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的梔子花潔白柔美,沁人幽香飄起,清淺的味道從窗中悄然鑽進去,沖淡了消毒水散在空氣中的刺鼻感。

整潔單人病房內,穿著乾淨藍白條紋衫的女生閉目靜靜躺在床上,旁邊站著個身著老式長衫頭髮灰白的老人。

那老人聲音略有些空靈:“小笙,該醒嘍。”

女生略有些蒼白的嘴唇微翕,手指略蜷,好像在掙扎著要醒來。

“快醒罷。”老人含笑看著她。

終於,在這視線之下,女生羽睫輕扇,奮力睜開了雙眼。

姜笙呢喃:“爺爺?”

“呦,睡了幾天,連爺爺都不認得了?”

姜笙茫然望著天花板,啞著聲音輕輕開口:“爺爺……”

她慢慢撥出一口氣,心裡某處好像空了一塊:“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好像……”她不甚確定地說,“夢到姐姐了。”

爺爺笑著說:“大抵是你太想你姐姐啦。”

是這樣嗎?

姜笙感覺腦袋有些疼,一些畫面片段隱隱約約閃過,卻又不甚真切,待她想要一探究竟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姜笙擰著臉。

“夢醒了,就不要去想啦,夢中之事就讓它留在那裡罷。”爺爺似乎看出了她在回憶,“剛醒來就皺眉,小心變老喔。”

“初夏萬木崢嶸,既然醒來,便別睡了,老師同學們都在等你回學校。”

“初夏?”姜笙忽然問,“今天是幾月幾號?”

爺爺奇怪地看著她:“陰曆四月初三,陽曆五月八號啊。”

“睡傻啦?”

姜笙用手抵著額頭,緊閉雙眼,想遮擋身邊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湧來的光線。

不對,她記得自己剛剛似乎熬夜看完了一本小說,應該是暑假裡……

怎麼才只是五月?

怎麼想著,她就問了出來。

“對啊。”爺爺肯定地回答,“你快畢業了,論文交了嗎?還在這裡睡。”

姜笙迷茫:“我快畢業了?”

“你前幾日不是忙著畢業答辯,忙得直接暈在家裡,我這不趕緊就送你來醫院了?”爺爺吐槽,“我跟你說了多少次,年輕人還是身體要緊。”

這樣嗎?

姜笙感受著自己平穩的呼吸。

好像是這樣的,現在是第二年的五月份,她的答辯結束不久,論文還沒交,可能是勞累過度,就直直暈了過去。

姜笙略有奇怪,自己在學業方面向來遊刃有餘,怎麼一個普通的答辯讓自己忙暈了?

但只要一仔細回憶她的腦袋就發疼,姜笙便沒再多想。

爺爺替她辦了出院手續,但可能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姜笙只覺得手腳無力,完全沒法自如行動。

出院後她在家修養了近一個月,才勉強回到學校。

重新踏進校園,她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灰色的水泥路上楊樹沿至盡頭,朝氣蓬勃的學弟學妹們騎著單車,迎風向前,髮絲飄揚,在陽光下泛起金色的光芒。

舍友謝依涵特意來接她,順便提起:“江景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江景譯?”姜笙側首。

謝依涵和她是一個高中的,她們那個年段當時有個長期居於前十的學霸,但一次考試時卻毫無預兆排名驟降,掉到幾百名往後去了。

這人就是江景譯。

江景譯平日話不算少,就是因為那次考試失利,跟變了個人似的。班主任找他談話後,將他安排在姜笙後面,希望姜笙能在學習上幫助一下同學。

不過高考結束對方出國,姜笙和他就沒再聯絡了。

“對啊。”謝依涵道,“這不是正好就畢業了嘛說一起聚聚,你去嗎?”

姜笙第一反應就是:“真心話大冒險?”

她是真怕了,當時幸虧江景譯幫她擋了一遭。

謝依涵噗嗤一笑:“不能不能,江景譯組織的聚會,還會坑你不成?”

