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這裡稍微站會兒散一散,等一時賞花會開了,我必定要好生瞧一瞧的。穆兒妹妹也不必特意陪著我。”

三言兩語打發走了故作親熱貼上來的穆兒巴蘭,花真轉首四顧,凜冽的眉間倏然添了一抹輕快,向侍立在側的蓿遞了個眼色。

蓿點了點頭,退後數步,轉身離去。

“啊呀,富倫小姐的衣裳好漂亮,巴蘭小姐的裙子也真真好看,肯定很值錢很值錢吧。”

巴蘭府花園的牆根兒下,站著好些各府候命的婢女,眾人盡皆束手噤聲,唯有吉阿張大了嘴巴,一雙眼睛顯然已經不夠用了,這裡看看、那裡瞅瞅,如果不是懼怕柯婆的鞭子,她這會兒只怕已經尖叫大笑了起來。

衛姝沒去看那些華裳,亦未去瞧那滿樹花枝,只凝目望著吉阿,望著她鬢邊那枚精巧的紫竹簪。

兩天前,花真忽然破格將衛姝提作二等婢女,還當眾賞了她十顆銀豆子,百花院上下俱皆震驚不已。

此等殊榮,幾乎從不曾降臨在宋奴身上,堪稱絕無僅有,訊息才一放出來,便不知引來了多少婢僕的豔羨。

花真似是逢著了什麼歡喜事,不只破格擢拔了衛姝,還很大方地賞賜了百花院其餘僕役,只是賞下來的東西並不一樣,有些人拿到了錢,有些人則只得著了物件兒。

吉阿並蓮兒等一眾雜役,便只被賞了些物件兒,而在這些物件中,有不少都是竹器。

那是在白霜城極其罕有的江南竹編:竹簪、竹椅、竹籮等等,每一樣皆精巧萬分。

只可惜,東西雖好,但卻並非新的,不少竹件皆微微地泛著黃,有一些上頭還起了毛刺、生了黴斑,顯見得是擺了好些時日,如今才拿出來見人的。

雜役們自是不敢多說什麼,也都將賞賜好生地收了起來。倒是吉阿運氣不錯,得著了一枚很漂亮的紫竹簪,那簪身是以整截紫竹削成的,還上了好幾層的綠漆,簪首則是竹雕的小兔兒,那兔子的兩個紅眼睛竟也不曾褪色,瞧來很是有趣。

吉阿對這竹簪很是喜歡,今日隨侍花真赴宴,便將這簪子戴了出來,到處顯擺。

“哈哈,阿琪思你是不是看呆了?我這簪子漂亮吧?”見衛姝的視線直往自個兒髮鬢邊飄,吉阿立時得意起來,抬手摸了摸簪子,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翹。

衛姝不曾言聲,眸光自那枚紫竹簪上掠過,眼前卻好似浮現出了竹嬤嬤託著小竹簍站在她面前的模樣。

很像。

衛姝手頭的竹簍、吉阿鬢邊的竹簪,以及其餘那些花真賞給雜役們的竹編,很像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是花真殺了竹嬤嬤。

殺掉一名離奴,對於任何一個金人來講都不算什麼大事,更何況,花真還是竹嬤嬤的主子。

衛姝這樣想著,心底裡微微地涼著。

竹嬤嬤曾經視若珍寶的那些竹器,如今被花真四散於百花院中,各色各樣的人拿著那些竹件,嫌惡著、拋棄著、炫耀著,就好似這些東西原本就是屬於他們的。

衛姝空漠的眼神投向遠處,心緒亦是空的。

她以為她會憤怒,但卻並沒有。

她只是覺得很空,就像還魂那晚在山神廟裡做的那個夢,茫茫然不知所以。

竹嬤嬤……應該已經歸鄉了罷。

二十餘年未曾改去的鄉音,如今,已經再也不會困擾到這個打從江南來的女子了。

她回家了。

真是個好時節啊。

草長鶯飛、花開如錦,此時的江南,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時候。

嬤嬤,一路走好。

“阿琪思,過來。”大管事蓿領著兩個小婢女忽地走了過來,冷肅的語聲帶著命令的意味。

衛姝應聲上前,蓿也沒去看她,扭頭又喚一旁的峪:“還有你,也來,主子有事交代你們做。”

聽得此聲,吉阿當即引頸看了一眼遠處玉蘭樹下的花真,又看了看身旁的衛姝,一時間拿不準是該順從本意像從前那樣刺上兩句,還是該當遵循婢女等級的高低,好生巴結衛姝一番。

那張矛盾糾結的臉令得衛姝笑了起來,轉眸處,便見身後的蓮兒正一臉地豔羨。

這小姑娘的神情倒是真切的,見衛姝看了過來,便輕輕地呶著嘴,小聲地道:“姐姐快去吧。”

那廂峪已然越眾而出,正立在眾婢女之前等著衛姝,在那張鮮少能有笑模樣的臉上籠著些陰鬱,似是頗不耐煩。

衛姝束了束衣袖,提步走了過去。

蓿吩咐完了,便又領著小婢女轉行至玉蘭樹下,在花真身後兩步處站定了,隨後便用著不高不低的聲音道:

“主子,這裡風大,要不還是先找個地方歇午罷?”

此時才過午正,酒宴已畢,賞花會卻還不曾開始,貴女們或三五成群聚在亭中說話,或帶著婢女散步消食,前頭小校場還有金奴角抵、離奴鬥獸,亦有射箭、投壺等雅緻些的博戲。

自然,巴蘭府也備下了供貴女們小憩的精舍,轉過前頭那十來株桃花便是。

花真選在這時候去更衣,自是再尋常不過。

“也好,我還當真有些乏了。”花真似是心緒欠佳,說話的聲音亦不及往常輕快。

語罷,她便搭著蓿的胳膊,緩步往前走去。

“主子要去更衣,你們兩個好生服侍著。”柯婆此時也走了來,說話間,又將衛姝喚至近前,將個小瓷瓶交給了她,同樣用著不高不低的語聲吩咐道:

“這裡有幾粒解酒丸,主子吃的時候要溫熱的水送下去,切記不可用涼水。”

花真席間確實吃了幾杯酒,更兼聽了不少風言冷語,正所謂酒入愁腸,如今有了些醉意,亦是順理成章的。

果然,柯婆語聲方落,不遠處便有幾道視線飄了過來,一兩聲輕屑的嗤笑亦隨風而至,這其中又以珍珠富倫表現得最為明顯,眼角的譏意已經快要藏不住了。

柯婆目不旁視,吩咐完了便又退至一旁,衛姝依言收好瓷瓶,垂首跟上了峪。

花真此番只帶了蓿、衛姝、並峪三人服侍,一主三僕緩步轉過那幾樹桃花,再走了約五十餘步,便是專事小憩的精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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