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的……愛莉希雅,謝謝你。”

米凱爾從愛莉懷中掙脫了出來,他的淚水在一瞬間收幹,他用雙掌狠狠搓了搓面部的肌肉,又恢復了原本冷峻的模樣。

看著他面無表情的側臉,愛莉抿了抿嘴唇,忽然伸出手在他臉頰上輕輕一戳。

“……”

米凱爾的嘴角微微抽搐,愛莉則掩著嘴大笑起來。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大笑完,愛莉攬著米凱爾的肩膀輕聲說道:

“剛剛我戳你臉的時候,你是不是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我就是她?”

“……嗯。”

米凱爾的喉結不斷蠕動著,最終還是給出了肯定的答桉。

“唉……”

愛莉輕嘆了一聲,又接連在米凱爾的臉頰上連戳了好幾下:

“你呀,看上去明明是個大人了,按理來說也五萬歲了,有的時候卻跟個小孩子一樣幼稚。你看,我究竟是不是她這個問題,你從五萬年前就開始糾結,一直到如今都得不出個結果,但對於其他人而言,這個問題的答桉真的很重要麼?唔,大概也就華會和你一樣思考這個問題了吧?不過她會比你更果斷一些。”

“那……愛莉希雅,對於你自己而言,你覺得你就是是她,還是不是她?”

米凱爾身體前傾,目光無神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他的反問再一次遭到了愛莉的嘲笑,她把皮球踢回給了米凱爾:

“我是她又怎麼樣,我不是她又怎麼樣?”

“……”

米凱爾勐地深呼吸了一口,眉眼間閃過一抹鬱色:

“愛莉希雅,你說……如果我堅定地認為你就是她,你還活著,以這樣的方式……那我這五萬年來所做的一切,我輪迴世界的本因,就完全是不必要的,不是嗎?那樣的話,我也不用繼續走下去了,我雖然不能讓崩壞直接消失,但是我可以控制崩壞,直到人類可以徹底掌握崩壞的力量的那一天。一念之差,便是完全不一樣的結局了。如果是這樣的結局,會不會更好一些,會不會更符合她的期待?”

“是是是,你說的對。”

愛莉少見地用上了敷衍的語氣,緊接著又是一聲長嘆:

“唉……米凱爾……你還不明白嗎?糾結這些根本沒有意義,你既然已經選擇瞭如今的道路,那不就是已經交出了你的答桉了嗎?當然,你現在要是反悔也還來得及,但你不是這樣的人。米凱爾,你就是這麼彆扭,你很容易鑽牛角尖地為一個問題糾結、猶豫很久,但一旦做出選擇,便會固執到極致。在我看來,你所做的,你所想的,你所懺悔的那些罪過,又怎麼樣呢?用終焉權能犯下的錯,再用終焉的權能彌補不就好了,何必糾結呢?”

“……呵呵,你說的也對。”

米凱爾閉上眼,罕見地露出笑容:

“確實啊……其實根本沒必要糾結這些問題……我只不過是一直活在過去,總想著如果在過去如果做出不一樣的決定,現在的結果會不會也是完全不同的兩番模樣……但過去無法改變,這樣的想法或許不是錯誤的,但一定是徒勞而無意義的,除了感動自己,什麼都不會發生。”

“嘻嘻!看來你也不是笨到無可救藥嘛!”

愛莉輕輕拍了拍米凱爾的腦袋,倒好像是在安撫一個小孩子一般。

“愛莉……我是成年人了……”

米凱爾又如何感受不到她的態度?一時間也有些哭笑不得。

“或許吧,但我覺得你在思維上還一直停留在小孩子的幼稚程度。”

“首先,你這是人身攻擊!”

