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依舊轟鳴,劉洋推著嶽理走上舞臺,對著眾人微微行禮後,將嶽理送至鋼琴前。
確認嶽理的位置沒有任何問題,隨時可以演奏後,這才離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其他眾人也已經準備好,將自己的視線看向嶽理。
他們在等待著嶽理的示意,等待著音樂的開始。
周圍逐漸變得無比安靜,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在這個時候發出任何一點點的聲音。
他們同樣也在等待,等待音樂的開始。
林青葉的心已經落到了最深處,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那樣進行。
嶽理確實是自己一個人去演奏,而並非找了其他人。
舞臺上的嶽理雖然氣質很好,甚至身上的衣服都非常的服帖,但是這一切都沒有辦法掩飾嶽理身上的病氣與虛弱。
就嶽理這樣,她甚至不知道嶽理究竟還能支撐多久。
林青葉的表情無比的擔憂,雙手緊緊地抱在一起,不敢有任何一絲絲的放鬆。
裴泣與錢塵兩個人似乎很放鬆的模樣,但是實際上兩個人的視線早就鎖在嶽理的身上。
如果嶽理有事情,他們可以以最快的速度上臺。
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們選擇了特別偏僻,視覺效果特別不好位置的原因。
因為他們前有一個小臺階,可以直接衝上舞臺。
嶽理並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腦開始快速運轉。
劉洋的低音提琴,李冊羅的大提琴,陳韋辰的中提琴,以及楊博曉的小提琴。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出現在他的大腦中,並且構建起了一個完整的線索。
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後,嶽理對著眾人輕輕一點頭。
“開始吧。”
“好!”
邊上四人立刻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手中的琴弓,掛在琴絃之上。
他們所有人相互看了一眼後,所有人的身體一起用勁,琴絃聲,緩緩響起。
崩,崩崩崩崩……
和聲奏響,小提琴的聲音在所有的聲音之中凸顯。
鱒魚的主旋律也在這一刻顯現。
正如他們排練時候所準備的一切,楊博曉手中的琴弓震動著琴絃,一股極為純淨明亮的感覺,油然而生。
一條小小的溪流之中,陽光照射,光線透過湖面的折射,顯地無比靈動與純淨。
這是所有伴奏樂器所構成的景象。
在這純淨的湖面之中,小提琴在其中緩緩遊過,正如同標題的鱒魚一般,無比的輕鬆愉悅。
它在水中肆意的遊動,沒有任何的煩惱,沒有任何的憂愁。
這一抹情緒升騰而起,感染了音樂廳之中幾乎所有的觀眾。
他們看著舞臺上的眾人,身體與心情不由得放鬆下來,嘴角帶著一絲絲微笑。
特別是之前看過嶽理演奏的人,他們原本以為嶽理可能還會再次演奏一首特別讓人痛心的作品,但是他們沒有想到,這一次的作品,與之前完全就是兩種風格。
這一首作品……似乎變得無比的輕鬆愉悅?
最起碼聽上去的第一耳,還是非常好聽的。
不過,林青葉他們的表情,卻不由得發生了一絲絲的變化。
特別是林青葉,她的身體已經完全崩緊。
她非常瞭解嶽理,她清楚,就嶽理他現在的這個樣子,絕對不可能會有這麼輕鬆的詮釋。
所謂悲劇,便是將最為美好的一切,展現在眾人的面前,然後……摧毀它!
那麼……嶽理將會在什麼時候摧毀這一切?
小提琴的琴絃震動,所有人完全沉浸在作品的音色中無法自拔,完全不知道痛苦的隱藏。
他們心中只剩下“美”這一感受。
美,真的太美了,美到……讓人窒息。
只是最簡單的描繪畫面,只是最簡單的情緒感染,便能夠徹底激起他們所有人對於大自然的嚮往。
這一切,真的太過於完美,完美到讓人有一絲絲的不敢相信。
嶽理的作品……就算只是純粹的描寫,便已經達到了極為優秀作品的標準。
但是……真的就這麼簡單嗎?
