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一命之諾
顧連山很清楚自己眼下情況，先後遭受兩番重創，經脈腑臟內傷多處，若非根基深厚，此刻連站都站不起來。
面對饕餮這等不可思議、無從捉摸的強敵，莫說此刻慘狀，哪怕是全盛之時，顧連山也沒有必勝把握。
如今顧連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好在饕餮聲稱只比劍法招式，反倒讓顧連山重拾昔年持劍上手的初心。
一念通明，劍意無拘，顧連山進步挺刺，一板一眼使出裁雲劍法，攻向饕餮。
心無掛礙，無有恐怖，劍法至此竟又邁上一臺階，明明重傷力竭之身，顧連山招式身法卻絲毫不見遲緩延滯，除了一如既往的凌厲迅捷，更蘊含流雲無定的招式變化。
但饕餮見此劍法招式，卻是發出若有似無的輕蔑冷笑，負手身後，接連避過頭十二路，劍鋒根本無法觸及他分毫。
一番提撩纏繞，顧連山劍招綿綿密密、越使越快，眼看要追上饕餮。
奈何饕餮身法妙至毫巔，或偏頭側肩、或弓腰收腹，總是用最少的動作避過紛亂鋒芒，一派輕鬆寫意，彷彿文人墨客行走於精緻優雅的秀麗山水。
至此二十四路劍招已畢，顧連山眼見無功，豁命提元、捨生出招。
“你要以此生證劍？”饕餮微笑抬手，並作劍指，竟是在迴避對方招式的同時，拂指點落。
“破！”
輕輕一聲破，饕餮偏身一閃，同時劍指點在顧連山肘尖，正中招路破綻，同時命中要害。
如果饕餮此刻手持利刃，或者指端吐出劍氣，足可廢了顧連山一條手臂。
“破！”、“破！”、“再破！”……
先後接連十二聲，饕餮劍指點落顧連山身上十二處，連破最後十二路劍法。
最後一聲破，不僅破盡裁雲劍法，也擊碎了顧連山那剛剛拾起的初心劍意，腳下一軟，整個人向前撲倒，佩劍落塵，一如其主。
“哎喲，怎麼摔倒了？我可沒使勁推你啊.”
饕餮一臉無辜。
顧連山回頭望去，滿臉挫敗之色，眼前之人劍法高明到匪夷所思。
剛才一番較量，彷彿就是師長指點徒弟劍法，顧連山浸淫劍法八十多年的經驗成果，在饕餮面前不值一提。
即便顧連山絕不是自高自傲之人，可他在此之前有相當把握，自己的劍法面對世間最高明的那幾人，也足可一論高下。
就算是不比功力根基、只比招式，顧連山面對那些人物也不可能慘敗如斯。
然而在饕餮面前，顧連山才領略到何謂真正的高不可攀。
這人不是高山，他，就是天！
“別這麼看著我啊，瘮得慌.”
饕餮搓搓胳膊，看著地上顧連山，輕嘆一聲：“要我說啊，你這裁雲劍法根本沒練明白，又是流雲無定、又是風走雲飛，實在大失真意.”
顧連山見饕餮拾起自己佩劍，原以為對方要動手，咬牙準備受死。
然而饕餮只是輕輕撫蹭一下劍鋒，隨後抬頭仰望，看著翁洲島上仍未飄散的厚積烏雲，緩緩舉劍朝天，一縱一橫，磅礴劍氣沖霄怒舉，竟是將籠罩方圓數十里的雲層直接劈開，引得陽光下照。
“這才叫裁雲劍法.”
饕餮隨手將劍扔下，回頭笑了一聲。
看著天上縱橫如十字的雲層缺口，顧連山無話可說。
他在東海仙山那段日子，見過一些仙家高人，手段玄妙高深。
然而與饕餮裁雲開天相比，他們不過是孩童般幼稚可笑。
饕餮朝著呆坐在地、仰頭望天的孫靈音走去，顧連山見狀，仍是強撐著起身。
“等等！”
不過等顧連山開口喝阻之時，驚覺身中氣息暢通，腑臟經脈的沉重傷勢恍如無有。
他當即反應過來，是饕餮破去自己劍招之時，不知用什麼手段治好了傷勢。
“怎麼？”饕餮扭頭問道。
“你、你……”顧連山頭一回發現自己口笨舌拙，只好指著孫靈音，忙不迭道出荒唐之語：“你能不能放過她？不論什麼條件，我都能做到！”
“你這貪得無厭啊.”