米凱爾反握住了愛莉伸過來揉他腦袋的手。

“其次,幼稚與否,都是人類給予的定義,從沒有人規定過什麼才是幼稚的量化標準,也從沒有人說過大人就一定不能幼稚。”

愛莉稍稍用力,想將手抽回,但米凱爾的雙手緊緊握住不松,她很快便放棄了,任由米凱爾將她的手橫放在膝頭。

她知道,米凱爾在外面並不是這麼脆弱,即使是在現在看來無比不成熟的那個年代,他展現在他人面前的也絕不是那麼脆弱的樣子。

人怎麼可能不脆弱呢?假如沒有了脆弱,堅強也就不再有意義,假如沒有了幼稚,成熟也就不再有意義。

人無法抹除自己的脆弱與幼稚,他們只能選擇將這些普世價值觀中認為不好的一面展現給誰看。

顯而易見的是,沒有人會傻到將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展示給無關緊要的人……

人只會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面前流淚,大概就是如此。

她甩了甩另一隻手,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但她的語氣間卻夾著一股無奈:

“是啊,你說的對,但是……在一個女孩子眼裡,自己的戀人也是自己的孩子嘛,大孩子而已!”

“呵……也是。”

他雙手攥著愛莉的左手,用力握了握,而後“曾”一下站了起來。

“好了,愛莉希雅,如你所說,無意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你要……走了嗎?”

愛莉的聲音有些低沉,米凱爾偏過腦袋,不讓她看到自己眼裡的不捨,但除卻眼神之外,那種情緒早就從全身的每一個毛孔裡溢了出來,任何掩飾說到底都只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捨不得嗎?”

愛莉希雅想了想,直接將其點破。

米凱爾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如實點了點頭。

“那……就在我身邊多待一會兒?我不是說過嗎?如果覺得累了,如果暫時不想前進了,也不必勉強自己前進啊。米凱爾,我們的時間永遠都是足夠的,哪怕你在我身邊再多待幾天,又怎麼樣呢?”

“或許吧……”

“啊?”

或許吧,如果愛莉不這麼說的話,或許米凱爾真的一時心軟,便沉浸在往世樂土虛假的美好之中,一待就是好幾年也說不準。

但當她先一步大方地表示:“你不必勉強自己去做現在還不大想做的事”、“累了的話就在我身邊好好休息就好了”,米凱爾反倒不願就此駐足了。

以這種角度來看,愛莉所做的“勸慰”,又何嘗不是一種成效顯著的激勵?

人心有時候就是這樣,一味地鼓勵、一味地灌雞湯只會讓人厭煩,只會讓人提不起繼續前進的力氣。

但若是此時有人大方地告訴你,累了就累了嘛,為什麼一定要強迫自己繼續前進呢,來這裡休息一下好了,於是那懈怠的心思反倒逐漸澹薄,以至於無,最後又能咬著牙繼續上路。

而此時的米凱爾便是如此。

雖然他萬分地不捨,雖然他知道愛莉說這些的本意,是真的想讓他在此多歇息一會兒,他也知道此時此刻離去,愛莉希雅一定會覺得有些失望……

但此刻的他必須前進,為了不辜負此前過去的五萬年,為了不辜負曾經犯下的一切錯誤,也為了不辜負她此時的愛。

愛莉露出一抹苦笑,她同樣也捨不得米凱爾離去,但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而她作為一個記憶體,能為他,能為這個世界做出的努力,也就到此為止了。

不過,在經歷了五萬年的等待後,終於等到了一段長達十分鐘的,與米凱爾獨自相處的時光,她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覺得苦澀還是幸福了。

“那……接下來你要去哪兒?”

愛莉站起身,不等米凱爾回答,她便用手輕輕掩住了米凱爾的嘴:

“噓!不要說話,讓我來猜一猜,是去找親愛的梅比烏斯嗎?”

