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買了一些菜種,然後在路邊找了一家餛飩攤填肚子。
皮薄餡多,湯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油汁,一點蔥花加以點綴,柳述從來沒覺得路邊的餛飩有這麼大的魔力,讓他吃得連湯都不剩。
當他捧著碗放下,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時,突然發現坐在對面的人不在了。
他一愣,環顧一圈,也沒發現沈柯的身影,趕忙問店家:“剛剛跟我坐一起的人呢?”
“他沒跟你坐一起了?”
店家茫然道。
“是啊,他跑哪去了?”
柳述指著空位問。
“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是趁你不注意的時候跑了.”
店家推測道。
“......分析得這麼好,你應該去當捕快的.”
柳述兩眼無神道。
“我知道了,他是逃單!”
店家恍然大悟,隨後目光緊緊盯著他,生怕他也逃跑了,“你先把銀子結了吧.”
“誰要逃單啊,瞧不起誰呢.”
柳述嗤之以鼻,伸手掏了掏懷裡,又摸摸腰間本應該有錢袋的地方,他虛咳一聲,兩袖清風地說,“我還沒吃完呢,等會再付錢,你再給我來一份......湯,湯不要錢吧?”
店家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他指著雞籠說:“跑不了的,雞崽子們都在這,我可捨不得拋下它們.”
店家這才給他舀了碗清湯,他喝得極慢,視線不住地在人群中打量,惴惴不安地抖了下腿,不安的情緒在心中越來越擴散——
不會真的逃單了吧?
難道那小子收留他、為他治傷、給他做飯、送他錢袋這一系列動作,就是為了逃單這一個大動作?!
嗐,不可能不可能。
柳述一想到對方那一身正氣的樣子,就馬上打消了心裡的疑慮,繼續喝湯。
“小五.”
聽到熟悉的聲音,他瞬間抬起頭,看見沈柯快步走過來後,才鬆了口氣:“你跑哪去了?怎麼一聲不吭就走了?”
“我跟你說了呀.”
沈柯眨了眨眼,無辜道,“是你吃得太響了,沒聽到我跟你說的話.”
“咳咳!”
柳述捂住嘴,瞪著明亮的雙眼,“什麼響不響的,我那是吃的專注,是對食物的崇拜,是對人類文明做出的回應!”
沈柯連連點頭。
“一共兩文錢.”
店家立馬道。
“喏,現在該你去回應了.”
柳述說。
沈柯付完錢,帶著他一起回家。
“你剛剛去幹什麼了?手裡提的是什麼?”
柳述發現他回來後手裡就提著一個小包袱。
沈柯頷首,開啟包袱一角,讓他摸摸料子:“我怕去晚了就關門了,所以就匆匆去買了幾件,尺寸應該是合的,你看看顏色喜歡嗎?不喜歡的話就去退了.”
柳述手指捻著布料,聽他說完,才慢慢覺出味來:“你是給我買的?!”
“嗯,你就一套衣服,還劃爛了幾個口子,不好穿出門。
你既然要留下來,總得有幾件好衣裳......小五?”
沈柯突然被他抱住,雙手僵在原地,不知該往哪放,溫聲道,“你......不覺得熱嗎?”
“熱死了快.”
柳述鬆開手,轉身就往前走。
沈柯在後面拎著包袱和雞籠,快步跟上去,結果發現他走得更快了:“你走太快了,要儲存點體力,路還很長.”
“長著呢還.”
柳述悶聲附和道。
沈柯愣了一下,察覺出他語氣有些異常,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偏頭去看:“你怎麼了?”
誰知道卻看見他微微泛紅的眼睛,沈柯慌神道:“這是怎麼了?風太大了?”
柳述嘴唇囁嚅片刻,開口卻笑了:“什麼風太大,明明是被感動到了!”
沈柯緩緩道:“不會是因為這幾件衣裳吧?”
“嗯!”
沈柯沒想到一個很尋常的舉動竟然能讓他感動到想哭,不禁更心疼他了——以前到底過的什麼苦日子啊,不就幾件衣裳嗎?
以前可從來沒有缺過衣裳,柳述心想,不管是自家店裡還是其他的店,但凡有上新的好衣裳,總會先送到他家去讓他挑選,對他來說不過打發時間的小事罷了,而且那一件衣裳的價值可能就抵阿柯三五十年賺的錢,而對方卻願意用僅有的錢給他買衣裳......
“好看嗎?”
柳述還是沒忍住問道。
“你親自看看?”
沈柯直接將衣服取出來,舉在他面前,“怎麼樣?”
挺好的,再精緻一些就能趕上他家小廝穿的了。
“謝謝,我非常喜歡!”
柳述將其攬入懷裡,抱著不想撒手。
沈柯見他如獲至寶般的表情,更是感慨起他可憐的身世,這衣裳粗糙又難看,對方卻開心的像個孩子,想來也不曾穿過什麼好衣裳。
也怪自己現在沒有多餘的銀子,倘若日後回了京,再給他買好衣裳吧,沈柯這麼想著,拍了拍他的腦袋:“你想去京城嗎?”
“京城?去京城幹嘛?”
柳述不明所以。
“去......探訪?”
“探訪誰啊?”
柳述一瞬間想到自己和京城的某家人還有婚約,忙搖頭,“不不,不去,京城有什麼好玩的,到處都是權貴,去了還不輕輕鬆鬆把我碾死啊?我就要遠離京城,過得逍遙又自在.”
誒?
