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榻上策對

事情果真如蘇望廷料想那般,天色大亮之後,得知賊寇鬧動的渭南縣衙立刻派遣差役四下追查,一面上報京兆尹,一面到處探聽各家富豪有無財物被盜。

而此時內侍省來人告知渭南縣令,聲稱昨夜城外郊野雷光震動,乃是因伏藏宮長青先生主動除賊滅寇,還順便轉交了幾位被活捉的賊寇。

渭南縣衙見內侍省親自過問,深感事態非比尋常,立即嚴刑逼供,得知最近有幾支從外地而來的綠林賊眾,盯上了彙集渭南一帶的財寶。

其中以漢水上游雲亭寨最為窮兇極惡,還暗中霸佔了南郊的金光寺。

縣衙派人飛馬探查,隨後回報得知,金光寺經過一夜大火,已然燒成白地,瓦礫下有數十具焦黑屍體,難以辨認,但與金光寺原本僧人數目不對,地上也有兵器殘留,應該就是那夥雲亭寨賊眾。

至於金光寺起火原因,附近鄉人眾說紛紜,有說是天打雷劈,有說是僧人用火不當所致。

但金光寺多日閉門謝客確有其事,想來就是被雲亭寨賊眾霸佔後的對外託詞。

渭南縣令不敢大意,親自到琳琅苑登門拜訪,找到暫居於此的長青先生。

對方主動承認,昨夜察覺有飛賊冒犯,因而追蹤外出,發現成群賊寇騷動,意圖進犯琳琅苑。

長青先生受蘇望廷所託,確保琳琅苑不受滋擾,當即出手破賊,只是未及向渭南縣衙通報。

渭南縣令聞聽此事,有這麼一位道法高人主動出手對付賊寇,消除渭南一帶潛藏的不安定,他高興喜悅還來不及,哪裡會責備長青先生?

而琳琅苑主人王元寶聞聽訊息,也匆匆趕來,瞭解一番後,對長青先生大加讚賞,認為正是多虧長青先生出手,才讓鬥寶會能夠如期舉行。

試想一下,若是昨夜讓賊寇闖入琳琅苑,且不說他們是否能劫走財物,光是惹來一通燒殺爭鬥,搞不好琳琅苑便要被付之一炬,金光寺的慘狀便是例證!

原本像王元寶這些大富豪,家中供奉僧道,除了是請他們講經做法,更多是用於裝點門面。

尤其是對付夜行盜賊這種事,通常不會勞煩這些真有法力的僧道高人,莊丁護院就能把事情辦了,實在不行就請幾位聲名在外的武林高手坐鎮,嚇退那些江湖賊寇。

而長青先生則是手段乾脆,把幾支兇名在外、受地方官府通緝的賊眾一舉蕩盡,算是讓渭南縣衙與四大富豪免去一大隱憂。

因為岐王不日將要駕臨渭南,倘若賊寇滋擾讓王爺受驚,渭南縣令的官運就算是到頭了。

如果連鬥寶會也受到妨礙,四大富豪未來一年都不好過。

至於王元寶私下與蘇望廷去清點財寶的事情,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接下來幾日,長青先生屢屢受邀做客,四大富豪競相供送,另外三家明知他是王元寶門下客卿,也毫不相讓。

出行乘坐的寶馬香車,手上把玩的麈尾如意,還有錦裘絲履、文房四寶,無不精美貴重。

而王元寶倒也乾脆,他直接將崇仁坊一座三進宅院送給長青,還附帶二十名婢僕。

長青並非貪慕榮華富貴之人,他原本只是稍作應酬,可看著四大富豪供送愈多,反倒覺得受之有愧。

想要婉言謝絕,四大富豪見此情形,更加篤定他操行高潔,甚至打算讓家中子侄尊奉其為師長。

這下長青實在忍不了,只能尋求蘇望廷協助,拿出操辦辟邪法事的名義,把長青留在琳琅苑,讓他免於瑣事勞碌。

“長青,你不是說要和光同塵麼?怎麼事到臨頭,便是這般避之唯恐不及?”

儘管岐王明日便要來到琳琅苑,此刻蘇望廷理應是最為忙碌,但他還是抽出空閒與長青交談。

“郭萬金那傢伙……居然讓女兒來陪侍.”

長青難以容忍:“他說女兒自幼仰慕大道,希望我能多多指點。

此人作何想法,真以為我全然不懂嗎?”