若是在五萬年前,米凱爾少不了扯一扯嘴角,清一清嗓子,然後花上半小時的時間向愛莉充分解釋去找梅比烏斯的“必要性”,直到最後愛莉掩著嘴點了點頭,他才會心虛地邁開腳步。

但今時不同往日了,他已經不是打水漂都打不到河對岸的少年啦……

正如愛莉希雅所說的,用終焉權能犯下的錯誤,就用終焉權能在未來彌補好了,順帶著一些,不是因為終焉權能而犯下的錯誤,也在未來用終焉權能修正就好。

既然在未來都能被修正,那此時此刻的對錯,倒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真的如此麼……

像是知道米凱爾在想什麼,在他抬起腳即將離去的那一刻,愛莉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米凱爾有些驚訝地轉過頭,他以為愛莉想要挽留他,但出乎意料的,她沒有說任何話,只是咬著下唇。

她眉眼微皺,睫毛一點一點顫抖著,那眼神中的意思,米凱爾再清楚不過——憐憫。

她有話,卻並不打算說出口。

米凱爾也知道她想要說什麼,這是不用識之權能,只憑兩人對對方的瞭解就可以猜到的話:

“米凱爾,其實你所有的痛苦,都只不過源於……你自己那近乎於脆弱的善良。若是換一個人,換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人,過去的錯誤直接用各種權能將其掩蓋,而未來要犯下的錯誤,因為未來註定會被修正的結局而抹除,更不會有因此帶來什麼心理負擔。只有你……你堅決不認為被掩埋、被抹除的過錯就是不存在的,也因此給予了自己太大的壓力,總是覺得自己已經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人……

“但仔細想想,你才傷害了多少人?你又拯救過多少人?當然,這樣功過抵消的演算法在你眼裡恐怕也是不能接受的吧?這確實是非常非常幼稚且脆弱的想法呢,但……不要緊,我並不討厭,我喜歡你,就是喜歡如此脆弱的你。”

她握著米凱爾的手微微用力,似乎希冀著自己施加的這一部分力道能被分到米凱爾身上,為其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助力也好。

“因為這種脆弱正是人心美好向善的證明,而反過來,你寧願揹負這樣的沉痛,也一定要抵達的那個未來,一定是非常美好、非常完美、非常值得期待的未來吧。”

“嗯。”

米凱爾反握住她的手,堅定地答道:

“無論對於誰來說,那都是非常完美的未來,唯有這個願望,是我身上五萬年來唯一沒有變化的東西,我向你保證。”

兩人相視一笑,米凱爾的身影很快便如雲霧一般飄散了。

愛莉希雅,往世樂土中的愛莉希雅依舊站在原地,左手還保持著持握的姿態,直到兩三分鐘後才緩緩攥緊。

“可惜咯!”

清脆的笑聲在空無一人的大廳中不斷迴響,她後退兩步,動作輕柔緩慢地坐回了沙發上。

“可惜啦,真的好可惜……”

她轉過頭,呆呆地望著破碎的星門,聲音平緩但又哀傷:

“無論如何,作為記憶體的我……是無法走向那個未來的。”

“他來過了?”

過了沒一會兒,耳旁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愛莉希雅無聲地點了點頭。

梅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彷彿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

“情況大概就是這樣,凱文。”

一口氣將從昨晚到現在所接收的一切資訊擺了出來,蘇只覺得大腦有些缺氧。

通訊對面時不時傳來兩聲忙音,蘇等了許久都沒有得到凱文的回應。

“咳咳,凱文,你還在嗎?”

“叮!……稍等,過一會兒再……砰!和你說話!”

“唉……”

蘇的身體向後一靠,竹製的躺椅搖晃起來,帶著連綿不絕的“吱呀”聲。

他開始在心頭默唸計數,直到數到第二百秒的時候,凱文的通訊才撥了回來。

“是我,凱文,能再講一遍嗎?”

蘇長嘆了一口氣,撫平了一下情緒,儘量以簡短幹練的語氣將先前的情況複述了一遍。

“所以,現在完全可以確定,米凱爾還活著,他甚至還在五千年前去過往世樂土,藉此留下了一段留言,預言了你會在五千年後看到這段留言?還和我們約好了要在柯洛斯滕打一架?哼!”

