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的雞蛋總算沒有煮得糊掉,但煮老了,蛋白皺得像是柳述他祖父臉上的皺紋,一看就沒啥胃口。

“吃吧,這是家裡最後兩個蛋了.”

沈柯招待道。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咽者心碎。

聽到這話的柳述再不動口,就顯得有點不知好歹了,他接連吃了幾口,就噎住了嗓子,抬手給自己胸脯幾拳,再接過沈柯遞過來的茶水,才勉強嚥了下去。

也不知在路上餓死,還是在這被食物毒死,哪個來得更快?

“你家裡現在連個蛋都沒有了?”

艱難地吃完早飯後,柳述抱著茶杯一邊喝水一邊問道。

沈柯點點頭。

這次輪到柳述嘆氣了,好好一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人,怎麼能窮成這樣呢?

他不理解。

再一想到自己的家境,恍然大悟——原來是沒有投到好胎啊!

“你爹孃呢?”

柳述環顧一圈,“怎麼就你一個人住在這裡?”

沈柯緩緩低下頭,思忖著該如何解釋,最後只擇了個點說:“我與他們分開了,他們不顧我的意願,私自決定我的事.”

“比如說?”

比如突然被父母告知有一門娃娃親,要在明年之內完婚,不過這事他還不想對外人提起。

而且為了避免被家人找到,他更不能提及自己的身世,想了想,便回憶起其他的往事:“比如我不吃蒜,他們卻在我的碗裡偷偷藏蒜,美其名曰可以攻毒.”

“蒜他們狠!”

柳述同仇敵愾道。

“我幼時身體不好,一點不想鍛鍊,他們就每天把我要念的書提到東街去,我要跑上半個時辰才能拿回來.”

“為什麼要跑?你不能直接僱個馬車或者轎子嗎?”

柳述眨眨眼,一臉茫然。

一陣詭異的沉默。

“哦,我明白了,你沒錢僱轎子!”

柳述自圓其說道。

“對.”

沈柯立馬順著臺階下,壓根不想承認自己真是被爹孃給忽悠瘸了,居然真傻乎乎的一直跑過去找書。

“可你細皮嫩肉的,看著也不像幹過粗活的人啊?”

柳述又道。

沈柯瞬間提起一顆心,不動聲色地想借口時,柳述突然“哦”了一聲:“我知道了,你是讀書人吧?所以才沒時間和精力去幹活!”

沈柯捏了一把冷汗:“你說的對.”

外面太陽已經升起來了,看樣子是個好天氣,沈柯背上揹簍,出門去採藥。

“你就在這裡好好休息吧,等我回來.”

沈柯道。

“你就這麼放心把我一個人放家裡啊?”

柳述笑問。

“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你想帶走什麼就帶吧.”

“......”

柳述環視一圈,確實沒什麼值得偷的,只有一籮筐書,倒貼給他都嫌重呢。

他百無聊賴地參觀起這個小院,不到一刻鐘,就瀏覽完了——巴掌大塊地方,實在是沒什麼好看的。

他坐在椅子上,很是無趣,莫名懷念起在家眾星捧月的日子了。

要不,回去服個軟?

不行不行,爹肯定還是要把他送到京城去的,畢竟對方是高官,爹不可能也不會拒絕。

而他現在逃了,讓對方認定他是個不可靠的人,然後一氣之下主動取消婚約。

但願那家人不要找爹孃的麻煩,就算真的找了,還有兩個妹夫是地方官呢,應當不會不管爹孃的。

如此一想,他就更不能現在就回去了,再等些日子看看情況再說。

現在的情況就是手頭緊、時間緊,褲腰緊,眉毛緊,這是不是人們所說的“前程四緊”?

這裡地形偏僻,人煙稀少,倒是個藏身的好去處要是能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養養傷,躲避追捕,顯然是再好不過了。

何況這裡的主人又是個大好人,到時候他再裝裝可憐,為這個破爛的家裡出點力,應當就會收留他的吧?

