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本名蔡西湘，出身於書香世家，早些年也是名動帝都的人物。老先生去世後，她就遠離了城市喧囂，不理家中大小瑣事，一個人躲在清淨的地方頤養天年。
蔡西湘今天特意穿上了翠紅的夾襖，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花白的頭髮和眼角的層層皺紋都掩不住她滿面的紅光。
她摸了摸兜裡揣著的小檀木盒，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她連未來孫媳婦兒的見面禮都準備好了。
家裡的阿姨早在接到門衛的通知時，就到孟老太太的房間裡說了一聲。這幾天降溫，老太太的身子又不爽利了，吃過早飯就在床上躺下了。
聽聞宋家的老夫人登門拜訪，她先是詫異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後連忙讓阿姨服侍她起床梳洗，穿戴整齊後，病容也稍稍減了幾分。
片刻後，蔡西湘被人領進了正廳，孟老太太恰好從房間裡出來，拄著柺杖笑臉相迎：“好多年沒見到老姐姐了，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
兩位老太太此前並無交情，僅僅是見過幾面，蔡西湘今天是來見未來孫媳婦兒的，眼前這位是未來孫媳婦兒的長輩，自然不一樣。她握住孟老太太的手，笑著接話：“是有很多年沒見了，身體怎麼樣？”
孟老太太搖搖頭，嘆息一聲：“還是老樣子，天一冷各種老毛病都出來了，隔三岔五頭疼腦熱。”
兩人寒暄幾句，在沙發上坐下來。阿姨泡好了一壺茶，給蔡西湘倒了一杯。她喝著茶，餘光四處打量，笑眯眯地問：“你孫女不在家？”
她提到孫女，孟老太太腦海中自然想到的是孟維夏，畢竟她從沒把孟漸晚當親孫女。今天正好是週日，孟維夏在家裡休息，可也沒閒著，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畫設計圖，還說不讓人打擾她。
孟老太太不明所以，頓了三秒，還是轉頭吩咐阿姨：“去樓上把夏夏叫過來，就說我有事找她。”
想到馬上就能見到未來孫媳婦兒，蔡西湘笑容可掬，連忙放下茶杯，手指又摸了摸口袋，再三確認見面禮好好地裝在裡面。
孟維夏聽阿姨說家裡來了重要的客人，奶奶讓她招待，便停下工作下樓去。她一張鵝蛋臉未施粉黛，為了方便畫圖，及肩的長髮隨意挽了起來，戴著珍珠髮箍。她穿著修身的米白色毛線裙，腳上是一雙毛茸茸的拖鞋，溫婉居家、秀氣可人。
孟維夏看著坐在孟老太太身邊的老奶奶，目露疑惑，雖然自己並不認識她，但她稍稍打量一眼就面帶微笑過去打招呼：“奶奶好。”
從孟維夏出現在樓梯口，蔡西湘就兩眼放光盯著她看，等她走到近前，她更是挪不開視線，輕輕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樂得合不攏嘴：“來，坐在奶奶身邊。”
孟維夏看了孟老太太一眼，後者點了點頭，孟維夏便坐了過去。下一秒，蔡西湘就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一臉慈愛道：“長得真標誌，跟我們家阿遇般配極了！就是瘦了點兒，是不是平時工作太忙都沒好好吃飯？女孩子還是胖一點比較好看。”
孟維夏聽到第一句話時，震驚得瞳孔都放大了，以至於蔡西湘後面說的話她都沒仔細聽，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她。
孟老太太在一旁提醒她：“這位是宋家的老夫人，宋遇的奶奶。”
孟維夏這才恍然大悟，可這位奶奶怎麼說她和宋遇般配……
然而她的思緒還沒轉完，孟老太太就熱絡地插話：“老姐姐，你真覺得我們家夏夏跟你孫子相配？”