郭萬金也是長安四大富豪之一,出身貧寒,早年目不識丁,毫無教養。

他如今雖是長安鉅富,但作風仍舊粗劣,直接讓女兒侍奉長青,此舉倒也在情理之中。

蘇望廷笑道:“像你這樣前途無量的年輕才俊,但凡目光長遠之人,都會爭相結交。

若能攬為夫婿,也是一大幸事啊.”

長青卻不贊同:“男女之間本該兩情相悅,若是隻為名利而來,哪日名毀利去,便再無情意,相看兩厭。

何況這些商人把自家兒女視作待價而沽的貨物,當真令人不齒!”

蘇望廷無奈賠笑,長青忽然發現,自己責罵商人,把蘇望廷也牽連入內,當即致歉道:“是我口不擇言,還請輔之兄恕罪.”

“哪裡的話,長青你懷有赤誠之心,很是難得。

不像我,在名利場上打滾多年,時常言不由衷.”

蘇望廷毫不在意,長青卻是難掩羞愧,告辭離去,帶著滿腔不忿,前往側院尋找程三五。

長青如今只希望在劍術上能夠有所精進,不至於日後面對強敵毫無還手之力。

瑛君前輩不再現身,長青想要對練武藝,只能找程三五。

快步來到側院,長青熟門熟路來到程三五房門前,一把推開。

剛要說話,就見程三五躺在床榻上,兩手枕在後腦下,而阿芙則是趴在他的身上,沃雪豐溢、以手支頤,脫去鞋靴的玉足和小腿交替晃動,二人一副親密恩愛的模樣。

長青一開門,床上二人便齊刷刷望來,他臉色一僵,隨即砰地一聲闔上門扇,匆匆逃離。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聽到長青的低聲謾罵,阿芙當即開懷大笑,趴在程三五身上,樂得花枝亂顫。

此刻程三五眼前景緻花明雪豔,觸感纖穠合度,可謂是瘦不露骨、豐不垂腴,讓他頗為受用,問道:“伱故意的吧?聽到長青腳步聲,直接就壓了上來.”

“怎麼?你不樂意?”阿芙眼裡噙著笑意,纖長手指在男子壯闊胸膛上不住敲點劃圓,語氣微妙:“你居然真的一點反應都沒有,難不成……你不行?”

“說啥呢?”程三五微怒道:“要不是嫌貴,平康坊的妓院我都能逛遍了!”

“行行行,知道你雄風強勁.”

阿芙細眯雙眼,問道:“還是說,你想要嚐嚐其他玩法?就像我對付杜建章那樣?”

程三五面露嫌棄:“算了吧……倒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我看到大姐你,真的提不起勁.”

“你罵誰大姐呢?”阿芙怒極反笑,五指猛然扣住程三五咽喉。

“我錯了、我錯了!”程三五臉色憋紅,連連拍打對方手腕:“母夜叉,你是天字第一號母夜叉!”

阿芙冷哼一聲,隨即收手起身,程三五從床榻上坐起,搓著脖子,嘀咕道:“你都活多少年了,叫聲大姐不是顯得你年輕嘛?難不成非要叫老妖婆?”

“女子不論幾時,總歸是希望別人誇她年輕貌美的.”

阿芙坐在床榻另一端,她如今身穿一件鴉青色錦緞百迭裙,胸前位置有蝙蝠團雲繡樣。

搭配門邊衣架上的雪白狐裘,如同那些執掌家中事務的高門貴婦。

偏偏她此刻右膝曲支,左足半趺身前,右臂置於膝上,左手撐於身側,成菩薩自在坐,端莊之餘有幾分超然意味。

不熟悉她的人,還真看不透她的年歲氣質。

“怎麼?看得入迷了?”阿芙微微側臉,幾綹髮絲垂下,即便不刻意施展魅惑之術,照樣能呈現出驚心動魄的美貌。

“你……衣服挺好看的.”

程三五沉默片晌,說道。

阿芙扶著額頭嘆氣:“憋了半天,就只有這話?”

“要不然呢?你讓我怎麼誇?”程三五似有不甘。

“我說了,我們二人獨處時,你不必偽裝.”

阿芙直言道:“你明明智計不凡,卻偏要裝成一副蠢笨模樣,讓人很是生厭.”

程三五沒好氣地說:“我這不是裝的!”

“那到底怎麼回事?”

