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述緩緩睜開眼,猝不及防被閃了一下,瞳孔短暫地瑟縮後移開一點視線,看著眼前都有點反光的光腦殼,咳了一聲。
正在打瞌睡的慧傷突然醒了,打著哈欠問:“醒了?餓不餓?”
“餓.”
柳述摸摸肚子,眼睛轉了一圈,“這是哪裡?”
“客棧.”
慧傷把他拽起來,拖到桌子旁,“吃飯吧.”
“能不能輕點,一點不知道憐香惜玉!”
柳述罵罵咧咧地說。
“我要會那玩意,也不至於出家了.”
慧傷又打了個哈欠,往桌上一趴,繼續補覺。
“喂,阿柯呢?”
柳述喝著快要冷掉的白粥,四周看了一圈,也沒看到沈柯的身影。
“去找張公子借錢了.”
慧傷頭也不抬地說。
“借錢?”
柳述看了外面的天色,已經是晌午了,也就是說他從昨天下午睡到了現在,雖然腦袋還有些暈,胃口也不大,但比昨天的情況好多了,應當是找大夫來看過了,他又問道,“看病是不是很花錢?”
“你說呢?”
慧傷迷迷糊糊地說,“窮人哪敢生病啊,你真是一點沒有窮人的自覺。
這下好了,本就不富裕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柳述一聽,更沒胃口了,低頭看著好幾根雞骨頭,訕訕地把手裡的雞腿放下,拖著虛弱的身體爬回了床。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腳步聲很輕,似乎怕驚擾到休息中的人,然而待走到床邊時,腳步忽然一頓。
“小五?”
沈柯不可思議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人,一動不動,只有兩行水痕沿著面頰緩緩滾落,眼眶泛著紅,他立馬在床邊坐下,握住對方的手,神色急切,“怎麼了?是不是還有哪裡不舒服?”
“對不起.”
柳述緩緩轉過身,背對著他,悶聲道,“都怪我,要不是我生病了,你就不用去借錢了,多沒面子啊.”
他都見過的,那些四處借錢而忍氣吞聲的人。
他朋友的弟弟就喜歡給別人借錢,看別人為了求他而忍受各種折磨,自尊被狠狠踐踏的樣子會讓他感到興奮。
他雖然不是很喜歡這種做法,但也沒在意過,他只是個旁觀者罷了,倘若那被折磨的人要記恨,也只會記恨始作俑者,與他有何干系呢?
但是現在,他不知道那位被沈柯借錢的張公子是什麼樣的人,但是一想到沈柯低聲下氣地求人,他就生氣,氣自己連累了他。
“沒丟面子.”
沈柯抿了抿嘴,眼裡浮起一點笑意,“你是因為這個哭了?”
柳述後知後覺地發現是自己更丟人!
我滴個親孃咧!
他流亡至此地,錦衣華服的柳少爺搖身一變,成了插秧種地編篾條的農夫,每天吃著莫名其妙的食物,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呢!
丟人了丟人了,說出去叫他那些兄弟們怎麼瞧他?
他緩緩拉上被子,將整個人都罩了起來。
“小五.”
沈柯去扯他的被子,“天氣熱,快鬆開,別再患暑症了.”
柳述一個激靈,猛地坐起來,臉上又帶上了笑意——對啊,丟人的是小五,關他柳少爺什麼事!
“那個張公子給你借錢了?”
柳述馬上關心起正事。
“不是借,是預支酬勞.”
沈柯說。
但也預支很少一部分而已。
反而那副前朝遺留下來的名畫換了九百多兩,但突然拿出這麼大一筆銀子出來,肯定會引起他們的懷疑,所以他才假意又去找張公子預付一點月俸。
他目光順著窗戶,飄向對面的當鋪。
此地偏僻,能懂畫的人少之又少,短時間應該不會有人來買那幅畫,他特地跟掌櫃交代過,等日後他有了錢再來贖回。
而贖回的方法,要麼,趕緊多賺些錢,要麼,是回京城......
