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下駟處弱

阿芙與杜建章等人匆忙遠去,齊縣尉也沒有顏面逗留,只是朝楊崇義叉手作禮,隨即帶著手下差役離開。

“蘇掌事好手段,幾句話就將對方逼走.”

楊崇義淡淡一笑:“只是蘇掌事不怕觸怒內侍省麼?”

蘇望廷禮貌答道:“我們三人與內侍省也算有過往來,方才不過些許誤會,稍後蘇某自會前去解釋清楚,絕不會牽連楊翁.”

楊崇義笑著揮揮手,讓下人撤去桌案,將蘇望廷三人請到一座臨水石亭中,人工挖鑿、修渠引水的池塘裡錦鯉遊弋,察覺腳步聲響非但沒有逃離,反倒聚攏靠近,朝著水面翕張魚嘴,等待餵食。

下人捧來盛有豆粕的蓮花碗,楊崇義灑了一把,引得滿池錦鯉競相爭食,色彩繽紛,煞是生動好看。

“這麼說來,善財居士打算把今年渭南斗寶會,交給蘇掌事來操辦了?”楊崇義聽完蘇望廷簡略講述,面帶笑意:“蘇掌事此來,莫非是要一探鄙人家底?”

這話語氣平和,卻帶有幾分質問之意,蘇望廷趕來銀杏苑並無準備,此刻依舊不慌不忙,答道:“銀杏苑開門待客,本就廣邀各方鑑賞珍寶,足見楊翁胸襟之廣。

蘇某今番操辦鬥寶會,不過是忙於庶務。

至於四家珍寶如何品評,想來岐王殿下和一眾名士定能讓世人信服.”

“厲害,早就聽說西域生意不好做,能脫穎而出者,必定才智超群.”

楊崇義又灑了一把豆粕,然後將蓮花碗遞給對方:“蘇掌事投身善財居士門下,不光是為了操持一場鬥寶會吧?想來日後定有大作為.”

“不敢當.”

蘇望廷沒有坦率明言:“此前西域動亂,致使蘇某產業傾覆泰半,無奈只得前來長安,另求庇護.”

楊崇義笑而不語,他的生意少涉西域,對於那一帶的情況所知不多,但是以他對王元寶的瞭解,如果只是一個生意失敗的商社掌事,根本不足以被委以重任,看來自己對於這個新來變數了解尚不充分,要儘快派人打聽訊息才行。

蘇望廷與楊崇義在池塘邊餵魚交談,石亭中盧應宣負責款待程三五與長青,各色酒食端上石桌,程三五搓了搓手,抓起幾塊帶餡的米糕粄,就往嘴裡塞。

盧應宣斟酒問道:“程兄武藝精湛,不知師從何家?”

長青正默默端詳碗中茶湯,聽到這話也生出好奇之心,就見程三五大口喝酒,含糊回答:“鄉下的功夫,上不得檯面.”

盧應宣笑而不語,也沒再追問下去。

通常武林中人碰面,都會先報出自己的師門出身,以壯聲威,高門大派尤喜如此,足以震懾宵小鼠輩,能夠避免許多不必要的爭鬥。

可要是自稱鄉野,不肯言明出身之人,要麼是招惹了大仇家,不便向外人說明,要麼心存不軌,遮掩身份來歷,有意行不法之舉。

除此之外,也能透過武功招式判斷某人來歷。

不過盧應宣未與程三五交手太深,除了察覺到他內勁深厚非常,也沒發現其他異樣。

“不過盧兄倒是技高一籌.”

長青開口吹捧道:“方才那一步縮地,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

盧兄以指代劍,一招便逼得程三五停下動作.”

“縮地?”盧應宣爽朗一笑:“那是本門一部叫做《跬步千里》的輕功,提縱高躍、翻牆攀壁俱是平平,唯獨擅長沿地疾馳,不敢與道門縮地妙法相提並論.”

口稱不敢,但長青還是看出盧應宣流露出幾分得意之色,可見這等輕功高妙。

世間輕功層出不窮,或以身法騰挪閃轉、遊走避敵為上,或是精通遊牆上樑、落腳無聲的飛賊功夫,至於踏雪無痕、登萍度水的高深境界,歷來也是備受武林人士推崇。

然而想要施展出高明輕功,絕不是僅憑腿腳快捷,須以內勁遊走腰胯腿腳,配合提勁行息,方可帶動身形。

內修功夫高深者,輕功往往不俗。

道門之中也有登峻涉險、周流天下的妙法,講究服氣煉形有成,身輕力勁、勞而不疲,自然行遊迅疾,甚至能做到“登空飛步”,最終求證無翼而飛的境界。

輕功修煉到這種地步,已經不是尋常武學了,在凡人眼中與仙人無異。

方才盧應宣所施展的本領,已有幾分拔俗氣象,洪範學府所傳,果真不容小覷!

