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以血解仇
天色大亮，三娘從溫暖被窩中鑽出頭來，一雙明亮眸子帶著天真神采，環顧四周，對陌生環境充滿好奇。
甩開被褥，三娘起身下地，她就像是頑皮孩子，嫌棄衣物弄得手腳不自在，胡亂扯下，就這樣赤裸著身子開啟房門。
踮起腳尖邁步走出，輕盈得好似貓兒一般。
梅花觀位處半山腰，冬日清晨草木掛霜，寒風凜冽，哪怕習武有成也不會輕衫出門。
可三娘卻是渾然無覺一般，哼著鄉間歌謠，左顧右盼。
此時兩名婢女捧著雜物從院門外走過，猛然瞥見三娘赤身露體到處閒逛，嚇得甩下手中東西，匆匆趕來。
“哎呀！三娘你又不穿衣裳！山裡這麼冷，要是染上風寒可不好！”
“快！去跟老夫人說，三娘醒來了，我先伺候她更衣.”
兩名婢女分工明確，一人前去報知何老夫人，一人將三娘拽入屋中，如同照顧孩童一般為她穿上衣物。
片刻之後，柳娘攙著何老夫人來到，就見三娘坐在床榻上，周圍堆滿了雜亂衣物，她就像耍小脾氣的孩子，不肯好好穿上衣裳，露出大片肌膚。
“我來吧.”
何老夫人見婢女面露難色，示意對方退下，然後坐到床榻邊上，抬手理順三娘那頭烏黑長髮。
“祖母，這是哪裡啊？”三娘面對何老夫人時，溫順乖巧，任由對方輕撫後背，還特地伸展一下身子。
而今程三五憑藉屬於自己半身饕餮之力，重現《坎淵九壘》威能。
就算未曾看到武功原典，也能夠透過當初與範中明一戰，將這套武功推演完善，這是其他習武之人難以想象的本事。
三娘“哦”了一聲，似懂非懂般緩緩點頭。
此前程三五一直壓制功力，擔心傷及三娘。
然而真正生死相拼，不容程三五繼續留手，他將掌功威力提升至範中明當初層次，立刻便讓三娘受創。
“三郎，你看到了嗎？我給你報仇了！”
“我還有事，就不陪你玩了.”
何老夫人給三娘穿好衣物，輕聲道別。
阿芙別出心裁，提議讓長青假扮三孃的夫君，在老夫人指點下易容一番，重現當年悽慘死狀。
“呃，好像有些過了？”易容成範中明的程三五心下暗道一句。
程三五心中嘀咕，回頭望向樹上“死屍”，那並非他人，就是長青。
直到三娘走過木橋，來到一棵老樹下，正好看到自己常用佩劍擱在樹幹旁，她欣喜萬分，上前拿起佩劍的瞬間，好似觸動什麼機關，四周霧氣霎時散開，一道吊懸半空的身影浮現眼前。
眼見三娘攻勢狠戾決絕，程三五再提元功，眼中黑翳漸濃，流波罡氣猛然凝聚，隨即如洪潮潰堤而出。
但程三五沒有給她到處尋找的機會，足下輕點，掃掌而出，三娘見狀奪路而逃。
“哈哈哈哈——逃吧、逃吧！”
三娘身處霧中，竟是沒法判斷聲音方位，她迷茫不已，只得依循本能，慌張失措地沿著深入谷中。
對此毫無察覺的三娘自娛自樂，給木偶人穿綵衣、披袖帶，沉浸在外人難解的愉悅中。
過去程三五與饕餮在識海對峙，就能夠隨心所欲施展自己見過的一切武功招式，而且不僅是發揮得盡善盡美，甚至可以突破原本武功極限，呈現出他人無可比擬的高深境界。
木屑水霧紛飛間，程三五眉頭一動，那張假面也隨之微微扭曲。
“範中明，納命來吧！！”三娘胸中恨火狂燃，竟爾得了片刻清明，劍鋒直逼仇敵而去。
“三郎呢？三郎在哪裡？”三娘旋即又問，似乎迫不及待要出門尋找。
吧嗒一聲，乾冷餅子從手中掉落，三娘看著眼前這名肥碩男子，恐懼神色立時浮現，瞳孔猛然擴張，雙手不由自主打顫，兩條腿也陣陣發軟，幾難支撐。
三娘當年被範中明擄走後的具體經歷，程三五自然是不清楚的，他就是按照對範中明那點淺薄瞭解，儘量裝出一副好色且惡毒的作態。
何老夫人暗自嘆息一聲，隨後出門遣散眾人，梅花觀內只剩下三娘獨處。
三娘聽到這番笑聲，如夢魘逼襲，四肢冰冷，沒有絲毫戰意，發足狂奔。
