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芽衣忽然從地上坐了起來，四周的風輕柔地拂動著她的髮絲，她偏轉腦袋，看著周圍半殘的瓦礫和廢墟，稍顯呆滯。而在從此刻開始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她的眼中只有深深的迷惘。
直到身邊再次響起一聲輕哼，她轉過頭，看到布洛妮婭捂著額頭從地上坐了起來。
看到熟悉的同伴，芽衣的呼吸聲一下子變得悠長。原本沉重的眼皮迅速抬起，先前發生的一切記憶在她腦海中竄來竄去，直到此刻終於定下了粗略的形狀。
“布洛妮婭，你沒事吧？”
布洛妮婭依舊撐著腦袋，用力搖了搖頭。她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喉頭太過乾澀，一張口反而連續咳嗽了好幾聲。
她用力拍了拍胸口，而後突然想起了什麼，瘋狂又無措地向著身邊摸索。
“希兒！”
好在，並沒有花多少工夫，她便摸到了另一個少女的軀體。
希兒並沒有如她和芽衣一道醒來，布洛妮婭檢查了一下她的心跳與呼吸，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不管如何，只要人還活著就好。
但她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此前在那個“幻境”中一直被忽略的事。
先前發生的一切，既荒誕又極具衝擊力。過去、律者、米凱爾，與往日完全不同的希兒，還有最後過去的米凱爾的告誡……太多的震驚點彙集在一起，吸引了布洛妮婭的注意力，以至於她到現在才想起來——之前在那個名為過去的“幻境”之中，是不是少了個人？
“芽衣姐姐，琪亞娜怎麼樣了？”
但她屬實是多慮了，就好像她在神思穩定下來的第一時間便去摸索希兒的身體，芽衣在反應過來之後，也早就找到了躺倒在身邊的琪亞娜。
此時聽到布洛妮婭的問詢，她將琪亞娜的上半身扶起，有些無奈地對著布洛妮婭搖了搖頭。
世界一時清淨，布洛妮婭便聽到琪亞娜的鼾聲。
“這……這個笨蛋，她睡著了？”
好吧，這很琪亞娜……呃，這很像琪亞娜能做出來的事情。
布洛妮婭和芽衣對視了一眼，兩人多少鬆了口氣。
雖然還不明白先前發生了什麼，但是看起來幾人並沒有遭遇危險，希兒和琪亞娜只是一個昏迷一個睡著而已。
但兩人的目光很快又由疑惑變得……
布洛妮婭眨了眨眼：
“芽衣姐姐，我們……是不是還要執行什麼任務來著？”
芽衣眨了眨眼，她第一反應是摸通訊裝置，但已有一道聲音先一步在她們身後響起：
“你們……也是天命的女武神麼？”
兩人最初的記憶也漸漸回來了，那個坐在輪椅上的青發少女垂著腦袋，縮著肩膀，輕聲發問。
芽衣和布洛妮婭對視了一眼，最後由芽衣開口回答：
“是，我們四個都是極東支部的女武神，請問你是……不對，你剛才說‘也’，難道……”
“嗯，之前來了一支女武神小隊，在確定了我的安全之後，她們的隊長命令她們搜尋基地的倖存者，然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們。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現在這個樣子……也不好去找她們。”
聽著她平淡的訴說，布洛妮婭和芽衣不自覺地將視線下移，落在了她被多層繃帶緊緊纏繞住的雙腿。
“你……你的腿，這是她們先前給你做的急救處……不，不對！”
布洛妮婭很快自我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繃帶上沒有血跡，這也不是處理骨折的方式……你是在遇見她們之前，腿就變成了這樣，對麼？”
青發少女的目光閃了閃，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
“是，我的腿出了問題，暫時……只能坐在輪椅上。”
布洛妮婭的雙手在胸前絞了絞，眉頭緊皺，她現在才發現，少女上半身穿著的是手術時常用的青色病號服。
說實話，從莫名其妙地被拖入那個幻境中直到現在，她的大腦都有一種暈乎乎的不切實感，但時間越是向後流淌，她的思緒便越發清明，她幾乎是一瞬間察覺到了太多的疑點：
一個殘疾到只能坐在輪椅上無法站立的少女，在整個基地被律者毀於一旦之時，是如何倖免於難的？甚至於，全身上下沒有受一點傷。
若是雪蓮小隊還在的話，還能向她們詢問情況，但按照眼前這個少女的說辭，雪蓮小隊在見過她之後全員離奇失蹤了……
真的是失蹤麼？
布洛妮婭不著痕跡地變化了一下姿勢，左手已經摸住了希兒腰間的手槍。她和芽衣一個扶著希兒一個扶著琪亞娜，若她的猜疑成真，逃跑必然是沒有可能的。
“那個，請問你的身份是……你也是天命大洋洲支部的女武神麼？”
布洛妮婭的眼神仔仔細細地掃過少女的病號服、輪椅，都沒有發現任何能用來證明身份的東西。