“他真的沒有為難你?”
柳述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轉回頭,微微一笑:“沒有,飯菜要涼了,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
“要!”
柳述方才就沒吃飽,聽到這話又重新起床,拿起雞腿,一邊吃一邊不放心地問道,“那張公子家裡做什麼的?家底多少?性格怎麼樣?有沒有讓你求他的時候提出什麼條件?比如賣身賣藝之類的?又或者讓你答應了不平等條約?”
沈柯怔了怔:“倒還真有一個......”
“誰啊?”
外面突然響起一道響亮的聲音,房門砰地一聲被人踹開,“是誰在背後說我壞話?!”
兩人一愣,慧傷垂死夢中驚坐起,茫然地看向門口,一個穿著錦藍衣袍的男人搖著扇子,裝模作樣地走了進來,視線在屋裡幾人身上轉了一圈,徑直走到柳述面前,扇子一合,指著他,眼眸微眯:“是你?”
柳述看了他幾眼浮誇的造型和囂張的動作,確認過眼神,是個同類人。
“是我.”
“你就是柯深那個生病的朋友?”
“正是.”
張公子低頭看了眼他面前快要啃完的烤雞,實在很難相信這就是沈柯口中所說的那個虛弱不已的人,視線再一抬,落在他的臉上,好半天才不屑地冷哼一聲:“長得倒是好看.”
“對.”
等了一會,張公子皺眉:“你不禮尚往來一下?”
怎麼還不來誇我?
“你長得也......嗯,你也長了兩隻眼睛呢.”
“?”
不會誇就不用硬誇了!
張默陽額頭青筋突突了兩下,憤憤地瞪了他一眼,扭頭跟沈柯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忘帶今日的功課了,你自己上我家去拿吧.”
沈柯頷首,叮囑旁邊還在醒瞌睡的慧傷照顧好小五,就離開客棧了。
他匆匆來到張家,大門口已經有人在等待了,張公子的妹妹一見著他就忙不迭招手,還未等他稟明來意,對方就將功課交給他,衝他微微一笑,臉頰因為太陽而曬得通紅。
“多謝張姑娘,天氣熱,快進去吧.”
沈柯拿上東西就轉身離開,壓根沒有留意到張家小姐還停在原地揮手。
“小姐,他雖然模樣俊俏,可終究是個窮小子啊,貧賤夫妻百事哀......”丫鬟提醒道。
“出身是他選擇不了的,可他一身才學,少說也能中個舉人。
更重要的是,他品行很好.”
張小姐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出神,旋即有些羞怯地問道,“他真的答應哥哥,不中舉人不娶妻了?”
“是的,少爺都按你說的辦了.”
太陽像火爐一般掛在天上,街上沒什麼人,沒走一會沈柯就熱出了汗,他不明白昨晚找張公子預付月俸的時候叫他立下的承諾。
好在他現在也並不想娶妻,未立業不成家,所以也就應承了下來。
倒是小五,居然一下就猜到對方會提條件了。
一想到小五,他又加快了腳步,一路小跑著回客棧,有些擔心對方和張默陽這個紈絝子弟呆在一起會出事。
剛到樓下,就聽見一道叫聲:“啊——!”
是小五的聲音,他神色一變,連忙跑上樓,一掌推開了門,就看見小五興奮地拍了下雙手,扔下手裡的木骰子,指著對面快要崩潰的張公子說:“你又輸了,還不快叫爹!”
嗯?
沈柯腳步一頓。
“再、再來一局!”
張默陽嚷道。
“再來幾局都是一樣的,你已經輸了十八回了。
願賭服輸,你還是不是男人?”
柳述轉著骰子問道。
沈柯走進去,看著雙手抱頭直搓的張默陽,正欲說話,就被張默陽粗暴的聲音打斷——
“誰說我不是男人了!爹——!!!”
沈柯:“.”
他幽幽地看向柳述,柳述衝他羞澀一笑:“怪不好意思的,我又無痛當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