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皓月懷揣著不為人知的小心思，跟徐姐到達一家高檔餐廳，被侍應生引進二十九樓的一間包廂。
燕北早就到了，薛皓月跟隨徐姐進去的時候，那人正背對著他們站在落地窗邊接電話，助理立在一旁。
除了他們，還有幾位同公司的演員，男生女生都有。
薛皓月壓力有點大，在路上徐姐已經跟她說了。據徐姐瞭解，飯局上要談的合作專案非常重要，一部雙女主雙男主的戲，兩條主線各有特色，頗具看點。
這也是為什麼燕北會親自過來談合作。
劇中其中一個女主已經定了，另一個女主和兩個男主都沒定下來，嘉瑞娛樂作為最大的投資方，塞一兩個人進去不難，但導演要求嚴格，達不到他要求的演員，一概不用。
燕北的出發點是希望劇播出以後能大火大爆，自然不可能仗著自己是投資方就亂來，他事先就跟導演明確了立場，表示會尊重導演的想法。
薛皓月在那道背影上停留了幾秒鐘，低下頭尋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來，旁邊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名字叫貝菱，膚白貌美，看得出來精心化了妝，臉蛋漂亮得像塊挑不出瑕疵的美玉。
“薛老師，你也來啦。”貝菱笑著跟她打招呼。
混了幾年，薛皓月也能在這幫剛進圈的小朋友面前當“老師”了，她心底有些自嘲，恐怕她這個老師還沒有她人氣高。
“嗯，徐姐讓我過來的。”薛皓月翹起唇角，笑容淺淺的，既不顯得過分熱情也不至於冷落。
貝菱鼓了鼓臉頰，小聲吐槽：“對方怎麼還沒來啊，讓燕總久等不好吧？”
薛皓月沒跟著她一起吐槽合作方，看了眼時間，低聲說：“正是下班高峰期，對方堵在路上也說不定，燕總都沒說什麼，我們就不要抱怨了，再等等吧。”
貝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開口說話。
燕北打完電話，手插進兜裡轉過身來，看到薛皓月的身影，目光淡淡地掃視她幾圈，有些費解。
他當初是看她長得好看，經過葉閩中的調教，是個可塑造的演員，身上還有很多難能可貴的品質，所以才把她簽到公司裡來。這些年，她演過不少角色，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是火不起來，挑不了大梁，讓他可嘆又可惜。
這一次之所以讓經紀人叫上她，是因為他看過劇本，腦海裡第一個跳出來她的樣子，覺得她的外形比較適合女主角，經歷也很相似——在圈子裡摸爬滾打很多年怎麼也紅不起來的女明星。
燕北剛坐下，包廂的門就被人開啟了，侍應生站在門口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就是這間，裡邊請。”
幾個中年男人魚貫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導演何向庭，身後幾位是他團隊裡的成員。
男人快步走過去，臉上掛著幾分笑意幾分歉意，主動朝燕北伸出一隻手：“不好意思，實在是不好意思，開完會出來，路上太堵了。”
燕北握了下他的手，笑著說：“能理解。”
大家依次落座，接下來就是中國式的談合作方式，在飯桌上邊吃邊聊，酒過三巡才說到正事。
薛皓月存在感不強，卻是聽得最認真的。
這部劇一共兩條主線，一條是職場線，女主是一家廣告公司的主管，已經選定了，由謝安萍飾演，男主是該公司的死對頭。另一條主線偏偶像劇風格，非常帶感的先婚後愛設定，不溫不火的隱婚女明星和自己的律師老公。
這是導演何向庭的編劇團隊的原創劇本，會出這樣一個本子，是因為近年來，播出的大部分職場劇都是披著偶像劇的外皮，宣傳的時候說好了讓大家看到真實的職場，內容依然是情情愛愛的偶像劇模式。
編劇團隊索性出了兩條主線，樂意看職場的就看職場，樂意看偶像劇的也不會令觀眾失望，可以說入股不虧。
嘉瑞娛樂的評估團隊一致透過，燕北才決議投資。