日頭慢慢上來,有些熱,他拿起蒲扇扇了扇風,拉開領口透點風進去。

這衣服是沈柯借給他的,他自己那一身已經換下了,正泡在盆裡呢。

想到這,他立即跑到廚房去,果然看見水缸旁邊的木盆裡還泡著自己的衣服。

這時候,他又開始懷念家裡成群的丫鬟小廝,只要他張張嘴,就有人把他需要的衣裳麻利地送過來,哪裡用像現在這樣,蹲在牆角根下,親自用手搓啊!

搓了幾下,自認為已經很乾淨了,就拿去掛到外面的繩索上。

院門吱呀一聲,沈柯揹著揹簍回來了,手裡還提著把小鋤頭,取下腦袋上的草笠:“你洗衣裳了?”

“是啊,不然沒有穿的了.”

柳述拍拍手,踮起腳偏過頭往他揹簍裡看過去,“採到藥了嗎?”

“嗯.”

外面太陽正烈,沈柯順手將手裡的草笠戴在他的頭上,扭頭看了一眼正在嘩嘩滴水的衣服:“......你是不是沒有擰水?”

“擰水?”

沈柯將衣裳取下來,雙手擰緊,多餘的水就從褶皺中落下來,濺在土裡,也濺在了柳述破裂的心上。

“原來是這樣的?!”

他大為震驚。

沈柯新奇地看了他一眼,逗趣道:“我真的很你爹把你賣到有錢人家裡去做什麼?不怕給主人找麻煩嗎?”

“那倒不是把我賣去做奴才的,不然豈不白瞎了我這張好臉?”

沈柯微訝,再次打量起他的五官,在草笠下的臉龐顯得更小巧精緻,很容易激起別人的保護欲,他恍然大悟:“是哪家貴婦看上你了?”

“......”

柳述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畢竟那樁倒黴的婚約的確是兩家夫人做主定下來的,這麼說來,也算是被貴婦看上了吧?

他撓撓頭,結果撓到了草笠上,逗得沈柯發笑。

“我也沒見過那貴婦,想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居然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了!我呸!”

柳述哼哼道。

“你是哪裡人?”

如果是京城或者附近一帶的,他倒是可以書信一封,託朋友去幫個忙。

“江南人.”

沈柯嘆息,江南太遠了,也沒有能說得上話的人,最近倒是和一家人扯上了關係。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家姓......”

“姓什麼?”

姓柳、劉,還是牛?

當日娘在酒後說漏嘴的到底是哪家人來著?

罷了罷了,反正以後也不會有什麼交集,何況江南那麼大,小五這種底層人士未必就認識。

“你想找人嗎?跟我說說叫什麼.”

“我也不知道,算了,你先回屋,我去準備一下,等會給你上藥.”

“好咧.”

柳述立馬回屋,褲子一脫,像條跳上岸瀕死的魚,趴到床上去,只等救援了。

沈柯在另一間房裡,對照著醫書配藥,隨後放到石臼裡開始搗藥。

咚咚咚——

聽著隔壁傳來規律的搗鼓聲,柳述竟有些昏昏欲睡,眼皮耷拉了下來,緊接著發現了聲音發現了一些變化。

咚啪——咚啪——咚啪——

搗個藥都這麼有節奏感!

他一骨碌坐起來,跟著咚啪咚啪的聲音加進了自己的和聲:“喲喲喲.”

咚啪,喲——咚啪,喲——

這時,隔壁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只聽得見啪啪的聲音。

柳述也疑惑地停了下來,發現還有啪啪的聲響。

“怎麼回事?”

他驚恐地提上褲子,褲腰帶都沒來得及勒上就跑出房間,問隔壁屋的沈柯,“鬧鬼了?”

“應該是有人在敲門.”

沈柯低頭看著沾上藥汁的手,“我現在不方便,你能幫我去開下門嗎?”