“那當然了！我今天過來就是替阿遇說親的，我把話放在這裡，我認定夏夏當我孫媳婦兒了！”蔡西湘乾脆一次性把來此的目的說完，“阿遇年紀也不小了，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還能折騰幾年，唯一的心願就是在閉眼前看他成家。他們兩個人門當戶對，男才女貌，把婚禮提上日程挺好的。夏夏，你說呢？”
孟維夏手指絞在一起，心口一跳一跳的。
宋老夫人說的每一句話對她來說都是奢望，是她在無數個深夜幻想過的畫面，現在被人當面說出來，除了驚訝，剩下的全是快要漫出胸腔的欣喜，甚至連害羞都忘記了。
孟老太太催促道：“夏夏，老夫人問你話呢。”
短暫的失神過後，孟維夏的情緒漸漸冷卻下來，開始覺得這一切都那樣不真實，像一個虛幻的夢。她開口說話，緊張得差點咬到舌頭：“我……我……”
她支支吾吾的樣子急壞了孟老太太，老太太恨鐵不成鋼地敲了一下柺杖：“難道你不喜歡宋遇？”
“不是。”孟維夏搖頭，目光堅定而執著地看著蔡西湘，語無倫次，“奶奶，你、你真的希望我來做宋遇的妻子？”
蔡西湘覺得她的反應有點奇怪，像是不可置信，不過想想也可以理解，姑娘家臉皮兒薄，提到成親這個話題可能會不好意思。
她從口袋裡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禮物，一把塞到孟維夏的手心：“這是奶奶送給你的見面禮，收下它，你就是奶奶的孫媳婦兒了。你可以把這份禮物當作定親之禮。”
孟維夏緩慢地收緊了手指，仍然感到夢幻，可手裡的黑檀木盒沉甸甸的，彷彿在提醒她，這不是夢境。
她想到前幾次見到宋遇，他臉上總是那副冷淡漠然的神情，再加上明知道他喜歡的人是孟漸晚，她心底就生出一股不安。
孟維夏微微蹙眉，擔憂道：“可是……宋遇那裡，他可能不會同意。”
“他怎麼可能不同意？”蔡西湘笑笑，用兩隻佈滿皺紋的手包裹住她的小手，示意她不要緊張，“阿遇最聽我的話了，這件事我拍板了，他不會有異議。”
即使得了宋老夫人的保證，孟維夏心裡依舊很慌很慌，心臟撲通撲通跳動，每一下都落不到實處。她手心出了一層汗，溼漉漉的。
孟老太太倒是始終眉開眼笑，她就知道，宋遇或許因為孟漸晚長得漂亮有個性，被她吸引目光，但最終家裡的長輩還是更願意讓孟維夏嫁過去。
這件事宋老夫人已經答應下來了，還送了孟維夏作為孫媳婦兒的見面禮，那麼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蔡西湘心願達成，也就不久坐了，她還得回家，免得讓家裡人等急了。
“那我就先走了。”蔡西湘臨走前和善地對孟維夏笑了笑，說，“奶奶這幾天住在宋家別墅，你要是沒事就過來陪我說說話。”
孟維夏起身送她，面色不自然道：“好、好的。”
孟老太太手撐在柺杖上，在阿姨的攙扶下站起來相送，連日來的病容因為這個好訊息已經消失不見，看著不僅精神奕奕，雙眼也分外有神。
蔡西湘擺擺手，阻止了兩人的行為：“不用送了，外面冷，司機在門外等我呢，我自己過去就行。”
孟老太太：“那怎麼行？讓夏夏送送你。”
蔡西湘這次沒拒絕，眼角帶笑看著孟維夏，真是越看越滿意。
——
孟漸晚前些天消失不見，好不容易回趟家，梅思琇一大早就拽著她出門，給她添置了幾套冬裝，還買了圍巾、帽子等禦寒小物件。
下了車，司機幫忙拿出後備箱裡的東西，母女倆走在前面，孟漸晚手裡拿著一袋花生豆，取出一顆，往空中一拋，仰頭張嘴接住。
梅思琇看著她，無奈地搖搖頭。
孟漸晚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得意洋洋地挑著眉，說：“我給你表演一項我的絕活，千萬別眨眼。”
