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莞也累得不行,索性栽坐在雪地上回血。

也不知過了多長的時間。

天色有些發灰了,應該快天亮了,顧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該走了.”

“好.”

謝辭啞聲,用衣袖一抹臉,用刀鞘駐地慢慢站起。

哭過之後,抹去眼淚,兩人互相攙扶,冒著風雪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行。

天色慢慢大亮起來,顧莞謝辭也沒有往人多的地方去,沿著羊腸小道一路往東嶺的餘脈佘山方去了,沿著山麓走了小半天,他們終於發現了一處合適落腳的地方。

那是一個獵戶的小柴屋,距離山下村場大概一里地,但大風大雪的天氣,並沒有人踩著沒過膝蓋的積雪跑過來竄門。

籬笆門被大雪淹沒了一半,很久都沒有人推開過的樣子,顧莞謝辭觀察了片刻,費力把它開啟。

院子不大,山裡人家柴草不缺,東邊堆了很大的一堆黑色的枯枝木柴,中間一個小木屋,不過薄薄的柴扉已被大風颳開了,風捲著雪刮進去,柴門不停“咿呀”晃來晃去。

顧莞把門推開,看見黃泥炕上的舊被褥臥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獵戶,已經死去多時了,年紀大了扛不住,凍死的。

顧莞雙手合十告了一聲罪,小心把這個很輕的矮小老頭拖下來,放到室外乾淨的雪堆上。

兩人栽倒在炕上,幾乎是馬上就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昏天暗地,謝辭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雪光很亮,天將明未明,屋門已經用一根粗棍頂住了,火炕洞裡和屋子中央的火塘堆了柴,架的還挺有技巧的,就是火還沒點起來。

顧莞醒得比他早,正蹲在木屋東側的隔出來的小廚房灶前“噠噠噠”敲打火石。

她敲了可能有三五百下了,可就是敲不出火星來。

謝辭起身,從火炕上下去,進了小廚房,接過她手裡的打火石,“噠噠”幾下,手往前一伸,幾點火星落在鋪在灶底的麥稈和細小枯枝上,火就燃起來了。

灶上有個不大的鐵鍋,上面堆了滿滿一鍋新雪,旁邊還有一個凍僵的灰毛野兔,這是顧莞今早出去拿柴時發現的,籬笆牆外的一個捕獸夾夾住的。

謝辭慢慢站起身,把木頭的鍋蓋蓋上,又拿起野兔重新蹲下,抽出放在身側的長刀,剝皮處理。

“你怎麼起來了?快去休息吧!”

顧莞昨夜半夜醒過一次,看過他身上的傷,還好,崩裂的傷口是最深和關節的幾處,她出來的時候把藏在柴草垛的其他金創藥也帶上了,謝辭把蠟丸也帶上了,給他敷了藥,化了藥丸服下。

謝辭緩過氣之後,感覺好了些,他搖頭:“我好多了,沒事.”

總不能顧莞一直在忙前忙後,他躺著的。

顧莞想了一下,也就沒再拒絕,主要她也脫力了,原主嬌養深閨太久,她一下這麼勇猛發力,歇過氣之後,手腳痠痛得不行。

灶火已經燒起來了,顧莞移了一點回屋裡的火塘以及火炕,屋子裡很快就暖和起來了。

兩人一起處理了野兔,把它放進舀了剩一半的開水鍋裡,鍋裡沸騰滾著,謝辭怔怔望著東窗,雪野茫茫,他喃喃說:“也不知我娘五郎還有嫂嫂侄兒他們怎麼了?”

這真是一個讓人擔憂的話題。

顧莞引了火,出到屋後避風處,屋後已經堆好了一個柴垛,上面放在老獵戶。

顧莞蹲在地上把他火化了,就著大火燒過的地面挖了一個坑,讓他入土為安。

她拜拜,這就給您安置好了,屋子裡的東西咱借用一下您千萬別介意,完事直起身,她回頭望去,正好望見他怔怔望著東邊。

那是鐵檻寺的方向。

昔日神采飛揚的驕肆,已悉數自他眉眼間褪去,那雙如星子般的眼眸裡盛滿了黯然。

經歷了大變,人一夕間長大了。

顧莞撓撓頭,忍不住嘆了口氣,真是作孽,她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一陣寒風吹過,她才搓搓手臂連蹦帶跳跑回去。

謝辭回神,立即起身把門開啟了。

顧莞安排他看火,沒同意讓他一起出來,他這身傷,萬一風寒可就糟糕了,現在這狀況,他們連大夫都難找。

謝辭知輕重,也就沒堅持。

門一開,呼呼的北風捲著碎雪撲進來,火塘的火苗劇烈晃盪,紅色的火光映著他半邊蒼白的臉,他的唇沒有一點血色,精緻又脆弱。

顧莞把他拉回火坑坐下來,火炕暖烘烘的讓她長長吐了一口氣,她搓著手,想了想:“你先別急,哪怕是夷三族,也沒有砍光婦孺孩童的道理.”