三娘劍法雖利，但筋骨體魄終究不如程三五強悍，不可能毫無傷損。
好在先前眾人早有預料，且看三娘機緣如何了。
“喲，這不是我的小婉兒嗎？”肥碩男子那張臃腫臉龐擠出怪異難看的笑容，他好似回味過往，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吳嶺莊後山是一處幽谷，此間地氣充盈，四季如春，更有深潭溪流，景色宜人。
最初是關氏先祖研習武藝的閉關福地，如今則是作為三娘迴避外人的修養之所。
三娘大張著嘴，連連搖頭後退，淚水奪眶而出。
昔年定情鴛盟、同心相結，無數恩愛過往歷歷在目，此刻卻只餘一具殘破屍體。
“小婉兒，跑這麼快，是要跟我捉迷藏嗎？”程三五的聲音自遠處傳來。
“小婉兒，喜歡我給你準備的禮物嗎？關逸鹿當初為了救你，拼命殺入石龍窟，結果連我三掌都挨不住。
如今我就在此地辦了你，讓你好生品嚐當年滋味！”
那雙帶著幾分不甘與悲恨的眼，直直盯視著三娘，像在訴說著此生餘恨。
正當三娘悲慟至極，程三五的聲音再度傳來，這回卻是清晰無比，就在身後橋上，緩緩踱步而至——
一劍遞出，穿胸透背，鮮血瞬間染紅重重布料。
程三五不敢大意，足下傾蕩，掌引極招，化出三道流波幻身，直接對三娘形成包圍之勢。
“小婉兒，你的夫君還看著你呢！”程三五來到深潭邊，放聲沉喝：“你如果只有這點本事，他恐怕要死不瞑目了！”
何老夫人趕緊將她勸住：“三郎跟著兄弟們出去捉拿賊人了，他沒跟你說嗎？”
好在程三五有所察覺，氣沉雙腳、不動如山，硬是接下雙掌，隨即勁力自生，反而將三娘震退七八尺開外。
過了不知多久，三娘肚子咕咕作響，本能起身出門，到處亂逛，靠著嗅覺找到後廚所在，找到放涼的餅子，隨便抓來充飢，吃得嘴角滿是碎屑。
三娘也精通吳嶺莊的掌功劍法，這下使出的便是鳶躍魚飛掌，講究出招迅捷，還有一整套身法配合。
“嘖嘖嘖，小婉兒，論掌法，你可比不過我.”
程三五搓了搓塞滿厚實布料的肚腩。
用膳過後，柳娘還搬來了許多木偶人馬，以供三娘取樂。
“惡賊，死吧！”
此言一畢，程三五眼裡黑翳隱現，抬掌虛撥間，方圓天地水氣來聚，《坎淵九壘》赫然上手！
三娘雖然心智失常，可是範中明給她留下了無法磨滅的慘痛記憶，對《坎淵九壘》的掌功招式再熟悉不過，登時眼眸一陣劇顫。
三娘劍出無回，碧芒有劈波分海之勢，一舉斬開前方水流，碧芒劍氣去勢不斷，程三五側身閃過，腳下木橋被毀去半邊。
這個舉動喚醒了三娘心底最深處的慘痛回憶，那段不堪過往彷彿化作實質感觸，再度玷汙著身體每一處角落，讓她跪倒在地，反胃嘔吐。
然而三娘以點破面，接連刺破強悍掌力，逼近程三五身前。
“這裡是梅花觀，你不記得了？”何老夫人問。
三娘如受雷殛，身形一震，玄妙道音直入識海，遮蔽心神的魔障隨之土崩瓦解。
三娘引頸昂首、長髮飛散，體內氣機勃發而出，將身後之人的偽裝摧散。
尖叫一聲，三娘直接飛身遁走。
程三五見狀功勁一轉，運起《坎淵九壘》中的流波身法，好似魚龍空遊，急追而去，速度不比強催炎風功勁遜色。
話聲剛落，碧芒衝破深潭水面，三娘持劍直刺而出，周遭潭水也為之牽動，化作無數水劍，撲面殺至。
即便是程三五也不得不承認，《坎淵九壘》是比炎風刀法還要高明的武功，只是範中明修煉不得法，尚未能將其發揮到極致。
讓柳娘端來早膳，二人一同用餐，何老夫人還順便講了些市井趣聞，享受難得的天倫之樂。
“啊、啊……”
三娘擔驚受怕，發自本能逃來此地，一頭扎進奇詭莫測的濃霧內中。
程三五昂聲怒喝，連環數掌，好似洪潮疊浪，將無數水劍轟散成點點水珠。