柳述一邊出去,一邊系褲腰帶,開啟門一看,差點閃瞎眼。

好亮的一顆滷蛋頭,在太陽下都能反光了。

滷蛋頭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白淨的臉,模樣有幾分清秀,看著年歲不大,表情卻有幾分肅穆:“許久不見,柯兄,你怎地眼皮都寬鬆些了?”

柳述:“......”

說你眼瞎吧,你連眼皮都能看出寬窄,說你不瞎吧,你連人都認錯!

“是慧傷啊,進來吧.”

沈柯透過窗子喊道。

法號慧傷的和尚扭頭看了一眼沈柯,這才慢悠悠的看向柳述:“那麼,這位施主是?”

“我叫小五.”

“哦.”

慧傷點點頭,伸出掌,手指在他額頭上地點了一下,“小五兄弟,我瞧你印堂發黑,唇裂舌焦,雙目泛神,定是有不順不平之事攻心.”

“這都被你說中了?我最近真的事事不順!”

柳述驚訝地摸了摸臉,“大師,我該怎麼辦?”

有錢就敗家,沒錢就拜佛,柳少爺能屈能伸,能跪能拜。

“無妨,貧僧這裡有幾道符文,你拿回去一道貼在房門上側,另兩道隨身佩戴在身上,即可消災避禍,化險為夷.”

“那太好了,快給符吧.”

“好說好說.”

慧傷從經篋裡拿出三道符,遞過去時卻突然停了下來,抬頭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三文一道符,保你餘生安康又幸福.”

“三文就能保餘生幸福了?!”

柳述還從來沒聽過這麼便宜的東西,平時打發乞丐都是數十兩扔出去,早知道就拿來買符了!

“對的.”

慧傷眼神微動,期待地看著他。

“真是太便宜了!”

柳述激動道,“可我沒錢.”

慧傷笑容微僵。

“真的,一文都沒有.”

柳述拍拍空無一文的衣服,“要不這樣吧,我先跟你賒一下,等我將來發達了,就給你還一百兩.”

慧傷抬腳就進院:“你擱這給我畫餅呢?”

沈柯對著窗外的人笑道:“他也是真的沒錢.”

“得,白說。

我瞧他面相跟你一樣都不是俗人,誰知道一個賽一個的窮,當真是我看相功夫不到家?”

慧傷再也不理這個窮人,踏進門檻,徑自走進屋去,見他在搗藥,痛惜道,“可惜我晚了一步,你已經吃過了?這就開始服藥了?”

柳述跟進來,聽到這話,好笑道:“敢情大師也知道你用藥來挽救廚藝的事啊?”

沈柯無奈一笑:“他只是來蹭吃的.”

“什麼蹭吃的,不莊重,我這叫化緣.”

慧傷嚴肅地糾正他的用詞。

柯深將杵子放到一旁,道:“還沒吃飯,這是給小五準備的藥.”

“藥?”

慧傷扭頭問柳述,“你哪裡病了?”

柳述指指屁股後面,被山賊從馬上揪下來的時候,摔了好大個屁股墩!

“能看看嗎?”

“當然不行.”

柳述立馬捂住屁股,指了指裡面那位沒有編制的大夫,“只能給他看.”

慧傷眼皮一跳,想起方才院門一開啟,對方匆匆忙忙繫好褲子的模樣,眼睛瞬間瞪了起來,不住地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打量。

“柯兄,你倒是下手輕點啊.”

慧傷表情凝重。

聞言,沈柯和柳述同時否決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

沈柯:“不是我打的,他是被山賊打的.”

柳述:“......”哦,這樣啊,是他思想出了差,一下跑到少兒不宜的禁忌畫本上去了。

“哦,這樣啊,我還以為是你們圓房了呢.”

慧傷說。

兩人:“?!!!”

沈柯大驚:“你一個出家人想這麼多就很有問題.”

柳述失色:“還真被我猜中了?!”

沈柯突然看向他:“嗯??”

柳述立馬閉嘴,抬頭看茅草屋頂,吹了個沒響的口哨:“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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