饕餮嘀咕一聲，摸摸下巴，做思索狀，然後來到孫靈音身旁蹲下，笑眯眯地問道：“孫小娘子，如果我說你們兩人之中只能活一個，你打算讓誰活下來？”
孫靈音此刻道心幾近破碎，眼角帶淚，艱難扭頭看向饕餮，茫然恍惚道：“我、我……”
明明是語無倫次的呢喃，饕餮卻是十分認真地點頭，然後望向顧連山：“看，是孫小娘子要你死的，你可別怪我.”
顧連山心頭一鬆，正欲開口希望對方守諾，可軀體四肢毫無徵兆地膨脹起來，好似皮球吹氣一般，無法想象的巨大痛苦在體內爆發。
“啊啊啊啊啊——”
一聲長長的慘嚎，萬道劍氣破體而出，將顧連山全身上下每一寸血肉徹底剮碎，如遭凌遲酷刑。
饕餮站起身來，臉上沒有先前和顏悅色，滿是怨憎道：“就憑你這等螻蟻，竟然真敢向我揮劍？你如果乖乖跪下磕頭，將自己肚皮剖開、獻上心臟，我或許還能給你一個體面痛快，是你愚昧透頂，自討苦吃！”
顧連山並沒有立刻死去，他在痛苦折磨的間隙中明白，自己先前施展的萬劍之威，被對方盡數收納，然後在方才較量中，重新度入自己身中，只需一念運作，便能爆發而出。
可怕的是，顧連山此刻感官無比清晰，他將萬劍破體的痛快全盤接下，甚至無法昏厥。
直到劍氣散盡，一具沒剩幾兩碎末血肉的骷髏骨架，散落在地，顧連山哀嚎慘叫之聲似乎仍在天地間迴盪。
血肉飛濺，呆坐不動的孫靈音首當其衝，被染得一身腥紅汙穢，這般恐怖景象立刻勾起幼年經歷，張口嘔出酸水。
“哎喲，小姑娘這樣髒兮兮可不好.”
饕餮又變成那副鄰家大哥哥的模樣，輕輕抬手，方圓水氣為其所攝，凝成大團清水，正要朝著孫靈音兜頭蓋下。
然而就是這一瞬間，不遠處遺落在地的龍樽方壺突發霞光，罩住孫靈音一身，同時極寒之氣俱發激盪，將饕餮封在玄冰之中，動彈不得。
正當龍樽方壺無端飛起，霞光要將孫靈音收攝接引，饕餮笑聲傳出，堅硬遠勝精鐵的玄冰崩裂瓦解，浩掌推出，澎湃罡勁沿地直掃。
龍樽方壺受勁劇震，霞光散滅，阻絕收攝之力，同時逼出一道身形。
此人白眉金眸，肌膚若冰雪，滿頭銀白長髮披散不簪，一襲雪青色廣袖仙衣，超逸絕塵，不似凡人，正是無攖子。
“哈！果然！”
饕餮朗聲一笑，臉上露出幾分獰惡之意，完全是計謀得逞的模樣。
他踏步進身，瞬間閃現至無攖子面前，手掌呈現鐵灰之色，平實擊出。
明明對方所用不過是雷首鐵掌這等江湖武學，無攖子冷淡表情卻露出一絲肅然，無需掐訣唸咒，身上廣袖仙衣浮現無數細密經緯紋路，瞬間廓開、如成周天之象，星辰列宿羅列森然。
鐵掌按落，轟在似虛似實的周天星陣表面，摧山裂嶽之力不曾傷及無攖子，而是被陣法巧妙偏轉至身後海岸方向。
掌力掃出，無邊威勁竟是將岸邊海水一舉推開，掀起滔天駭浪，露出數里海床。
這一掌威力之大，若是放在人煙稠密之地，足可夷平城郭，萬人轉瞬死絕。
無攖子眉頭一皺，他雖未回頭，卻也有所感應。
饕餮見他神色變化，當即哈哈大笑：
“移星轉鬥之陣？不差！”
無攖子一言不發，神色森然。
他瞬間明白過來，自己一舉一動早已落入饕餮算計。
孫靈音盜走龍樽方壺，本就是無攖子放任為之。
他很清楚自己這位弟子執念深重，絕非尋常辦法可以化解。
既然如此，那便讓她徹底斷絕執念。
無論是尋覓高手協助殺敗程三五，還是她不敵慘敗，皆能打破此等塵心俗念。
而無攖子要做的，不過是在生死關頭將她救走。
因此從一開始，無攖子就藏身龍樽方壺之內，孫靈音修為尚淺，自然那毫無察覺。
唯一讓無攖子感到意外的，就是孫靈音等人明明已經將程三五斬首，但身體死而復生之後，卻是饕餮再現人世。
“我早就料到你暗中跟著，只是沒想到，居然是藏在龍樽裡面.”
