銀財寶,都是俺們鄉親身上搜刮出來的啊.”

“正好,當時聽說,另一個大賈孫氏,出海向西去了。

這事還挺熱門,很多人在傳,說他是去海西大秦國,要確立新商路了。

俺想起當時大先生的話,覺得能離開這邊遠遊一下,漲點見識,還是挺好的。

正好,也能躲開這邊的煩人事情。

於是,就找了個機會,和他們告辭,往這邊來了.”

“那你家鄉那邊,後來怎麼樣了啊?”彼得神父忍不住還是問道:“這些計劃真有用麼?”

“確實有用.”

唐賽兒點點頭:“其實不管是俺們,還是官員,都清楚的很。

只要朝廷另調兵來,這邊的官老爺就都完蛋了。

那一戰剛結束,各地義軍還沒偃旗息鼓,朝廷就派人來山東,跟著官軍一起,四處抓捕、審訊各地官吏。

聽說,皇帝大為光火,藩司、臬司以下,全省民變地區的大小官員,幾乎都被處決。

整個衙門都換了一批人.”

“之後,官府立刻開倉放糧,還從南邊運來糧食,賑濟災民。

以往這種事情,總是慢慢騰騰,而且上下各級都屢有剋扣。

但這次,居然都沒什麼拖延,當月就把賑災糧都發了下去。

俺都沒聽說,官府以往還有這麼清廉高效的時候……”

“呃……”王大喇嘛與彼得神父面面相覷。

“我後來打聽過幾次那邊的情況。

鄉親們後面的處境也還好.”

唐賽兒繼續說:“濟南那邊的教眾,丟掉了寨子跑路。

官軍進佔的時候,發現了他們製作的洪武老皇帝畫像。

皇帝就順坡下驢,說這些人本來都是純良的農夫,只不過被俺蠱惑了,所以追捕俺這個禍首就行,不用追責他們了.”

“不過,大先生也死了。

他和明教的一個首領約好,把所有的事情都攬下來了。

他讓鄉親把他綁去軍營,在那兒寫了很長的一份供述。

按後來官府公佈的結果,他說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對科舉不滿導致的.”

“官府說,他承認自己因為常年不能中舉,鬱郁不得志,所以認為一切都是朝廷的錯——是朝廷偏袒京畿附近的富饒地區,才導致那邊的中舉比例奇高,遠遠超過俺們老家那邊。

因為覺得不公平,所以他才心生異志,想要報復朝廷.”

“他說,元軍也是他招來的。

因為他當年曾經在縣衙當過文吏,所以透過認識的官員,聯絡上了這些人。

白蓮教的那些口訣、童謠,也是他帶人編的——教眾都是些愚昧之人,怎麼編的出來這些東西?連俺,也是他聯合做江湖騙子的老仙姑等人,哄騙了俺的父母,給他當弟子,這麼教訓出來的.”

“我估計,朝廷也不太信他的話,可能是想問出更多的相關者吧。

但最後,也不知道問出來多少,他就在獄中自殺了。

這樣一來,朝廷只能懷疑所有相關的人了.”

“他當時那個推測倒是對的。

官府忌憚俺們這些人,最後還是沒敢在鄉里大肆報復,只能抓了一大堆和尚、尼姑,拷打洩憤,說要審問俺的下落.”

“那邊的鄉紳也被朝廷懷疑勾結元人,所以和流官的關係很不好。

朝廷看起來完全不信任他們,新官們估計也抱怨了不少,以至於朝廷專門發了文書,三天兩頭勸慰大家,還破格要在那邊增加軍戶和小吏的待遇。

估計是想用軍戶來制衡鄉紳,再用這些新官吏擠壓他們的位置.”

“總的來說,也算還好了.”

她最後頓了片刻,說道。

“你這個故事真是一波三折,超出我之前的想象了.”

王大喇嘛說著,自嘲道:“我枉活這麼多年,卻沒一個小姑娘做的事情大。

不能實現師父的願望,估計也是活該吧.”

“之前我也沒法確定,但我現在可以說,你們路子走錯了.”