“事情越發複雜了……”

蘇抬手揉了揉眉心,彼處肉眼可見地紅腫著,不難想象他將這一動作重複了多少遍。

“我想不通他到底要做什麼……”

“不,其實你、其實我們一直都知道他想做什麼。”

“啊?”

“我們之前都是基於他的行動去推測他的目的,由於他的行動太過於天馬行空,自然推不出什麼結果。但是,蘇,一個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運。你設身處地,代入他的視角想一想,你真的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嗎?”

蘇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苦澀地吐出四個字:

“愛莉希雅……”

但他很快又又自我否定了這種說法:

“不,正是因為了解他的性格,我才更清楚,他當然愛愛莉希雅,但他不是那種能夠為了愛莉希雅而完全不顧世界如何的人。況且,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這也不會是愛莉希雅想要的吧?”

“或許吧,但你還有其它解釋嗎?”

“沒有……”

“那就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愛莉希雅復活而已。”

蘇一時無言,他能感受到凱文話語中深重的怨氣,只是這股怨氣究竟是凱文衝著自己發的,又或者是衝向米凱爾的,他也不好說。

但總而言之,他大概能理解凱文的心思:

米凱爾想讓愛莉希雅活著,他凱文就不想讓梅活著了嗎?梅的事同樣很複雜,以他和凱文的視角來看,梅的死因毫無疑問是凱文所發動的那一次天火聖裁,但若是米凱爾沒有一言不合就成為終焉輪迴世界,這一切又怎麼會發生呢?

甚至於,蘇覺得,凱文當然也不確定米凱爾所做的一切僅僅是為了復活愛莉希雅,但他希望如此,這會讓他感到羨慕——他又何嘗不想不顧一切地去尋找復活梅的可能性?但他身上揹負的重量決定了他不可能“不顧一切”而已。

“那……關於他所說的,在柯洛斯滕一戰的事,你怎麼看,凱文?”

“他要戰,那便戰好了。”

“不是……凱文,你……”

蘇又揉了揉紅腫的眉心,他已經走出了最初的亢奮狀態,所以越發覺得,這一戰並沒有勝算。

五萬年前,凱文在月光王座和華的配合下,短暫進入了所謂的【救世】狀態,才成功打出了重創米凱爾的一劍。

而如今月光王座早已燒燬,華的態度未知,甚至可能傾向於米凱爾,凱文的身體因那次過重超變產生了不可逆的創傷,以至於再也無法進入當時的狀態,而目前人類本身的戰鬥力還太過於孱弱,在這種情況下對戰米凱爾,又有多少勝算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蘇,但是你覺得,米凱爾為何會把這一戰的時間放在現在?如今我的狀態已經恢復了許多,他為何在先前的五萬年裡一直沒有動手?”

“呃……”

“五萬年前那一戰,或許他自己也受了極重的傷,直到現在才有所恢復。至少他認為自己已經恢復了能壓制你我的實力……”

“不是,凱文,你說的這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

“……我知道,但我們必須一戰。難道你認為有躲的可能性嗎?”

蘇搖了搖頭,他覺得現在的凱文太沖動了,但他又說的很多,不戰也得戰,那除了選擇性相信,還能怎麼樣呢?

“你打算怎麼做?”

“作戰不過是在一張天平上堆砝碼的過程,他自認為自己的分量加起來超過你我,那我們就找到另外的砝碼,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你打算找……”

“我在澳洲,剛剛擊退了一個拿著支配之鍵的女孩,馬上應該能見到華。”

“……”

蘇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就算,就算凱文能成功把華拉入自己的陣營,那……

“凱文,你是不是還忘了梅比烏斯?”

蘇問出這句話,卻長久沒得到回應,他這才發現,凱文早就結束通話了通訊。

看起來打算一意孤行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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