本朝律例從開國一路沿用至今了,除了幾例謀逆案皇帝親自下旨賜死滿門的,但凡連坐,都沒有殺婦孺及十六歲以下孩童的。

她就不信了!越獄再大的罪名,也總不能比“藍田通敵案”更大吧?

這段時間的經歷,讓顧莞對這個朝廷毫無好感,但也不至於這麼讓人絕望吧?

只要不是明著宣判或在獄中弄死,他們就能想辦法!

謝辭心裡沉甸甸的,“但願如此.”

……

謝辭焦灼,他害怕,從死地中掙扎而出之後,他又害怕自己的越獄會牽連僅剩的親人,讓她們的處境雪上加霜,讓她們從流放變致死。

他知道謝氏一案,在朝中掀起的風浪有多大,謝信衷剛直不阿,有多少人落井下石想致謝家於死地。

歷來牆倒眾人推。

兩人處理好落腳的事情之後,簡單進食,隨即回到火炕上抓緊時間養傷和恢復。

可謝辭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遍體鱗傷的身軀很疼,尤其烙鐵燙傷以及新崩裂的傷口,可再多的傷痛也不及心內的焦灼,他難以成眠。

顧莞知道,條件所限兩人用著同一床被褥,他儘可能不打攪她,可陌生環境她覺很輕,半醒半睡間一直聽見嗶嗶剝剝的柴火聲和他呼吸聲就知道他沒睡著。

可顧莞也沒什麼辦法。

半夜的時候,謝辭又起燒了,顧莞起身給他擰了塊布巾搭在額頭上。

燒是不是很高,但他卻說起胡話,掙扎著兩行淚順著緊闔眼角滑下,顧莞聽見“爹”、“阿孃”、“瑛姐(謝二嫂)”,還有他兄長和好幾個侄兒侄女的名字。

天亮之後,他終於退燒了,顧莞把熬好的慄米肉粥盛在木碗裡端出來給他,卻看見謝辭已經起身,他穿戴整齊,制式長刀刀鞘扔掉,連刀柄一圈圈纏上布條,配在腰間,匕首綁在小腿側。

“我去外坊打聽一下訊息.”

謝辭唇色蒼白,他拿下掛在牆上的舊竹笠,扣在頭上擋住面容。

幾天時間,就足以讓牽連與否塵埃落定了。

過兩天肯定有,但謝辭真的無法安然坐著等,他迫切地想去打探訊息。

“好.”

顧莞能理解他,只不過她擔心,“可是,我們沒有戶籍和路引啊!”

出門在外的人,是肯定要隨身攜帶戶籍黃紙和路引的,至於本地人,按慣例風頭這段時間肯定會被盤查的,這麼跑出去,萬一不幸運撞了個正著,那可就糟了。

這個問題謝辭已經想過了,“沒關係,我會先弄一張贗的用著.”

假證嗎?

額,倒也不是不行。

顧莞一愣,想了想,“行,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這身傷,在這個小木屋走兩步還好,一旦出門,可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萬一中途扛不住,好歹也有個人扶一下。

顧莞肯定不能讓他自己一個人去。

……

兩人匆匆喝粥,把火塘炕灶的火都滅了,收拾一下,囚衣都脫下來,謝辭套上獵戶的舊衣,不夠長另撕一件綁在裡面,衣裳陳舊穿得也多,窮苦百姓多是縫縫補補破破爛爛,看起來倒也不顯眼。

顧莞則套上舊衣之後,把自己的細棉裡衫套在外面,這是她特地挑的,領口繡緣還有簡單的繡花,這麼一穿整理一下能當外衣用了。

兩人村子的外圍繞過去,走了大概三四里路從小路匯入大路,今天出了太陽,金色的冬陽照在皚皚白雪上,有些刺目,但也來往的人也多了一些。

各鄉各村去趕集的,挑著擔子趕著驢的,匯入官道之後,人車商旅更加絡繹,顧莞刻意聽了一下,沒聽到有議論鐵檻寺裡和謝家女眷的,反倒是謝辭越獄一事成了最炙手可熱的新聞,好幾攤人在高聲議論,發表各種意見和猜測。

顧莞偷偷望了一眼另一邊的謝辭,兩人給了幾枚大錢,坐上了鄉里前往豐陽縣的牛車,滿滿當當一車人,兩人刻意分開兩頭坐,顧莞望過去,就看見他竹笠下小半張臉,他眼瞼垂下,下頜在雪色中蒼白的弧度。