“武學終究有限,長青先生方才那一手風葉傳信,即便我將本門武藝修煉到極處,也是萬萬做不到的.”

盧應宣反過來稱讚道。

“旁門小技,不足稱道.”

長青神色如常。

盧應宣卻是輕輕擺手:“非也非也,長青先生這話可就過謙了。

試想一下,在戰場之上,龐大軍陣綿亙十數里,即便有旌旗鐘鼓,也無法輕易號令千軍萬馬。

若有此等傳信之法,排程兵馬豈非如臂使指?”

“話雖如此,但我要施展法術,需凝神偌久,而且只能感應相熟之人。

何況戰場之上氣機紛亂,法術未必能如常發揮.”

長青沒有刻意遮掩:“此法尚屬草創,我也不敢妄言未來成就如何,還需要向家師多多請教.”

這一道“風驛遣將術”自然也是達觀真人所創,效仿道門飛符召遣鬼神精怪之法,布氣攝風、凝神傳信,最初設想正如盧應宣所言,是為了戰場之上發號施令、調兵遣將。

但後來師徒二人發現,這道法術不足之處甚多,其中便在於感應某人方位這事,比起施法傳信本身要更難。

尤其是在戰場那種瞬息萬變的混亂形勢,煞氣沖天、擾動神識,想要感應某位前線將領,就好比身處湍急亂流中捕捉游魚一般,困難且兇險。

“伏藏宮達觀真人的名號,我亦有所耳聞.”

盧應宣言道:“陰符天機之論,非止談虛語玄,實乃沿襲自上古的奇門遁甲、兵家陰陽之學,是也不是?”

長青眉頭微斂,稍露嚴肅之態:“先賢有云‘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兵家以水喻兵,與道家論水之剛柔強弱如出一轍,可見二者一脈相承。

道門廣大,奈何世人管中窺豹,只見科儀齋醮、丹藥爐火罷了.”

盧應宣眉頭微抬:“只是兵家學問不比其他,終究要在戰場上見真章。

長青先生莫非有意投軍?”

長青淡淡一笑:“我學識短淺,豈敢妄議兵事?今番來長安,本是為明年道舉.”

“原來長青先生尚無道籍籙書?”這時楊崇義也來到石桌旁坐下。

長青拱手回答:“我過去一直在伏藏宮清修,少涉世事,言行無知荒誕,還請楊翁見諒.”

“哪裡的話!”楊崇義頗為欣賞:“長青先生有意道舉,且放心赴考便是,像你這樣博聞廣識、勤修道業的年輕才俊,理應授高品法位,而不是讓那些徒有虛名之輩佔住位置.”

長青微微一怔,抬眼瞥見蘇望廷朝自己頷首示意,看來對方也有出言相助。

對談片刻,蘇望廷以拜訪另外兩家為名,帶著程三五與長青告辭,楊崇義主動送他們三人離開。

“這三人,你怎麼看?”目送蘇望廷一行,楊崇義詢問起身旁盧應宣。

“只怕楊翁今年渭南斗寶,難以取勝了.”

盧應宣開口便答。

楊崇義有些意外地笑道:“盧老弟,你就這麼不看好我?”

“冰綃本就是楊翁此次鬥寶的關鍵一子,如今讓那長青先生見了,王元寶知曉後,定然會有所因應.”

盧應宣言道。

楊崇義點點頭:“既然如此,這匹冰綃我還不如暫時留在手中,尋訪高人織造仙衣,待得下回再獻不遲.”

“以己下駟,對彼上駟.”

盧應宣說:“既難取勝,不妨賣個人情給王元寶他們.”

“尤其是長青先生.”

楊崇義難掩欣羨之色:“那可是達觀真人的徒弟,不聲不響就被王元寶籠絡了去。

為了跟他結份善緣,只好收回先前許出去的一封道籍籙書.”

盧應宣手託下巴,邊想邊說:“我看達觀真人這對師徒,不是那種賣弄術法、諂媚惑上之輩,說不得來日將受任用,非止宮中傳道.”

“看得出來.”