饕餮瞥了孫靈音一眼，攔在師徒二人之間。
從程三五認出孫靈音開始，饕餮就猜到無攖子跟在身邊，他對孫靈音出手，就是為了引無攖子現身。
“你就是當代蓬萊掌令？”饕餮打量無攖子，毫不掩飾厭惡表情：“周天仙衣？傳了一千多年的袍子，不嫌臭麼？”
無攖子身上這件雪青色廣袖仙衣，乃是古時仙家所造，藏星宿陣圖於其中。
披掛此衣，能借周天星辰之力。
後來這周天仙衣成為歷代蓬萊宗主所掌，在過去封印饕餮時建功良多。
無攖子緩緩抬手，陣圖輪轉不停，方圓景物霎時一變，眼前所見不再是海上島嶼，而是幽玄無垠的宇外星海。
“哦？”饕餮只覺腳下地面忽然消失，身形飄零不定、無所著力。
來回掃視，無攖子的身形被迅速拉遠，方位、距離、上下，在這片宇外星海似乎都變得毫無意義。
無攖子身形退遠同時，群星閃耀，無數隕星飛射而來，每一顆都帶有焚山煮海之威！
“有點能耐.”
饕餮看著眼前虛實難測的毀滅景象，淡淡一笑：“可惜，也就是有點能耐罷了.”
說完這話，饕餮抬手過頂，五指虛握間，玄淵自生，發動一股吞滅星辰的龐然吸力。
無數隕星立刻偏離，盡數為玄淵所攝。
放眼所見，即便是極遠處的星辰之光也為之牽引，在玄淵周圍形成螺旋光痕。
原本被陣法憑空延伸的距離，在玄淵吞吸之下，被重新拉回，讓一貫淡漠超塵的無攖子微微變色。
“看來蓬萊一脈，這些年並沒有太大長進啊.”
饕餮的聲音在宇外星海中迴盪：“被拂世鋒封印偌久，我可是一直在思考如何對付你們。
真以為我還是當年那般，靠著十二金人與周天星宿陣便能應付得了？未免太自大了！”
高聲怒喝，饕餮五指一扣，玄淵崩潰，原本被吞吸的千萬隕星成倍返還而出！
無攖子白眉微皺，金色眼眸精光一閃，極寒法力隨袖瀰漫，宇外星海似乎頓時歸於死寂，飛射隕星全數停頓、不得寸進。
可此時就見一枚拳頭帶著熾烈炎流，撕開死寂極寒，宛如開天闢地、打破混沌一般，猛然轟向無攖子面門。
這一拳來得極快，無攖子稍有感應便已被狠狠砸中，數甲子修成的護身法力脆弱如紙，仙人般的冷峻臉龐被打得五官歪斜。
宇外星海瞬間消散，二人重現島上濱海之地，孫靈音正好見到饕餮拳鋒轟在師尊臉上。
一拳之威，打得靈臺震撼、識海翻波，無攖子應對支絀，饕餮更是不留餘地，怒吼一聲，當即重拳迭出。
拳影接連不斷，無攖子縱有仙衣護體，也被打得身軀亂顫。
四周炎流狂飆，連帶方圓灼熱氣浪激盪不休，將本已滿目瘡痍的戰場，徹底打成荒原焦土。
大塊磚石碎裂成渣，泥沙受焚烤成粗陶結晶，又被轉瞬震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饕餮出拳同時大笑不止，笑聲震天撼地。
連綿不斷的恐怖拳擊，最終將這件傳承千年的周天仙衣打得寸寸龜裂，徹底崩碎！
仙衣碎裂，饕餮仍未停手，再一記勾拳，打得無攖子仰頭飛起、白髮亂舞。
他趁機抓住對方腳踝，雙手十指猛地攥緊，厲聲喊道：
“廢你雙足，讓你此生如獸膝行！”
無攖子悶哼一聲，腳踝骨骼碎爛如糜，炎勁侵入其中，連帶經脈血肉盡數燒焦，再難治癒。
饕餮狠狠一摔，無攖子在爛泥地中翻滾十數丈，銀髮散亂、遍體塵泥，全然沒有往日仙家儀態。
孫靈音目睹此狀，當即發出撕心裂肺尖叫：
“師尊！不要、不要——”
孫靈音發了瘋般跑來，饕餮回手隔空一彈，她就被擊飛數丈之外。
“別急，我都說了留你一命，肯定不會殺你.”
饕餮朝孫靈音笑了一聲，然後從容不迫來到無攖子身旁，伸出雙指，閃電般捅入對方雙眼，爆出兩團血花。
“廢你雙眼，讓你莫再自視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