牛車軲轆軲轆前行,期間有遇見過設卡和抽檢,最終在距豐陽縣一里左右的集市停了下來。

這是兩人商量過的,京畿一十三縣,距他們最近的現在是豐陽縣。

京畿之地,也屬天子腳下,每逢昭告天下或京畿廣為人知的大事大案,京城轄下的十三個縣的都會張貼黃紙佈告於眾,震懾、安撫之類的作用。

另外除了縣衙外、城門口,那些人流很多的坊市門口和集市,縣裡都會自行抄錄張貼的。

顧莞和謝辭肯定不能往京都去了的,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嘗試鑽這個空子。

還未下車,兩人就看見集市口外左側的空地前,聚攏了一大群人,書生唾沫橫飛,給人群說佈告內容。

這裡果然有一個抄錄佈告的牌子。

其上,還有一張很新的黃紙,顯然是這兩天才貼上去的。

謝辭身軀當即繃緊了。

他站了片刻,一步一步往佈告牌行去。

他越走越快,兩人擠進人群,在人群推搡中以最快速度往裡而去。

他們終於來到能看清黃紙的位置了。

謝辭第一眼,就看清了這正是一張涉及鐵檻寺外獄他越獄、官府要求轄下軍民配合舉報,窩藏同罪還有懸賞的公告。

他一眼十行看到最後,目光卻一凝。

謝辭的神情,終於有了些變化,他一怔,繼而心潮起伏,他閉上眼睛!

顧莞隱有察覺,也跟著望去,只見佈告黃紙末尾的是個“此”字,末尾似摘抄的人筆鋒太急,最後一筆一繞,繞成一個纏枝紋般的弧度,鉤尾細長向下。

——這是謝辭和幾個發小曾經約定的一個暗號。

天之驕子,性情相投,少年恣意,結伴縱馬呼嘯而過,他們玩蛐蛐看戲曲聽琵琶,興起時拍掌叫好一擲千金;他們路見不平行俠仗義,大禍小禍天天不斷,雞飛狗跳。

一朝謝家遇難,多少姻親交好或沉默或避讓甚至落井下石的,少年謝辭橫槍擋在家門前,腹背受敵,滿心憤慨。

今日,他曾經的發小張寧淵卻冒著風險,以昔日他們瞞著大人幹壞事時約定好的一個暗號,隱晦地給他傳遞的一個訊息。

——勿急,他已說動他的叔父,朝中全力為謝家內眷斡旋。

張寧淵,刑部張尚書的嫡次侄。

為了謝辭,他絕食四天,一度垂危,一退再退最後只求家中出面以律保住獄中的謝家女眷不受牽連。

張母承受不住,親自出面祈求,最後張尚書答應了。

謝辭正低聲和顧莞說著,一陣馬蹄聲自遠而來,衙差卷著一張長長的黃紙停在佈告欄前。

兩名衙差用刀鞘隔開人群,張貼黃紙。

正是越獄一事的後續!

——在張尚書的全力斡旋之下,謝家內眷維持原判,北流三千里至鐵嶺充軍。

這一剎,謝辭熱淚盈眶。

他仰頭,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抑制住眼眶的熱意,他喜極而泣。

還好,還好,這個世界還沒讓人絕望成這樣。

顧莞長呼了一口熱氣,剛才真的緊張死她了。

她抬眼看謝辭,謝辭也看向她,她說:“那以後有機會,再好好謝謝他.”

終究還是有一個值得的,也算不枉此生了,雖然以後他們可能沒法再見面,但也不負彼此的曾經的情誼。

真好啊!

謝家人沒有被牽連。

謝家人這麼多,病死那一套也不適用的。

等她們從大獄出來,再設法救人好了。

兩人從人潮中擠出來,顧莞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下子,你可以安心地好好養傷了?”

她語氣輕快起來,染上一些笑意。

謝辭也終於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的第一個笑臉,他用力點頭:“嗯!”

冬陽照在殘雪和車轍上,皚皚白雪反射一片金黃,為顧莞的側臉染上一層暖光,她臉撲了柴灰黑乎乎的,但一口細細牙齒雪一樣瓷白。

謝辭很激動,忍不住用力擁抱了她一下。

謝謝不合適,他不想再說了,但他真的由衷感激她。

他太用力了,箍得顧莞生疼,猝不及防,她趕緊縮了縮胸,……好在不大,衣服也厚。

不過她也是真的高興,也忍不住用力回抱了他一下。

她壓力也很大啊。

她原打算幫原主報答謝家人的。

雖然層層意外推動,但如果謝家人都死了,她想她會內疚很久很久。

幸好!

感謝張寧淵。

也感謝謝辭!

反正感謝所有為此努力過的人。

顧莞鬆手,拍拍他,人越來越多了,她小聲說:“我們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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