她說著，從袋子裡拿出一顆花生豆，拋在空中，等花生豆落下來時，她用手肘接住，用力往上一抬，花生豆再次飛到空中，第二次落下時，她張開嘴巴穩穩地接住了，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梅思琇被逗得忍俊不禁，卻還是沒忍住教育她：“晚晚，你端莊一點，好好看著路，別摔了……”
話音還未落下，面前的門開啟，孟漸晚一時沒有收住腳步，跟正往外走的人迎面撞上，好在她眼疾手快，及時抓住對方的手臂扶穩了。
蔡西湘被撞的那一下，魂差點嚇沒了，站穩身子後拍了拍胸口，驚魂未定下，對上一張豔麗的容顏。
孟維夏一見到孟漸晚就不自覺低下頭，不知道為什麼一陣心虛，她小聲說：“奶奶，你沒事吧？”
不等蔡西湘回答，屋裡的孟老太太就陰沉著臉，不悅道：“多大的人了還冒冒失失，有沒有一點淑女的樣子？萬一把人撞出好歹，你負的起責任嗎？”
孟漸晚彷彿沒聽見她的話，只對被撞到的老人說了聲：“抱歉。”
蔡西湘沒有看她，握著孟維夏的手安撫道：“我沒事。”
孟漸晚道完歉了，側過身進了屋子，沒在客廳裡停留，徑直上樓。梅思琇還愣在原地，一張臉煞白，顯然剛才也被嚇到了。她定了定神，飽含歉意地對蔡西湘說：“不好意思，那丫頭剛才光顧著跟我說話，沒注意看路，不小心撞了您。”
蔡西湘沒覺得這是大事，回以一笑：“都是意外，不用放在心上。”
梅思琇舒口氣，也朝她笑了笑。
門外的司機等很久了，拿著手機對蔡西湘說：“老夫人，剛才太太打電話過來，問我們怎麼還沒到。”
蔡西湘：“那趕緊走吧。”
孟維夏一直把蔡西湘送到車上，目送那輛黑色的轎車離開孟家大門，她才慢慢收回視線，雙手環著被凍僵的手臂回屋。
客廳裡，孟老太太拿起孟維夏隨手放在沙發上的檀木盒，迫不及待開啟來看，裡面是一塊玉牌，浮雕著精緻繁複的花紋，光是看質地就知道價值不菲，是上了年代的老物件兒。像宋家這樣的世家大族，有幾件祖上傳下來的古董不奇怪。
孟維夏走過去，盯著那塊玉牌怔怔出神，耳邊迴盪著宋老夫人的話，只要收下這份見面禮，她就是她認定的孫媳婦兒。
梅思琇不知道她們湊在一起看什麼，側過身從司機那裡接過購物袋，找出其中兩個購物袋，說：“媽，我給你買了一件羊毛開衫，是你喜歡的款式，你要不要試試？”
孟老太太現在沒空試衣服，滿心都在為孟維夏即將成為宋家的人而感到高興，隨手指了指茶几：“你先放那兒吧。”
梅思琇把購物袋放下，頓了頓，又對孟維夏說：“夏夏，這是給你買的圍巾。你的衣服都是自己設計的，我也不知道給你買什麼好，這條圍巾顏色好看，很襯你的膚色，也很好搭配衣服，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孟維夏彎了彎唇角，雙手接過來，客氣道：“謝謝，我很喜歡。”
她都沒有看一眼就說喜歡，梅思琇抿了抿唇，這麼些年也已經習慣了，都說後媽難當，能維持表面的和氣已經不錯了。
梅思琇拎著剩下的購物袋上樓，到孟漸晚的房間，只見她橫躺在沙發上，兩條腿交疊搭在沙發扶手上，很沒形象地吃著零食。
梅思琇開啟衣櫃，把新買的衣服按照顏色深淺掛進去，隨口一說：“你剛才不小心撞到的那位老太太我好像沒有見過，你認識嗎？”
孟漸晚很少跟長輩打交道，聞言，不由笑出聲來：“你都不認識，我就更不認識了。”
梅思琇點點頭：“說的也是。”
孟維夏坐在客廳沙發上，手指反覆摩挲著那枚玉牌，冰冷的玉質沾上了體溫，愈發瑩潤剔透。她到現在還未能平靜下來，心臟跟敲著鼓似的狂跳，不斷向孟老太太求證：“宋奶奶說的話是真的嗎？”
孟老太太笑她太傻：“我早就跟你說過，宋家那樣的門第怎麼可能接受孟漸晚，她跟孟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別以為改了姓就是孟家的人。再說，她那個德行，有哪個大家族敢讓她進門？宋遇年輕氣盛，一時受了迷惑，老夫人可不傻。”
孟維夏低下頭，彷彿得到了安慰，嘴角一點一點地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