喝聲未完，幽谷上空忽有雷震，四面靈光大綻，一道身影瞬間飛到三娘身後，身披霞彩、掌運五氣，直接按落三娘頭頂。
三娘怒恨如熾，當即拔劍而出，直刺程三五，無倫殺意化作鋒銳碧芒，勢要殺死眼前仇人！
程三五蓄勢已足，不退反進，雙掌一開，罡氣勃發，木橋兩側溪水為之牽動，翻騰怒卷，化作魚龍之形，隨掌而出。
三娘避之不及，雖是承受隔空掌力，卻也被轟飛數丈，嘴角迸出一抹硃紅，朝著深潭落去，激起大片水花。
三娘毫無懼色，身法矯捷如龍騰，劍鋒迅捷似雷霆，流波幻身掌勢未出，瞬間被斬破兩道，氣芒餘波激散開來，攪得剩餘半側木橋徹底損毀。
三娘剛回到院中，忽然看見一名男子背對自己，那人身穿團花錦袍，體型肥碩如球，幾乎要將外袍撐破。
果不其然，三娘這回不是尋常狂性大發，而是有一絲清明迴歸，如同將魔障鑿開一縷罅隙。
一路急追，程三五幾乎是腳不沾地，如同掠地而飛般趕到三娘前頭，一掌推出，浩勁如浪，直接將三娘掀飛。
“小婉兒，你就這麼急著要逃麼？”程三五淫笑上前，勾指虛捻，一枚水珠凝攝指間，隨即彈出。
三娘運勁再進，推著眼前仇敵一路狂奔，對方好似難以招教，只得任由她將自己重重釘在樹上。
三娘抬頭望去，就見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那是自己的夫君，此刻渾身浴血、衣袍襤褸，臉面如死人般的醬紫色，被吊在樹上，微微晃動著，形容悽慘無比。
程三五從何老夫人那裡瞭解到，三娘偏好用劍，失劍則喪膽，想要她振奮起來對抗心魔，必須持劍不可。
哪怕是這樣，範中明當年也足以橫行江淮、恣意為害，武林各路人馬竟是奈何不了他。
何老夫人溫柔笑道：“不急，此處梅花還要過一陣才開.”
“祖母慢走.”
三娘樂呵呵地行禮，還有模有樣。
那仇敵最後還想反擊，然而抬手半途便已無力垂下，氣息斷絕。
“梅花觀！”三娘頗為興奮道：“三郎最喜歡梅花了，我要摘幾支供起來！”
誰料想，三娘聽到這話，臉色大變，難以忍受的恐懼激起反抗本能，雙掌一翻，並排推出，直接拍向程三五小腹。
按照此前商定好的辦法，程三五負責假冒範中明，為的就是與三娘交手，激起她的心魔，並迫使其直面魔障。
而長青在後山佈置法陣，就等著三娘情志最為激烈之時，內外交攻，一舉摧破魔障。
看到這名肥碩男子，三娘不由得定住，就見對方緩緩轉過身來，一張肥胖臃腫的臉龐，面色蠟黃，好似滿布油汗。
“還不動手嗎？”
眼見三娘毫無戰意，程三五也不客氣，邁步上前，伸手捏住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語氣淫褻：
“小婉兒，你怎麼吐了？以前你這張嘴，可是什麼都能吞進去的.”
經過先前商議，長青擔心光是讓三娘“手刃仇人”尚且不足，為了令她心中魔障徹底呈現，需要更強烈的刺激。
眼看仇敵伏誅，三娘喘息不斷，有些茫然地退了幾步，隨後發出幾聲低淺笑聲，緊接著脫力跪倒，又哭又笑：
看著三娘去往後山方向，程三五暗暗點頭，於是緊追而去。
水珠如刃，削去三娘幾縷髮絲，她雖未受傷，但心中仍是惶恐不定，左右顧盼，好像在尋找什麼。
何老夫人其實希望三娘從今往後就保持這種如同稚童般的天真，沒有煩惱憂愁，不必面對真實的痛苦。
而在三娘昏迷的前一瞬，正好看見夫君面容漸漸剝落，露出另一張似曾相見的面孔。
幽谷之中悶雷猶自響動，三娘倒地昏迷。
長青大出一口氣，不待調息，趕緊衝到程三五面前，慌張探視。
“別動！”程三五攔住長青，自行拔出穿胸之劍，還順便撕下易容假面，坐倒在地，齜牙咧嘴道：
“下回再也不幹這種要命買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