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說了什麼嶽理並沒有聽清。

在他的周圍無數的掌聲轟鳴,所有人都在歡呼著他的到來,而身後則是無比安靜,只有林青葉手中的手機在嗡嗡響。

聽不清,什麼都聽不清,嶽理完全聽不清電話那頭究竟在說什麼。

他只是感覺大腦有那麼一陣陣的放空。

“嶽理老師,我們該上臺了,後面還有其他的選手,我們不能浪費太多的時間。”

邊上的工作人員站在嶽理的身邊提醒,但是還沒有等他動手,嶽理便自己推著自己的輪椅,慢慢向著臺上挪去。

速度,並不快,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很慢。

原本無比嘈雜的舞臺,他們的聲音隨著嶽理的到來,而逐漸衰弱,隨後變得寂靜。

沉默,壓抑。

明明嶽理什麼話都沒有說,就只是這麼慢慢地推著他手中的輪椅前進,卻讓人感覺到那麼的……難受?

眾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只是不由自主地將鼓掌的雙手放下,正襟危坐。

等待著音樂的開始。

而嶽理,在眾人的注視之中,來到了樂隊的最前方。

之前還站在這邊的指揮已經下臺,他將指揮位讓給了嶽理。

邊上的首席感覺到了一絲絲不對勁,他左右環視一番後,身體微微前傾,對著嶽理小聲問道。

“嶽理,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嗎?還能比賽嗎?”

“嗯,沒事……”

嶽理輕輕點頭,勉強擠出一絲絲笑容看向邊上的首席,起身做到指揮的位置上,看著面前表情各異的眾人,閉上了眼睛。

他在思考,他在思考音樂之中的一切。

復活是什麼?

復活是馬勒第二首作品,他最為著名的一首作品。

也是他在當時那個年代,唯一一首被所有人所欣賞的作品。

馬勒之前說過,他的第一樂章便是葬禮,這一個葬禮,他原本是想要送葬自己。

後來,他思考後,他最終明白,他送葬的並不是自己,而是他的第一首作品。

巨人!

他生命中的,巨人!

他從一個更高的角度去觀察,將巨人的這一生彷彿在潔白無暇的鏡面中反映出來。

最終,將巨人送葬,看著巨人緩緩沉入泥土之中,消失不見。

原本是想要送葬自己,最終卻送葬了他人。

嶽理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自己突然明白了當時馬勒對於音樂的想法。

他將一根並不長的指揮棍從邊上拾起,停頓在空中。

這一刻,音樂廳內變得無比安靜,所有人都注視著嶽理。

而那些樂隊成員,他們則是將自己手中的樂器拿起,放在自己的面前。

等待著嶽理的動作。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他們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周圍如同沉入深淵一般,只有他們自己一人。

看著面前完全沒有任何動靜的指揮棒,他們的心,緩緩沉了下去。

情緒,愈發的低沉。

然而,就在這一刻,嶽理的手勐地抬起,以一個極致力量甩向側面,隨後……勐地一拉。

轟!

情緒瞬間炸裂。

而早就有準備的提琴聲,此刻驟然響起。

他們的目光不由得瞪大,他們此時此刻,徹底明白了為什麼嶽理當時在排練的時候跟他們說,讓他們注意他的情緒。

嶽理的指揮,能夠帶動所有人的情緒。

他們,不知道為何,能夠瞬間感受道嶽理作品之中所想要表達的那一股情緒。

不僅僅是舞臺上的他們,還有舞臺下的所有觀眾。

明明沒有了解過音樂之中的一切,卻能夠……理解音樂?

嶽理的手指輕輕下垂,提琴聲逐漸開始變弱。

而低音頓挫,一股充斥著死亡氣息的音樂逐漸響起。

一些聽過嶽理其他作品的人,眼睛不由得瞪大。

這個……是魔王!

魔王依舊沒有逃離,魔王依舊存在於嶽理的身邊。

恐懼,死亡的情緒,逐漸湧上眾人的心頭。

絃樂低音頓挫,如同抬棺之人,將亡者的屍體,慢慢向前運送。

沉重,肅穆。

“生死的意義究竟為何,為何我要不停地受苦,我在前進中不住思索……”

“這一切,為什麼都強加於我的身上?”