不過，也並不是沒有意外發現，比如，在提到“天命”的那一刻，眼前的少女將頭往胸口埋了埋，然後才小聲答道：
“是，我是大洋洲支部的a級女武神，溫蒂。”
她默默省略了“天命”。
“很……很高興認識你，溫蒂小姐。這位是b級女武神芽衣，布洛妮婭是b級女武神布洛妮婭……咳咳！”
布洛妮婭只覺得頭頂有些發麻，即使是她，也有些不知道此刻的情況該如何處理是好。
好在，伴隨著一陣刺耳的電流雜音，耳邊很快傳來了姬子急切的聲音：
“琪亞娜、芽衣、布洛妮婭、希兒，你們怎麼樣了？”
布洛妮婭趁機後退了一步，給芽衣打了個手勢，才開始回應姬子：
“布洛妮婭和芽衣姐姐沒事，希兒和琪亞娜好像昏睡過去了。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了，通訊也被切斷了嗎？”
“是，具體原因不明，估測還是因為過於密集的崩壞能導致的，看來新的量子通訊技術必須趕緊實裝了，呵呵。”
布洛妮婭不清楚姬子是不是想用一個冷笑話來活躍氣氛，但這確實和好笑沒什麼關係，倒是夠冷的。
“剛才我們聯絡上了s級女武神幽蘭黛爾，她本來應該趕向你們這裡，但是米凱爾和麗塔那邊出現了異常的崩壞能反應，推測為律者，幽蘭黛爾優先支援那邊，你們這裡還是優先搜尋雪蓮小隊和大洋洲支部倖存者，那邊的戰鬥不需要你們操心。”
“啊？”
布洛妮婭的舌頭在口腔裡打了個轉兒，詫異地瞥了溫蒂一眼，正巧對方也似有所感地抬起頭，雙眼對上了她的視線。
“嘶……”
布洛妮婭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腦袋——難道是她多心了？
但不管如何，溫蒂都是大洋洲支部的倖存者，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向姬子上報。
“報告姬子少校，我們已經找到了一名大洋洲支部的倖存者。她自稱a級女武神，溫蒂。”
“哦？你們速度還挺快嘛。我來核實一下資訊，如果確有此人的話，我待會兒把溫蒂的資訊發到你們的終端上，你們簡單確認一下就好……嘶……不對啊，溫蒂……溫蒂，有點耳熟啊……德麗莎，你來看看這個孩子你有印象麼？”
布洛妮婭撇了撇嘴，對於姬子所說的“有點耳熟”，她倒也並不覺得疑惑。她也不是琪亞娜那種什麼事都不打聽的笨蛋，只要看一看女武神論壇就知道，即使到了現在，聖芙蕾雅學園的教育模式都在天命內部褒貶不一，更不用說學園剛建立的那些年，為了和其它支部爭搶女武神學員，姬子可是把天命跑了個遍，許多天賦優異的女武神她還會私下約談，對溫蒂有所耳熟應該也是正常的吧？
她正這麼想著，德麗莎的聲音便在通訊中響起：
“溫蒂？大洋洲支部的溫蒂？確定是她嗎？”
“是。”
布洛妮婭連忙回答。
“是……是她啊……當初她也是天才級別的女武神，同樣作為非聖痕覺醒者，卻有著極強的天賦，一度被認為是最有希望成為天命這一代第三位s級女武神的人選。”
“第三位s級女武神？”
布洛妮婭有些驚訝地看著溫蒂，如果不是對方面相顯年輕的話……她和布洛妮婭自己應該差不了幾歲吧？
“我用許可權查一下，有了。大洋洲極東支部a級女武神溫蒂，於2014年參加xxx任務，因傷致殘？什麼鬼，我的許可權連這個任務的名字都查不到麼？”
姬子的聲音聽起來很是不滿，在天命，a級女武神看似只是s級女武神的背景板，但實際上，天命許可權、待遇最高的自然是主教，其次則是s級女武神，再下面就是a級女武神。s級女武神又不是大白菜，就比如更久之前，塞西莉亞犧牲後天命有十幾年的時間沒有過s級女武神，這時候a級便是女武神中頂尖的存在，若是a級女武神的許可權都查不到的東西，那已經是機密中的機密中的機密了。
“欸，對了，德麗莎你不是有許可權麼，快來試試？”
“唉……不用查了，我直接告訴你們吧。姬子，你還記得之前奧托爺爺和麗塔說過的那些話吧？”
“什麼……不會吧，你是說，渴望寶石！？”
“是，之前我就已經偷偷查過了，因為渴望寶石畢竟是律者核心，一般人無法掌控這樣強大的能力，而天命顯然也不可能讓一個s級女武神冒如此大的風險……所以，最後的人選，也就是溫蒂了。就結果來看，這次實驗成功了，也失敗了。渴望寶石成功地被植入了溫蒂腿部，但她並不能完全承受這股力量，所以她的腿……”
“怎麼……會，這樣……”
布洛妮婭有些頹然地張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
“所以，渴望寶石，和征服寶石是同一種東西嗎？溫蒂她的身體裡也……”
一直保持著安靜的芽衣忽然開口，但並沒有人覺得她的疑問突兀，抑或者說，她會問這個問題，本就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
“是，征服寶石與渴望寶石的核心一樣，本質上都是律者核心。”
“也就是說，溫蒂體內也存在著一個律者的意識，是吧？”