幾人正談著事，坐在薛皓月旁邊的貝菱突然拿起酒瓶給大家添酒，導演何向庭看過來，貝菱放下酒瓶，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早就聽說何導了，一直沒機會見您，今天可算見著了，我敬您一杯。”
小姑娘小嘴跟蜂蜜一樣甜，笑起來眼睛彎彎的，五官精緻，像朵嬌豔的玫瑰，是個男人都抵抗不了。
何向庭很給面子地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
貝菱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轉而看向燕北的方向，見他面前的酒杯空了，殷勤地給他倒酒，還不忘說些貼心話，提醒他吃菜。
相比起來，薛皓月簡直像個透明人。
坐在她另一邊的徐姐乾著急，在桌底下碰了碰她的腿，眼神飄過去，示意她看別人是怎麼做的，學著點兒。
薛皓月看了看酒杯，再看看一口悶的貝菱，發現自己學不來。她酒量不算好，喝醉了會發酒瘋。
可徐姐頻繁暗示，讓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圓桌上的轉盤沒人動，她瞅準機會，手指抵著轉盤悄悄地把那道雞湯轉到燕北面前，抿了抿唇，卻是什麼話也沒說。
燕北抿了一口酒，再抬頭時，面前那道松鼠鱖魚就變成了香濃的雞湯，他下意識看向薛皓月的方向。
薛皓月與他四目相對，慌亂地移開了視線。
她做得夠隱秘了，他是怎麼發現是她轉的？
薛皓月垂眸，捏著筷子夾起面前那道片好的烤鴨，假裝是自己想吃這道菜了，不是特意為他。說到底，是她不想顯得太殷勤，讓人覺得她是在巴結討好。
燕北收回視線，給自己盛了一小碗雞湯，慢條斯理地喝湯，胃裡暖融融的，衝談了喝酒引起的不適。
這場飯局到八點結束，臨行前，燕北與何向庭湊在一起低聲說了什麼，何向庭看了看薛皓月，眼神飽含深意。
徐姐對導演的一舉一動都很敏感，當即拍了下薛皓月的後背，讓她挺胸站直，讓導演好好考量。
薛皓月打了個激靈，條件反射挺直了脊背，不明所以地看著徐姐。
徐姐暫時沒辦法跟她解釋，不停用眼神暗示。
一眾人走出包廂，何向庭最後回了下頭，再次看向薛皓月，直白道：“薛皓月是吧？”
聽到自己的名字，薛皓月遽然抬眸，連連點頭。
“外在條件確實符合程怡然這個角色，這樣吧，明後天抽個時間來一趟我的工作室，先試試戲。”何向庭說完，看向在場的另一個男生，“郭童演男二號不錯。”
導演嘴上說著讓薛皓月試戲，只是場面上的說法，不想讓其他人心裡產生落差，其實他心裡已經有底了。即使燕北不開口，他也拿定了主意。
徐姐喜不自勝，捏了一把薛皓月的手臂，低聲教育她：“還愣著幹什麼？趕緊謝謝何導。”
薛皓月太過震驚，短暫地失了神，被她提醒才迭聲道謝。
何向庭擺了擺手，讓他們不用送了。
一旁的貝菱抿著唇，看向薛皓月的側臉，心裡滿是不甘和鬱悶。她剛剛在飯桌上表現得那麼積極，全程參與討論，又是倒酒又是找話題，一刻都沒冷場。薛皓月做了什麼？她除了埋頭吃東西，一句話都沒說，居然能讓何導另眼相看。
真是沒道理。
燕北理了理袖口，呼吸間帶出熱熱的酒氣，聲線低沉微啞，對其他人說：“都回去吧。別忘了何導的話。”
後面那句話是對薛皓月和郭童說的。
薛皓月看著他，開心的情緒就寫在臉上。燕北看了她一眼，視線頓了頓，她這是在……對他笑？
——
坐在車上，路邊霓虹快速從眼前劃過，薛皓月望著熟悉的街景，心情好到能飛起來。
“可以啊你。”徐姐用手機看郵件，聲音裡的愉快很明顯，“何導說了那話，再加上嘉瑞是投資方，這個角色基本上就落到你頭上，沒跑了。”
薛皓月撐著腮扭頭看她：“何導還說試戲呢。”
“那是對外的說法，不用太當真。”徐姐混不上金牌經紀人，打拼了這麼多年，好歹也是個資深經紀人，這點圈內話術她還是能聽明白的。
薛皓月不解：“為什麼是我呢？”她自認表現得並不突出，何導能注意到她實在是讓她感到意外。
“導演說了，你的外形條件很適合。”徐姐回完郵件，把手機放進包裡，雙眸直視著她，“你從進公司到現在一直是我帶著，說實話，你的演技跟當初相比進步了太多，對自己有信心一點。這個角色雖然不是絕對的女主，只要你演得好，碾壓另一方成為觀眾心中的女主不是問題。”
薛皓月被鼓勵到了，坐直身子：“我一定努力。”