主題部分即將走到終結,絃樂組的四人不由得將自己的視線看向嶽理。
他們現在即將都是伴奏,第一變奏的演奏,將會是嶽理演奏。
嶽理一次都沒有跟他們合過,嶽理他……真的能行嗎?
然而下一秒,嶽理便用實力告訴他們,他曾經說過的話,沒有任何問題。
“相信我……”
嶽理的手輕輕抬起,放在鋼琴鍵盤之上。
手指以一個無比輕盈的姿勢抬起,落下。
眾人的目光瞬間就直了。
嶽理手中鋼琴的琴聲,太透徹,太漂亮了!
清澈,透明,如同清泉流響。
原本只是輕輕遊蕩的鱒魚,此時此刻似乎在山澗之中肆意跳躍。
並且,嶽理的主奏沒有任何的問題,並沒有從來沒合奏過的模樣。
就如同與他們排練過無數次一般。
嶽理說的沒錯,他早就已經知道了所有人的特點,他一直在為這一場演奏做準備。
既然他證明了他自己,那麼就……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目光變得無比堅定,徹底將自己放在音樂之上。
不要在乎音樂之外的事情。
嶽理說了相信他,那麼就相信他。
鋼琴聲部快速流淌,嶽理的手指再鋼琴上敲擊,音樂變得愈發的透徹與愉悅。
但是這一切很快便即將結束,第一變奏迎來終結。
中提琴主奏的第二變奏響起。
大提琴扮演著副旋律的位置,而鋼琴,則是填滿了剩餘的空隙。
嚴絲合縫,沒有任何的錯漏。
小提琴快速六連音,以級進與琶音交替,上下翻滾,又是鱒魚的另外一種狀態。
依舊如之前那般,無比的純淨,美好。
而這般的純淨美好,已經重複了整整三遍。
那麼……會重複第四遍嗎?
眾人期待地看著舞臺,正如他們所預料的那樣,第四遍響起。
這是第四次的重複,也是第三變奏。
只是這一次……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不一樣。
眾人還沒有特別多的感覺,但是林青葉瞬間感覺到了一陣冰冷。
低音提琴以及大提琴的組合……並不是鱒魚!
明明還是之前的旋律,依舊是靈動,但是情緒,瞬間變了。
變得……無比的冰冷。
這不是鱒魚,這是……漁夫!
相通這一點後,一股恐寒瞬間湧上心頭。
溪水之中的鱒魚沒有任何的反應,依舊如同之前那邊無比愉悅的遊動。
舞臺上的嶽理,似乎表情上也帶著一絲絲的微笑。
但是……
這一次的主奏,是無比低沉的低音提琴,以及大提琴。
兩者沉重,低沉,猶如漁夫的腳印,一步一步地走向溪水邊。
他居高臨下,提起釣竿,看著溪水中歡快的鱒魚,表情冷酷。
他掂量著手中的鉤子,看著無比清澈的溪水,他的嘴角似乎微微揚起。
他在等待著獵物。
可是……
這麼清澈的湖水,這麼幹淨透徹的音色,這一切真的能夠按照漁夫的想象,將鱒魚釣上來嗎?
似乎只要這溪水足夠乾淨,這魚,必然釣不上來。
那麼問題來了,這溪水,真的能夠一直這麼幹淨嗎?
還矇在鼓裡的眾人此時此刻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情緒產生了變化,他們的心中變得有一絲絲的擔憂,有一絲絲的空落落的。
總感覺即將會發生什麼一般。
可是音樂本身明明那麼的清晰,那麼的透徹,怎麼想都不可能會出現什麼問題……吧?