芽衣重複著問了一遍。
“是。”
德麗莎沒什麼猶豫地回答道，但她很快又反悔了：
“啊……不對……你的情況並不能代表所有的律者，溫蒂是怎麼樣，我們也不好說……”
“不，我沒有。我就是我，我並沒有感覺到另一個意識。”
溫蒂木然地搖了搖頭，雖然雙腿殘廢，但無論是身為女武神還是身為“律者”的身體素質都讓她能夠很清晰地聽清楚幾人通訊中所說的話。
“溫蒂……”
芽衣有些悲傷地攥起了手，她咬了咬下唇，對著擠出了一個溫柔地笑容。
“沒事的溫蒂，和我們一起回去吧，去極東支部，我們會想辦法幫助你的。”
“幫助……我？呵呵，幫助我？”
溫蒂抬起頭，看著暗青色的天空，眼神卻空洞而沒有焦距，只是語氣中帶著一絲絲不理解與疑惑。
“是，我們……”
“你們，不是天命的女武神麼？我不會再相信天命了，不會再相信天命的任何人。你們還是直接殺死我吧。”
溫蒂的這句話直接讓芽衣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芽衣。”
德麗莎的聲音於通訊中響起，只不過被調到了最小。
“芽衣，請務必將溫蒂活著帶回來，也只有你能做到了。至於其餘的壓力，學園這邊會全部抗下的。”
如果說在場有誰最能理解溫蒂，除了芽衣再沒別人了。
她以前是社的公主，她以前是天命天賦最強的a級女武神，她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但是一切都因為那一顆小小的寶石改變了，這樣對比下來，芽衣覺得自己還真是足夠幸運的，雖然雷之律者一度佔據了她的身體，造成了無法挽回的災難，但她成功在大家的幫助下壓制住了律者的力量，她的身體也並沒有因此遭受損傷……啊，不對……她活動了一下右手關節，那裡是米凱爾不知道用什麼技術為她製作的假肢，雖說是假肢，可是摸上去與血肉無異，操控起來也只要大腦一個念頭，若是戰鬥時受了傷還會流血，她一度都懷疑這是否根本就不是假肢……
等等，對啊！
芽衣忽然將自己的右手伸到了溫蒂面前。
“溫蒂，我叫雷電芽衣，兩年前的長空市崩壞中，就是我被選中成為了雷之律者。”
溫蒂低下頭，平靜地與她對視，似乎沒有任何反應。也是，剛才在與姬子和德麗莎的通話中，芽衣也提到過征服寶石與律者的事情，溫蒂當然不會為此感到意外。
“我這條手臂曾經被截肢過，現在你看，你能看得出這是義肢麼？”
溫蒂稍稍偏過頭，移開視線。
但不知為何，她的右手還是極為自覺地抬了起來，而後握住了芽衣的手。
“這……”
她的眼睛在一瞬間瞪圓，那掌心柔軟，溫暖，又殘留著黏黏的手汗，這分明……
“你騙我，這根本不是義肢！”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沒有必要騙你。雖然我不敢保證我們一定能完全治好你，但是至少有希望不是麼？”
溫蒂的眉頭劇烈顫抖了起來，她的鼻息粗重，一隻手死死地攥著輪椅的扶手。
良久，她全身放鬆，後背靠在輪椅上，無力地仰頭望天，卻也不再說什麼了。
芽衣見狀，連忙繼續追述道：
“溫蒂……我知道天命對你造成了……這樣的傷害……但是請你相信我們，我們天命極東支部與……呃……我們是不一樣的，你看我，我不也是律者麼？我叫雷電芽衣，你身為女武神應該瞭解過長空市的資料，就算沒看過你也有檢索許可權不是麼？你完全可以去查，我身為一個律者，一樣可以在極東支部自由地活著，甚至還能走上對抗崩壞的戰場，你曾經是最優秀的a級女武神，你一定能做的比我更好！”
“極東支部嗎……”
溫蒂默唸著，忽然，她的眼中有了些許光明。
“極東支部……不，我想起來了，你們是……聖芙蕾雅學園，對麼？”
“是，沒想到你也知道學園的名字呢。”
“呵呵……”
溫蒂忽然慘笑了起來。
“其實……我剛成為女武神的時候，遇到過姬子來大洋洲支部宣講，我當時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選擇去聖芙蕾雅學園……可惜，如果當初我再堅定一點……”
“現在也不晚！”
芽衣用力反握住溫蒂的手。
“反正再怎麼樣也不會有更差的情況了，相信我們吧，溫蒂！”
溫蒂無聲地閉上眼，足足沉默了十餘秒，芽衣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等待著。
“好。”
溫蒂答應了。
芽衣的臉上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
“咳咳，那個，溫蒂小姐願意信任我們實在是太好了，但是……芽衣姐姐，學園長，姬子，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講。”
“那個……如果身負渴望寶石的溫蒂在這裡，那米凱爾他們那邊遇到的，究竟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