回到家，薛皓月把這個好訊息告訴康梓馨，她激動地繞著沙發奔跑，然後衝到薛皓月面前，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皓月，你這是要紅了啊！何向庭的團隊很厲害的，不管是原創劇本還是購買的IP改編，每一部都是高口碑大爆劇。”
她的話無疑又給薛皓月一層鼓勵。
隔天，薛皓月就抽時間帶著康梓馨去何向庭的工作室試鏡，如徐姐所料，何向庭對她很滿意，接下來就可以跟嘉瑞娛樂走簽約流程。
——
八月初，薛皓月進了劇組，全身心投入到拍戲，對外界的訊息充耳不聞。
她拍戲時的態度向來認真，劇組裡的娛樂活動都很少參加，與其他人相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劇組的攝像大哥一般會趁著休息時間拍一些片場花絮，後期劇播出的時候也是一大看點和宣傳點。
然而，攝像大哥發現，每次拍薛皓月的花絮，她不是在看劇本就是在對著空氣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跟老僧入定一樣。
康梓馨習以為常，薛皓月本來就不是活潑的性子，工作起來整個人就更沉靜了，即使有人圍著她嬉笑打鬧，她也穩如泰山。
攝像大哥一開始覺得無趣，後來拍著拍著發現她挺有意思的。後期可以把她發呆的影片剪成一個短片，讓觀眾看到薛皓月戲裡戲外反差萌。
打定主意後，攝像大哥就很認真地拍起了“發呆連續劇”。
他自然不會知道，薛皓月發呆的時候想的是，嘉瑞是投資方，燕北有時間應該會來劇組探班吧？
盼星星盼月亮，當燕北真的來了劇組，薛皓月又鬱悶了，她正要拍的一場戲是雨中的吻戲。
這個運氣真的絕了。
薛皓月坐在摺疊椅上，抱著劇本記臺詞，一向敬業的她卻有些心不在焉，餘光時不時掃向燕北。
男主角祝林澤過來找她對戲，她才勉強收回思緒，跟他對臺詞，商量一會兒具體該怎麼演、做什麼動作比較合適。
何向庭跟燕北聊了幾句，過來給他們講戲。這是一場兩人感情破裂鬧離婚的戲，夫妻倆一開始結婚的目的就不是因為愛情，兩人之間有誤會也有隔閡，都在這場大雨裡說開了，最後是男主出言挽留，承認自己的過錯……
導演大致給兩人說了一下臺詞的情感變化，以及兩個人的走位，說到細緻處，導演甚至親自上手演示給他們看。
何向庭說完了戲，鼓勵他們：“這兩天降溫了，拍大雨裡的戲很冷，我們爭取一條過。”
男女主角對視一眼，一致點頭。
薛皓月的壓力可比何向庭大多了，她暗戀的人就站在一旁，雙手抱臂，偏頭與副導演交談，臉上表情很淡。
水車開了過來，一切準備就緒，現場下起了大雨，薛皓月精心化的妝整理的頭髮都在大雨中呈現出凌亂的美感，與祝林澤爭吵的時候歇斯底里，控訴著他不遵守當初的約定。而祝林澤的語氣也一句比一句重，說著刺傷彼此的狠話。
直到薛皓月說出“離婚”兩個字，他渾身一顫，如同被當頭棒喝，心中的火焰彷彿被大雨澆熄。
兩人都在狀態，即使薛皓月的妝已經不太能看了，何向庭也沒有喊停。監視器的畫面裡，祝林澤拉著薛皓月的手，低下頭與她平視，聲音放輕放軟，帶著祈求的意味，不再衝動，耐心地解釋那些隔在他們之間的每一個誤會，求她再給他一個機會。
燕北跟副導演聊完了，一轉頭就看到雨中的男女緊緊相擁，吻得難捨難分，瞳孔猝然一縮，表情都僵住了。
“按照目前的進度，最遲不超過十一月中旬就能殺青，是網播還是上星，目前還說不準，其實現在網播也很不錯，只要劇的質量夠好，在哪裡都能……”
副導演說著話，某個瞬間，發現燕北根本沒有在聽，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就看到薛皓月和祝林澤的親密鏡頭，便轉移了話題：“薛皓月的演技很棒，她演的這條主線可能更吸引年輕女性觀眾，等劇播出，肯定能紅起來。”
燕北眉尖動了動，定定地看著糾纏在一起的兩道身影，心中泛起疑惑，吻戲要拍這麼長時間嗎？
他的念頭剛冒出來，何向庭就拿起擴音器，喊道：“Cut！這條過了，趕緊的，助理上去給皓月披件衣服，別凍感冒了。”
康梓馨早就在一旁等候，只等導演一聲令下，她立即抱著毛毯衝過去，同時給薛皓月塞一杯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