下一秒,他們的擔憂便徹底成真,臉色不由得變化。
雞皮疙瘩瞬間湧起。
音樂變了。
嶽理的表情也變得極為的沉重。
他的手抬起,和絃用力砸下。
第四變奏,和絃變奏,轟鳴。
旋律,依舊是那個旋律。
但是情緒,已經發生了極大得轉折。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被摧毀,鋼琴和絃轟鳴聲,將一切都給破壞。
裴泣的身體勐地坐直,他看著舞臺上,童孔不由得睜大。
林青葉臉上的擔憂,變得也更加濃烈。
果然,正如他們所想。
所謂的悲劇,便是將一切美好撕碎在你的面前。
水,混了。
魚兒所生活的水,混了。
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周圍的一切,變得無比黑暗,無比的陰森,讓人從心中感覺到恐懼。
正如同嶽理。
林青葉在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瞬間明白了嶽理創作這一首作品的動機。
原本他的生活無比的平靜,成為一名高階打工人,一輩子不愁吃喝,沒有什麼特別大的願望,也沒有什麼特別大的擔憂。
活的開心,活的輕鬆。
但是,“漁夫”來了,他盯上了嶽理,它看著嶽理,露出了笑容。
隨後,所有的一切便發生了改變。
明明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但是嶽理,卻不再是之前那個嶽理。
他需要的,便是活下去。
低音低沉,和絃轟鳴,小提琴中提琴哀婉悲切。
鋼琴的情緒瞬間湧出,帶動著所有人,將他們所有人的情緒,向著一個新的高潮推進。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變得灰暗與絕望。
短促的琴聲,無比的痛苦。
鱒魚,在掙扎,在痛苦之中掙扎。
哀傷的情緒再也沒有辦法止住,向著眾人湧去。
聲音,越來越悲哀,越來越痛苦,也越來越絕望。
“不要……”
“別……”
“快走……”
眾人的心也隨機揪起,希望那一條鱒魚可以逃離這一切。
但是沒有用……
鱒魚,最終還是被抓住,被牢牢地抓在漁夫的手心中,不知生死。
音樂,變得越來越低沉。
第四變奏,結束。
中間似乎有一點停息,在這停息之中,傳來一陣嘆息。
第五變奏,大提琴聲音響起。
這一次,他所代表的,不再是漁夫,而是一位圍觀了整個過程的路人。
大提琴本身無比哀婉的音色響起,宣佈了一切事情的終結。
鱒魚的命運,已經定下。
他必將接受死亡,無法逃避。
這最後的哀婉,似乎如同一個墓碑,宣佈他曾經來過這裡。
“嶽理……”
林青葉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什麼,她只感覺自己的心很痛,非常痛……
舞臺上嶽理的額頭似乎冒出了一絲絲的汗水,就算無比健康的身體,似乎也有了那麼一絲絲的脫力。
但是他還是在堅持。
音樂,是他給他自己的墓碑。
他希望用音樂,用藝術告訴所有人,他曾經奮鬥過,他曾經對抗過,他曾經……
存在過。
邊上的四位絃樂演奏者,原本在排練的時候沒有感觸多深,但是在嶽理的鋼琴加進來的這一刻,他們的心也不由得變得灰濛濛。
表情,無比的痛苦。
音樂家,最能夠感受音樂本身的情緒,他們作為演奏者,感受的更加清晰。
第五變奏,緩緩結束,最後的變奏響起。
這一次,又回到了主旋律時候的模樣。
一切,似乎都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
而那一條鱒魚的離去,對著一切,都沒有任何的影響。
“明亮的小河裡面,有一條小鱒魚,快活的游來游去,像箭兒一樣。”
“我站在小河岸上,靜靜地朝它望,在清清的河水裡面,它遊得多歡暢。”
“那漁夫拿著釣竿,也站在河岸旁,冷酷地看著河水,想把魚兒釣上。”
“我暗中這樣期望……只要河水清又亮,別想用那釣鉤,把小魚釣上。”
“但漁夫不願久等浪費時光,立刻就把那河水弄渾。”
“我還來不及想,他就已提起釣竿,把鱒魚釣到水面。”
“而我只能滿懷沉重的心情,看鱒魚受欺騙……”
隨著如泣如訴的揉弦,鱒魚最終迎來了終結。
琴絃聲逐漸消失,卻彷佛依舊在眾人心中震盪。
全場寂靜,無一人發聲。
此刻,他們的心中,無比的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