楊崇義來回踱步:“還有蘇望廷,稍後伱派人去打聽一下,我總覺得王元寶延攬此人另有圖謀.”

“是.”

“那個程三五,與你相比誰更厲害?”楊崇義又問。

盧應宣沉思片刻,搖搖頭:“不好說,我看得出此人膂力驚人,內勁深厚非常,而且他有意遮掩師承來歷,正面鬥起來,我沒有十足勝算.”

楊崇義似深陷煩惱般搖了搖頭,隨後又說:“還有,讓人去準備三十匹越州白編綾,送去平康坊天香閣,就說是冒犯上官的賠禮.”

……

接下來的幾天,蘇望廷變得忙碌起來,籌備渭南斗寶會之前,他親自去拜訪了四大豪民其餘幾家,表明自己作為此次主辦的身份,算是讓這些一等一的豪商巨賈知曉有蘇望廷這麼一號人物。

不過從銀杏苑離開後,長青便沒有與蘇望廷和程三五一同外出了,而是獨自留在昆崗院鑽研法術,又或者在院內演練劍招。

當蘇望廷與程三五再次回到昆崗院時,卻見長青手中提著一柄三尺寶劍——劍身連刃分作八面,劍格陽雕獸面紋,劍柄如轆轤狀,劍首圓紐似蓮花初生未綻。

從劍格至劍首,都是青玉材質,色澤深重,溫潤之餘又具備剛健氣質。

“哇,你這劍從哪裡偷來的?”程三五開口便問。

長青正緩緩持劍行招,熟悉筋骨運勁,聽到程三五這話,氣得勁力走偏,踉蹌半步,隨即起身反罵:“你才是偷來的!這是銀杏苑派人送的謝禮!”

“謝禮?什麼謝禮?”程三五上前細細打量那玉轆轤櫑具劍。

“對方只說是鑑賞冰綃一事,我看還包括了趕走母夜叉與杜建章.”

長青冷笑一聲,見程三五好奇,乾脆把劍借給他瞧。

蘇望廷則說:“楊崇義這是想跟你結交.”

“看得出來.”

長青點頭:“幸好他送的不是鳳華劍,那一柄我還嫌太華麗.”

“這劍柄居然拿玉做的,不嫌滑手嗎?”程三五隨意揮了揮劍,略感嫌棄,把劍遞還。

“那是秦漢時流行的轆轤柄,外面可以纏繩防滑.”

長青接過寶劍,橫於身前仔細端詳:“這劍最貴重的便是玉轆轤劍柄,可蓄養劍氣鋒芒。

楊崇義見我出身道門,特地挑選此劍相贈.”

“嘖嘖嘖,這修道的就是高人一等啊.”

程三五頗為讚歎,然後望向蘇望廷,埋怨道:“老蘇,我給你賣命這麼多年,咋就沒見你給我送寶刀寶劍呢?”

“你還好意思說我?”蘇望廷笑罵道:“七年前我請高昌名匠給你打的好刀,結果你不到半年就砍得處處崩缺,變成廢鐵回爐。

像你這樣糟蹋東西,那還不如隨便弄幾十口刀,讓你慢慢揮霍.”

“那陣子來尋仇的傢伙多嘛,逼得我回回都要下死手硬砍.”

程三五訴起苦來。

蘇望廷扶額搖頭:“鬥寶會的四大家我都拜見過了,王元寶的人手會先行前往渭南籌備。

我打算明日動身,直接回華州老家,你們也收拾東西吧.”

“好嘞!”程三五正要動身,蘇望廷又叫住了他:“老程,你去跟阿芙姑娘說一聲.”

“啥?”程三五不解:“不是回你老家嗎?關她啥事?”

蘇望廷認真起來:“銀杏苑一事冒犯人家,還是要去賠禮道歉的.”

“可我要去哪裡找母夜叉?”程三五不解。

“還能是哪裡?”蘇望廷笑了笑:“自然是平康坊天香閣啊.”

程三五聽到天香閣三字,臉色立刻變了,難掩懼意:“老蘇,那可不是什麼好去處,簡直就是妖魔老巢,裡面淨是吃人的女妖精.”

“可我見你手腳俱全,想來那些女妖精吃不下你.”

長青也在一旁調侃。

“你這假道士,不幫忙收妖除怪嗎?”程三五指著南邊平康坊:“那裡就有母夜叉,你倒是耍些神通法力啊,省得讓人看扁了.”

長青收劍入鞘,笑道:“居善地,心善淵,這種好事我就不跟你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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