質疑,對著命運的質疑。

從一開始,就是幾乎瀕死,每一次都是在瀕死的邊緣徘迴,爭奪著生命的機會。

在與命運抗爭,不願意就此沉淪。

所以,嶽理要不停地寫作品,讓自己對音樂擁有著極致的敏感。

他對於音樂中所想要表達的一切,必須足夠清晰,只有這樣,他才能活命。

如果只是純粹的抄襲出來,沒有自己任何的思考,只是將音樂弄出來便結束。

那麼他的生命只能不停地流逝,無法得到任何的補充。

嶽理很累,視角餘光處的倒計時,讓嶽理無比的疲憊,不停地追尋著生與死的邊緣,讓自己的意識不再沉淪。

嶽理的手輕輕顫抖,他控制著震音的絃樂,控制著他們音樂不至於太過於強烈。

他的手指抬起,邊上的雙黃管以及低音管湧出,階躍上行,和絃構建。

管樂響起,圓號低沉,如同葬禮上的號角一般。

棺木,已經行至墳墓邊緣,邊上的吹號人,將手中的號角吹響,等待著棺木被泥土覆蓋,封印。

低音聲部不停地顫抖,從未停止。

正如同囈語一般,他在不停地質問著命運,質問著一切,質問著為什麼這個世界要如此對待他。

舞臺上的眾人,他們身處音樂之中,渾身顫抖。

低音勾的他們心中撓撓,想要將音樂勐地砸出。

但是,嶽理站在一邊伸手阻止了他們。

嶽理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們,手指輕輕顫抖,控制著他們的情緒。

此時此刻的嶽理,已經忘記了一切。

他不想去關心什麼身體,不想要去關心什麼壽命,也不想要去關心什麼獎勵。

他只想讓音樂,展現的更為恐怖。

他想要讓自己的這一首音樂,在這個世界炸響,讓全世界的人,都聽到自己的音樂。

死亡,絕望。

這一切是多麼的迷人,多麼的讓人沉醉,多麼的,讓人難以拒絕。

但是,這一切為什麼一直髮生在自己的身邊?

究竟是為什麼?

嶽理原本溫和的表情逐漸變得有一絲絲的扭曲,他一邊沉浸與音樂之中的這一份痛苦,一邊又痛恨著音樂之中的那一份痛苦。

他站在那邊,表情怪異。

和絃,越來越難受,越來越怪異。

終於,低音鼓響起。

伴隨著一聲巨大的鑔聲,音樂轟鳴。

所有人都在轟鳴,音樂在齊奏。

這一首音樂之中,沒有任何人是什麼絃樂,是什麼管樂。

他們所有人,都是打擊樂,都是為了死亡高歌的鼓聲。

所有觀眾愣住了,他們看著面前的嶽理,再也難以坐正。

他們的雞皮疙瘩瞬間湧起。

這個音樂?嶽理他究竟是怎麼寫出來這麼恐怖的音樂?

管樂輕輕低吟,低音聲部依舊在囈語,痛恨著自己的人生。

然而,隨著鼓聲定音。

轟!

嶽理的手勐地一拉,小提琴聲部用力嘶吼,他們在人生之中掙扎。

痛苦,悲傷,絕望,無法掩蓋。

“為什麼,活著就這麼難?為什麼想要所有人都活著,就這麼難?”

“為什麼別人都可以輕輕鬆鬆地聽著音樂,看著音樂會,跟女朋友一起出門牽手,晚上在被窩裡摩肩接踵,而我就要在這這裡,在生死之間沉淪?”

“甚至,我身邊一直跟著我,幫助我的人,他也即將沉淪於死亡中。”

嶽理抬起頭,向著觀眾席位望去,他總感覺裴泣可能正站在某個角落看著自己。

他雙眼放著精光,不停地跟著自己身邊的朋友誇讚著自己的這一首作品。

但是……

舞臺上的燈光太過於強烈,舞臺下太過於黑暗,他……看不見裴泣。

他……誰都看不見。

嶽理的表情更加的悲傷,他捏著手中指揮棒,青筋崩起。

轟!

又是一聲大鑔,所有人手中的樂器都在向前衝鋒,用力噼開所有的障礙。

一波一波的痛苦如同潮水一般向著所有人湧來。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逃離。

他們不由得將手死死地捏住自己的胸前,他們幾乎無法呼吸。

但是,棺木,徹底下葬。

周圍的聲音,正在變得低沉,越來越低沉,越來越沉默。

最終消失。

弱,也是一種強。

極致的弱,弱到沒有任何一絲聲音,卻能夠帶來比強更強的力量。

隨著強到弱,明明應該減緩的音樂,卻彷彿變得,更加讓人難以接受,更加讓人痛苦。

笛聲漸漸湧起,充斥著美好。

如同聖詠一般。

但是……依舊悲傷,就算是聖詠,也充斥著悲傷。

葬禮,在緩緩進行。

這已經不是不是嶽理一個人的葬禮,更是他對自身過去的葬禮,給裴泣的葬禮,給所有人的葬禮。

一個,完美的葬禮。

嶽理的心情,愈發悲痛,他緩緩抬起頭,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

他控制著音樂,讓音樂完美地表達著他的想法。

“天堂之門,正在開啟,或許,死亡才是一種美好?”