唐賽兒搖搖頭。

“怎麼說?”王大喇嘛好奇地問。

“你們有去教育百姓麼?有去訓練他們麼?有幫助他們渡過難關、引導他們戰勝困難麼?”唐賽兒反問道:“你們確實得到伊兒汗國的優待了。

那之後呢?”

“呃……”

“所以你看,你們根本沒有根基.”

小姑娘老神在在地搖頭,反而教育起王大喇嘛來:“那天方教,不就是個波斯教,能有多強?你們不能戰勝人家,只能說就是自己的問題。

要是換成俺們白蓮教來,恐怕就得是他們難受了.”

“他們那也不是波斯教啊.”

彼得神父糾正道。

“哎?波斯人不是都信這個麼?不是波斯教啊?那他們為啥都去信啊?”唐賽兒脫口而出。

“我不知道。

不過波斯人和阿拉伯人大概都能被你氣死……”彼得神父吐槽道。

“俺確實沒在意過.”

唐賽兒倒是不遮掩:“因為俺覺得,這個影響不大。

你看明教不就是這樣麼?”

“明教源於波斯,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們自己也有印象。

但是波斯總壇,反而沒有中原的各個分壇發展迅速,戰鬥力和規模也遠遠比不上中原這邊。

久而久之,明教在波斯老家幾乎消失了,卻在中原發展起來。

但中原的明教,還是波斯的那個明教麼?”

“呃,那到底算不算一家啊?”彼得神父問。

“俺覺得已經不算了.”

唐賽兒搖搖頭:“俺們白蓮教喊明教來幫忙,他們是樂意的。

但要是波斯人跑過來,讓他們回去保衛總壇,他們怕是理都不會理,最多壇主、教主們說幾句好聽話搪塞下——誰認得你是誰啊.”

“俺們白蓮教,最早也是出自佛教,從天竺來的。

但俺們的彌勒佛,和天竺佛教教義裡那個彌勒佛,已經不像是一尊佛了。

至於無生老母,更是俺們自己的神,不關天竺人的事.”

“一個教派發展的怎麼樣,還得看自己在哪。

古人說,橘生淮南則為橘,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她還引用了一句:“你們要是在波斯活動久了,肯定也會變得和波斯人一樣。

除非,你們不單是講經、傳教,還在進行全方位的教化,把這些人變成自己人。

但開創天方教的阿拉伯人,顯然沒有教化波斯人的能力,結果當然是他們這教,反而變成波斯教了.”

“這個意思啊。

那倒是可以理解了.”

彼得神父贊同地點點頭。

“王師父,你跟俺一樣,也是在民間傳教起家的,怎麼可能不瞭解這些?”她轉頭看向王大喇嘛,說道:“俺看這拜上帝教,也是在民間教化百姓起家的,所以才能有這麼多教眾,分壇遍佈大秦國。

否則,就算當了國教,結局估計也是和波斯的喇嘛教一樣,大汗轉了心思,整個教就沒了.”

“最開始的時候,這條路肯定是最累,成果最小的。

百姓不像貴人,沒辦法揮手就給你捐個廟,塑個佛像,還給你一堆金銀財寶。

老鄉們最多請你吃兩頓飯——能讓大家包管飯,不用親自營生的,都得是混得不錯的頭領了.”

“但古人說過,風最初出現的時候,只是在青萍草頭上輕輕旋轉。

但假以時日,讓它在山河之間徘徊,吸收天地之氣,就能成為迅猛的狂風。

俺們傳教的人,就應當和這風一樣,在草民之間流轉,才能等到扶搖而上的時候。

您的師父,後來倒是想到了這點吧?可惜,還是有點太晚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王大喇嘛苦笑了下:“我一直沒往這地方想,看來不止數典忘祖,也忘了自己當時的經歷了。

可能是這個位置坐太久了吧,沒想到,還要小孩子來提醒自己.”

唐賽兒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她拿起水杯,又要喝兩口,門外,突然有個教士跑進來。

“大牧首在……哦,您還在這邊啊,出事了!”他看到王大喇嘛,就直接喊道。

王大喇嘛站起身,彼得神父也放下手裡的記錄本。

唐賽兒也回過頭,好奇地看著他。

“城裡亂起來了……”教士剛開口,又回頭看了看,連忙說道:“哦,公主殿下來了.”

“啊?”王大喇嘛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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