沈柯沒料到他居然會拒絕,低頭看了看菜種和雞籠:“逍遙,又自在?”
“......種地逍遙,穿衣自在嘛.”
柳述訕訕一笑。
沈柯沉吟片刻,突然爽朗地笑了起來:“你說的對,還是你活得通透.”
踩著薄薄的黃昏,兩人有說有笑地回到了村子裡,經過篾匠的家時,柳述好奇地往籬笆院裡瞅了一眼,正巧和一箇中年男人對上了視線,嚇得趕緊彎下腰躲起來。
“怎麼了?”
沈柯也跟著半蹲下來,小聲問道。
“我剛剛和他視線對上了!”
“所以你在做賊心虛什麼?”
“對啊,我心虛個啥,我又不是賊.”
柳述立即站起來,衝裡面的男人齜牙,“嘿,吃飯了嗎?”
男人:“......?”
“好巧啊,我們也沒吃.”
柳述說完,就見那男人站了起來,一身腱子肉,滿臉胡茬,眉骨上還有一道疤,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對方一動,他就尖叫一聲,抓著沈柯趕緊跑,“啊啊啊啊救命!”
“小心雞.”
沈柯雙手護住雞籠,才沒讓它們掉出去。
“那人長得也太可怕了.”
回到家後,柳述還後怕地拍拍胸口,“還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要被打死了.”
“他為什麼要打你?”
“不知道啊,有的人就是一不高興就要打人嘛.”
“他應該不會.”
“為什麼?”
“他要是會打人,村子裡早就傳開了.”
也是,曹操都趕不上村裡的八卦速度。
已經在鎮上吃過飯,所以今晚的閒暇時間有點多,沈柯要整理草藥和看書,柳述就出門去閒逛了。
月亮高高掛著,在路上落下一層淡淡的光,他搖著蒲扇,輕輕哼著走著,直到看見不遠處有亮光,還有喧鬧的人聲,這才加快了腳步。
越走近,就越能聽清裡面熱鬧的聲音,原來是大家吃飽飯足,圍聚在一家人的院子裡嘮閒嗑。
他一走院子,就聽見一個大嗓門喊道:“這不是柯兄弟家的客人嗎?快來這坐,瓜子吃不?”
“謝謝.”
柳述從善如流地加入進去,抓起一把瓜子就吃了起來,隨後發現大家都安靜了下來,他笑笑,“沒事,你們繼續聊,不用管我.”
“那咋能不管呢.”
坐他旁邊的朱大娘盯著他看了一會,笑著一巴掌拍他後背上,差點把他拍去見閻羅,“哎喲,前兩天就聽說柯兄弟家來了個跟他一樣頂好看的人,現在可算見到了,長得這叫一個俊俏,多大了?哪裡人?娶親了沒?”
“十七了,還沒娶呢.”
柳述呵呵笑道。
“十七可不小了,長得這麼俊,怎麼還沒娶娘子呢?”
“我窮嘛.”
柳述信口胡說。
“窮也不怕的,只要有手有腳就行,就怕懶.”
朱大娘安慰道。
“是啊是啊,可惜我又窮又懶,這輩子怕是討不到娘子了.”
“要不我給你介紹介紹?我有個表姐的女兒——”
“謝謝姐姐,我還沒有成親的打算.”
“哎喲,叫什麼姐姐喲,我可比你大多了嚯嚯嚯嚯......”朱大娘被他一句姐姐哄得都忘記了正題。
其他人也笑了起來,另一個大娘嘖嘖稱奇:“所以我就說那家人也是夠倒黴的嘛.”
“誰說不是呢,不過那小子真的吃喝嫖賭樣樣精通?”
“那還能有假的呀,我親表姑的妯娌的弟弟就是在那家人手裡幹活的,可是親眼所見他天天跑青樓.”
柳述聽出她們是在繼續之前的話題,便跟旁邊的朱大娘小聲打聽:“出什麼事了?”
“就是有家闊少爺,天天跑青樓啊、喝酒啊賭博,調戲良家婦女什麼的.”
“咦,好過分哦.”
柳述馬上就融入了話題。
“是啊,鬧得滿城皆知,他爹孃覺得丟臉,就把他許配給了一個男人.”
“嘶,這很難評哪個更丟臉了.”
“結果他卷著金銀珠寶,帶著小妾逃跑啦.”
“嚯,到底是哪家少爺啊?”
柳述充滿了好奇。
“就是親表姑的妯娌的弟弟的東家嘛!”
先前那個大娘接話道,“他在金陵那邊的一家酒樓做工.”
“金陵?那我很熟啊,是哪家的,說不定我還認識呢.”
柳述期待地等待著她的答案。
“你怎麼會認識,那東家姓什麼來著......哦,對了,姓柳!”
柳述笑容僵住,疑惑地皺了皺眉:“不會是楊柳的柳吧?”
“不是,是柳樹的柳.”
柳述:......你咋還直接點我名呢!
吃瓜子吃了半天,最後吃到自己頭上來了,他難以理解:“訊息可靠嗎?柳少爺怎麼就有小妾了?”
“金陵來的訊息,你說可不可靠?再說了,他都快住在青樓的人,怎麼會沒有小妾?”
“興許,他住在青樓只是為了聽曲和喝酒呢?”
“你信嗎?”
大娘轉頭就問院裡的男人,“你們去青樓,放著白花花的姑娘不管,只去喝酒?你們會嗎?”
男人們聽了沉默,女人聽了流淚。
柳述:“......”
嘖,有點道理。
說的他本人都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