姜笙正覺得這話怪怪的,又聽謝依涵悄聲說:“說起來,我以前真覺得江景譯對你有意思,沒想到散夥飯一吃完,他一聲不吭跑出國了,真是碎了我們cp粉的心。”

姜笙心中一跳:“……你說什麼?”

謝依涵瞪眼:“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們當時還猜是不是表白失敗,他覺得尷尬才連夜出國的。”

姜笙腦子嗡嗡作響。

高三那段時間是她最難捱的日子。課業雖繁重,倒尚在能掌握的範圍內,但姐姐的驟然離世,絕對稱得上毀滅性打擊。

那時候姜笙還在奉班主任之命督促後桌學習,朝夕相處總會露出點端倪。

一次中午放學,她和江景譯留在教室討論道數學題,遲了時間,慌慌忙忙下樓卻發現樓梯的鐵柵欄已鎖,怎麼喊都沒人應。

餓著肚子的姜笙默默上樓梯,越走越委屈,腹部空空耳邊發嗡。

即便不久前親眼目睹了姐姐僵硬並且沒有絲毫生氣的面孔,姜笙都仍舊未流任何眼淚。

她堅強幫爺爺把所有後事都妥當處理,自以為冷靜剋制,壓抑著的情感終於在這個很平常的中午突然爆發了。

自姐姐走後什麼都在欺負自己,連門都在欺負自己……

她側著頭淚珠不停地掉,又緊抿著唇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旁邊的少年本以為她是因為沒午飯吃才悶悶不樂,直到走了四層樓,女孩還是側著臉一聲不吭,少年這才發覺不對勁。

他跑到前面看到女孩白淨的臉龐滿是淚痕,實實在在唬了一跳,慌亂得手足無措:“你怎麼……”

想了想少年抵住未說出口的廢話,轉而輕聲說:“你別哭,等有人來開門,我去小賣部買麵包或者泡麵好嗎?”

姜笙還是不說話,甚至稱得上面無表情,又或者麻木平靜,只有眼淚還在誠實地不停掉。

少年似乎意會到不是這個原因,從校服口袋中拿出餐廳紙,拉著姜笙在樓道坐下:“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他音色很溫和:“我曾經在孤兒院裡遇見過一個小姑娘,很瘦很小很可憐,被其他小朋友搶零食搶玩具,所有人都欺負她……”

“可現在那個小姑娘已經快上大學,出落得很漂亮,學習好性子好,也交了一些朋友。”

姜笙靜靜地流淚,靜靜地聽著。

她也是從孤兒院被爺爺領養的,以前孤兒院所有人都欺負她,院長也欺負她。

她又聽到旁邊人開口,語氣很清很淡,說的是不堪的經歷,卻沒有絲毫怨懟之意,只是在陳述事實:

“我從小被人領養,領養我的那戶人家本來就有親生的兩個兒子,他們不喜歡我,只有個阿婆對我好,但在我四歲時,阿婆走了……”

他似乎笑了一下:“阿婆走後,我更是每日都吃不飽,最嚴重那次直接餓暈在地裡,漸漸醒來後看著太陽的光暈,我那時甚至想,好累啊,就這樣,別醒了,挺好的。”

“但我又不甘心,後來每日挨家挨戶換著去討吃的,長到六歲又到了新的家裡,就再也不缺吃穿了。”

他雙手交疊手肘撐著膝蓋,視線卻偏著姜笙,眸間倒映著她的身影:“難過就放聲哭吧,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哭完了就放下了。”

姜笙忽然認真問:“你當時也哭嗎?”

他想了想:“聽人說我小時候會趴在阿婆懷裡哭,大概是當時還不知道自己並非養父母所親生,不平於父母的厚此薄彼……但記事以來我沒哭過。”

哭也沒用。

姜笙心裡閃過一瞬間的心疼。

身邊人把紙巾遞給她,並說:“擦擦淚。”

姜笙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流淚了,她接過紙巾攤開敷在臉上,眼前只剩下一片柔軟的白色。

她別過頭去,有點不好意思。

她還隱約能記得,紙巾上淡淡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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