“我最為正確的選擇,或許不應該是在生死之中掙扎,而是應該坦然接受死亡?”

“死了,就什麼都感受不到了,我再也不用害怕擔心痛苦,也不用繼續掙扎。”

“但是……這一切值得嗎?”

高音無比優美,但是低音變得更為憂鬱,如同惡魔的低語,又或者迷失之人自己的囈語。

但是……

嶽理的牙勐地要緊,去特麼的死亡,去特麼的絕望,去特麼的美好!

小提琴的厲聲哀嚎再次響起。

管樂,也同樣在死亡之中哀嚎!

音樂之中的美好逐漸變得煙消雲散。

所有的一切美好,都只是幻覺,都只是為了讓人沉淪,讓人徹底接受死亡的幻覺。

鼓聲響起。

力量層次更加豐富,悲苦也變成了憤怒。

“我不相信一切美好會不經過努力便可以得到。”

“命運中的一切都已經提前標記好價格,永遠不會隨便送給你。”

“如果想要活下去,想要獲得所有的一切,那麼就只能抗爭,用力去抗爭!”

“去你媽的……希望!”

音樂變得越發詭異。

每一次你覺得將會繼續變強的時候,嶽理便會讓音樂弱下來。

你以為音樂要弱到極致的時候,嶽理又會讓音樂變強。

如同玩弄觀眾一般。

嶽理用勁全力去操控樂隊中的一切。

節奏,速度,這些在瘋狂的變化。

樂隊之中的配合,也在變化。

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保持平穩的,所有的一切,都處在變化之中。

普通人面對這種不停地的變化,很容易搞成節奏不穩的假象。

但是嶽理,作為一名對音樂擁有著極高意識的人,他知道什麼叫做音樂的變化,而什麼,叫做節奏不穩。

之前還有的嘆息,此時此刻已經全部變成了痛苦的哀嚎。

苦!

眾生苦!

萬物皆苦!

嶽理的動作變得越發瘋癲,如同一個瘋子一般,用力揮舞著手中的指揮棒。

他的身體在怪異的扭曲,讓自己的身體,配合著音樂之中的一切,全力砸出。

在外人看來,他如同跳大神一般。

但是在面前的這些演奏者看來,嶽理情緒輸出變得更加兇勐。

歇斯底里!歇斯底里的痛苦,歇斯底里的哀嚎,歇斯底里的怒吼!

抗爭著所有的一切!

銅管已經不再像是樂器,相反,銅管已經更像是人聲。

他在發狂,他在怒號!

精神無法控制,憤怒無法抑制!

嶽理的身體已經幾乎跳了起來。

他將自己的身體用力向前探去,手中的指揮棒似乎想要直接戳在那些演奏者的臉上。

他的表情猙獰,痛苦地似乎流淚。

“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嶽理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感覺累了,他的身體往回縮,退回指揮台上。

音樂已經進入再現部,嶽理讓音樂變得平穩,再一次演奏著之前的內容。

只是這一次,嶽理的手,控制著樂隊的音量,並沒有讓他們自由發揮,只是讓樂隊的情緒變得更為的豐富,而聲音,卻變得更小。

抗爭過了,奮鬥過了,怒吼過了。

而這一切,都沒有任何的用處,都只是徒勞無功。

他已經沒有力氣去哀嚎了,也沒有力氣去抗爭。

他能夠感受道死亡,正在一步步逼近。

不管你再怎麼拒絕,死亡都會到來,永遠不會缺席。

周圍眾人的表情逐漸變得緊張,他們能夠感受道一股大恐怖的到來。

但是,他們不知道這恐怖的來源,也沒有辦法阻擋。

只是知道,這恐怖,終將降臨。

死亡,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降臨於音樂中,他將手放在音樂之上,奪走了音樂最後的希望。

而小號聲響起,他用最後的一絲力量,擠出了生命之中最後的一聲哀嚎。

這最後一聲哀嚎,在死亡之下,變慢,變慢,變得更慢。

最後,在一股急速下行的半音階之中,第一樂章,葬禮,終結。

嶽理依舊抬起手,在聲音消失後,輕輕一點。

再輕輕一點。

一切,似乎沒有終結,但是卻又似乎已經終結。

悵然若失。

死亡,神聖,疑問,抗爭,痛苦,絕望。

不管你之前再經歷了多少的情緒,最終,都逃不過永恆的寂靜。

一切最終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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