程三五撓了撓頭,皺眉道:“你挑過擔子麼?”

“沒有,我不幹那種苦力差事.”

阿芙養尊處優慣了,而且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程三五還是繼續解釋:“尋常人挑著一兩百斤的擔子,儘管可以走路,但也只能走路了,幾乎分不出力氣去幹其他事,我大概就是如此.”

“那為何不能放下擔子呢?”阿芙問。

程三五想了一下,回答說:“擔子挑著一頭既兇惡又貪吃的大黑羊,若是放下擔子,它很可能會掙脫繩索,橫衝直撞、到處為害.”

阿芙這下算是明白了,程三五一直抗衡著某個恐怖存在,而代價不止是體魄功力,也包括神魂心智要面對沉重負擔。

“你當初三拳打死安屈提,就是藉助那頭大黑羊的力量?”阿芙又問。

程三五默默點頭,神色有些黯然,顯然並不樂意這麼做。

“你有想過,如何對付這頭大黑羊麼?內侍省或許能夠幫你.”

阿芙心思靈巧,她能看出程三五豪爽莽撞之下,那種隱藏極深的自恨。

愚昧蠢笨是他安慰自己的方式,聰明智慧給他帶來的,恐怕只是無窮煩惱。

程三五並非無智庸人,可真當他運用智慧,要麼是河陽血案那等駭人之事,要麼便是桂丫頭被劫走的險惡狀況。

或許在他眼中,每當自己發揮智慧心計,便是發生了極不願面對的事情。

“只怕對付是假,利用是真.”

程三五重新躺倒,有氣無力道:“我不曾與內侍省打過交道,可你們這些人怎麼想,我還是能猜到的.”

“沒錯,我想利用你,此事無須諱言.”

阿芙雙手撐著榻面,緩緩爬近,彷彿一條吐著信子的豔麗毒蛇,悄無聲息逼近獵物。

阿芙爬到程三五身上,與他四目對視:“我需要你的力量.”

“你要做什麼?”程三五問。

“我有一個強敵,僅憑我自己,無法應對.”

阿芙神色難得露出一絲逼人寒意:“我加入內侍省,就是想借助大夏朝廷的力量,培植自己的人手勢力,同時作為掩護。

但是想要除掉強敵,這還遠遠不夠,我需要一錘定音的絕對實力.”

“所以你看中了我?”程三五於是問道:“那個強敵在哪裡?”

“怎麼?你打算現在就動手?”阿芙發笑。

“早早了結,省得夜長夢多.”

程三五說:“能讓你如此忌憚的強敵,想來比安屈提還要厲害.”

“那是自然.”

阿芙雙臂微松,順勢趴在程三五身上,兩手交疊托住尖細下巴:“但我不清楚那人如今身在何處,他或許躲起來了,或許改頭換面,在某處隱蔽行事.”

“那人……也是夜叉?”程三五問。

“不是.”

阿芙沉吟片刻,像是斟酌詞彙,微微皺起鼻子:“他在某些人眼中,可能跟仙人差不多.”

“仙人啊……”程三五計較道:“只怕這不是三拳能搞定的,我怕把擔子放下,就再也挑不起來了。

我能拒絕麼?”

“蘇望廷為了救桂丫頭,把你賣給我了.”

阿芙牢牢盯著程三五雙眼,碧眸之中流露出不容置疑的決意:“而且別忘了,你也是開口求過我的,如今該是你償還報恩的時候了。

還是說,你的承諾不值一提,隨時都能出爾反爾?”

程三五與她對視,並無怨怒之意,沉聲道:“好,我答應你.”

男子的堅定倒是讓阿芙微感訝異,她原以為程三五還要討價還價一番,沒想到他應承得如此輕易。

“你……該不會是想著與我的強敵同歸於盡吧?”阿芙問道。

“如果他可以,我倒是很樂意.”

程三五坦率直言:“但還是那件事,我若是死了,那頭大黑羊就要掙脫束縛,到處亂跑.”

“也就是說,你需要能夠駕馭那頭大黑羊的能耐?”阿芙美眸一轉:“如果說,我能幫到你呢?”

“什麼意思?”

“你身中有兩套經脈,其中一套平日裡潛藏不用.”

阿芙笑道:“我猜測,若是能加以鍛鍊,或許可以讓你更容易駕馭那頭大黑羊,不至於來日對敵時只能揮出區區三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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