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前。

有騎兵或步兵進入圍場里布圍,在前哨的導引之下,步圍的官兵儘量把圍內的禽獸驅趕到接近看城的包圍圈裡。

等一切準備就緒天已經大亮,前哨便派人騎馬稟告皇帝。

皇帝興致勃勃,佩弓下了看臺,面對獸群開射行圍的第一箭,接著再次連連引弓而射,獸群倉皇突奔之間,落在後頭的只灰毛兔和幼獐被箭射中。

幼獐仰首發出一聲叫,母獐冒箭迅速衝向幼獐。

皇帝慢慢放下手中的弓箭。

只見母獐蹭了蹭幼獐,低低叫著什麼,幼獐便不顧箭頭沒入皮毛以下已經溢位鮮紅的血跡,急忙跟著自己母親盡全力繼續跑,不一會兒兩獐的身影皆消失不見。

皇帝翻身下馬親自去撿起倒在地上掙扎、孤苦伶仃的灰毛兔,順便感嘆:“母之天性,不憂不懼。”

旁邊便有大臣附和奉承:“母獐一片愛子的慈母心腸,但也要有陛下憐惜的仁慈之心,才算兩全其美。”

皇帝大笑:“有古人云,春蒐、夏苗、秋獮、冬狩……春日裡萬物生長,獸群也需成長,涸澤而漁哪得長久。”

春日捕獵為搜,沒有趕盡殺絕一說,尤其是懷孕的母獸,捕獵者更不會去動。

皇帝把灰毛兔丟給隨侍,重新回了看臺:“回頭讓行宮的御廚烤了。”

他近不惑之年的人,開弓射了第一箭,剩下就交給年輕人吧。

皇帝忽然想到什麼,目光掃過人群,落在新科榜眼身上。

姜從文身穿緋綠色窄袖騎馬胡服站在不遠處,神色從容溫文。

他本來是想把姜從文點為探花的,探花雖排在榜眼之後,卻是真正的品貌雙全。

皇帝想把落玉公主指給姜從文。

但姜從文容貌風度雖還不錯,二十又七歲的年紀卻委實有些大……

年紀大還沒成家,雖然姜從文自己是說專心學業無心旁事,但誰知道他從前在鄉里時有沒有妻室,對於高中後拋妻棄子的事情皇帝也不是沒有見過。

皇帝已經派人去查了,只是在這之前,他先把探花的名次給了李子喻。

皇帝忽然開口:“朕若是沒記錯,姜卿從前家中靠打獵為生?”

姜從文拱手:“臣之父為農人,不過大伯確實以打獵為生,臣兒時曾跟在大伯身邊上過山。”

皇帝頷首:“你大伯……”

他有些記不清了:“朕記得絳平候府流落在外的姑娘,和你是一個地方而來?”

“候府這位姑娘的騎射似乎也不錯。”

皇帝指的是去年宮宴上週文纖和姜羨比射箭的事情。

姜從文停了片刻,笑說:“確實如此,說句逾矩的話,姜姑娘還算是臣的堂妹,我大伯孃生產時與絳平候府的夫人恰好在一處,因為穩婆的不小心,兩位妹妹便換了身份。”

“於大伯而言,姜姑娘就是他的親女,在世時也是萬般疼愛。”姜從文又說,“只是大伯逝世得早,後來姜堂妹與我們兄妹倆是在同一個屋簷下長大的。”

意思就是他們家對姜羨有養育之恩。

一旁的姜笙本來還在犯困,沒注意皇帝在和誰講話。一直到姜從文此話一出,她才看過去。

當目光落在姜靈喻的身上,姜笙幾乎是立刻明白了姜從文的身份,瞬間來了精神,瞪大眼暗道一聲不要臉。

偏偏姜從文還在說:“只是如今姜姑娘回了候府,我再算不得她的兄長,與她許久未見了。”

“畢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家父家母也很是想念她。”

姜從文說完,看向姜靈喻。

接到自己哥哥的眼神,姜靈喻先是茫然了一下,試探著附和:“是……爹孃,他們,他們聽聞春獵時自己也能去,想著能見到堂姐,很是感念皇恩浩蕩,只是,只是……”

姜從文接過去:“只是年紀大了心情起伏不得,激動幾日後竟然病了。”

見姜從文幾不可察的點了頭,姜靈喻瞬間放下心。

兄妹倆一唱一和,眾人心知肚明。

什麼父母想念姜羨都是藉口,姜家兄妹倆這是在指責姜羨,為了候府的富貴不顧念姜家對她的養育之恩呢。

眾人向絳平候府的方向看去,正等著看他們如何回答。

侯夫人冷著臉,心裡很氣,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她姑娘哪裡得罪了姜從文,還是覺得自己如今鯉魚躍龍門,就可以隨心所欲一步登天了?!

他們對姜家也不算薄待,當初接姜羨回來的時候也是給了一大筆銀子的。

可姜羨回候府後從沒和姜家聯絡過是事實。

侯夫人總不能說“我給過你們銀子,你們和我姑娘就算一刀兩斷,還聯絡什麼”——那不成了以錢壓人。

更何況皇帝和朝中眾臣及其家眷都在這,傳出去姜羨的名聲還要不要,絳平候府的名聲還要不要。

姜羨懶散嗤道:“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去年姜家一家人剛來到京城後,曹氏就來找她借過銀子。嘴上說是借,實際上也沒打算還。

姜羨當然不會借,甚至沒給曹氏多說話的機會,直接走了。

這種情況也不算第一次。

當初她掙了錢搬離從姜家那分家得來的茅草屋,住進青磚大瓦的房子時,姜家就找過她,哭訴著想來分一杯羹。

在姜羨拒絕後姜家又找村民暗地給她使絆子,後來鬧到官衙,姜志盛和曹氏各自捱了二十板子。可能是怕影響姜從文仕途,他們沉寂了一段時間。

這次在曹氏來借錢被拒後,姜羨便提前找人看住姜家眾人,他們卻意外的沒有任何動靜。

原來擱著等著她呢。

陰魂不散,姜羨有點煩躁。

只是姜家罪不至死,她也不能動輒喊打喊殺。

不過姜從文此局的算盤確實打錯了,她一點也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

但侯夫人在乎。

一聽姜羨這幾乎等同於粗口的話,侯夫人心下一跳,一瞬間慢腦子都是“完了,嫁不出去了”。

她急得流冷汗,偏偏姜羨還一副滿不在乎、漫不經心的樣子……侯夫人又急又氣。

她正在給絳平侯使眼色,絳平侯還在沉吟中,就見姜笙轉過頭問:“娘,這就是我親生父母那邊的堂兄和堂妹嗎?”

姜笙把眾人的視線給移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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