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咱們……不出手麼?”

出聲的依舊是首徒林朝雨,雖然大家都知道師傅已經准許她們此後下山各立門派,但畢竟還未成為現實,此時此刻,林朝雨依舊是毫無爭議的首徒,有什麼事情,當然還是她出面發話比較合適。

“師傅?”

華毫無反應,彷彿陷入了某種出神的狀態,於是林朝雨又喚了一聲。

“嗯?”

這次,華終於回過了神,她揮了揮手,無形的氣勁在掌間激盪,寬大的衣袂跟著發出“噼啪”的響聲。

“凌霜留在我身邊,其餘人自去。我已提前和天命的女武神打過招呼了,不必擔心誤會。”

“呃……”

林朝雨就站在華側後方半步的位置,聽到師傅的命令,她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想要爭辯什麼,但她很快又順從地低下了頭顱。

她身為首徒沒有異議,其餘人自然也說不出什麼,下一刻就自行散去,加入清剿崩壞獸群的戰團了。

唯有凌霜懷抱著軒轅劍,站在華身後五步遠的樓房尖頂上發呆,似乎根本沒有感受到周遭的變化。

華也不出聲,只是靜靜地望著下方火焰肆虐的街道,像是在等待什麼,又像是在找尋著什麼。

只是下一刻,在她與凌霜都已察覺卻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時,一隻冰冷的小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而後,陰冷、粘稠又無比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嘻嘻!沒想到啊……曾經那個只會對人言聽計從的小女孩已經變得這麼成熟了,已經能做出一些自己的判斷了呢。”

華長嘆了一口氣,並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回應。

梅比烏斯漆黑的右爪扣住了她的咽喉,而與此相對的,反應過來的凌霜也將看似厚重無鋒的軒轅劍橫在了梅比烏斯纖細的脖頸旁。

場面一時間陷入了詭異的平靜,誰也沒急著先動手,誰也沒急著先開口,直到大約五分鐘後,華才悠悠地問道:

“梅比烏斯,你知道米凱爾究竟想要做什麼嗎?”

“不知道啊。”

梅比烏斯毫不在乎地擺了擺頭,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脖頸間的鋒刃,以至於這樣的動作直接讓那看似無鋒的軒轅劍在她幾乎足以稱得上慘白的脖頸間留下了一條血痕。

還不等華說什麼,她又嘿然一笑道: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相信他,哪怕他不告訴我自己究竟想做什麼,但是我相信他,這也夠了。”

華用力咬住了下唇,半天才鬆開,她冷哼一聲,隨即反問道:

“你是覺得,我不相信他?”

“看你自己怎麼想咯!”

梅比烏斯抬起搭在華肩膀上的左手,就著火光欣賞著爬滿黑色紋路的手掌。

“我並不是不相信他。”

似乎是受到了梅比烏斯的感染,華也跟著搖了搖頭,絲毫不顧頂在她脖頸的爪子,她隨即解釋道:

“我並非不相信米凱爾。或者說,正是因為我太過相信他,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呵,說的倒是好聽,既然你相信他,就更應該知道他所要做的才是正確的。”

“正確?梅比烏斯,真沒想到這樣狹隘的定義有一天能從你的嘴裡冒出來呢。對於不同的人來說,正確擁有不同的含義,而對於我們,所謂的正確從始至終只有一個——戰勝崩壞。為了這個唯一的正確,友情也好,親情也好,愛情也好,都是必須要捨棄的東西,假使它們與戰勝崩壞相矛盾。”

“這就是你的理解?倒也算不上出人意料呢。”

華自忖並不是那種情緒容易波動之人,尤其是在有了神音的束縛之後。梅比烏斯的話,若以凌霜這般第三者看來或許也算得上平和,但對於華而言,總覺得她的每一個問句都充斥著這樣的令人火大的含義——得了吧,你並不瞭解米凱爾,也不信任他,不然就不會站在他的對立面。

“但是,梅比烏斯,你難道覺得自己很瞭解我嗎?”

信任就一定意味著要盲從嗎?

她曾經是這樣的,梅命令什麼,米凱爾想要她做什麼,她便會去做什麼。哪怕有些事她很不情願,但她信任他們,她相信他們的命令大概是正確的,或許只是她自己無法理解。

可現在不一樣了,梅博士不在了,而米凱爾成為了終焉。

這一次,沒有人再能告訴她要怎麼做,應該怎麼做,一切都要她自己做出判斷了。

米凱爾在五千年前將她喚醒,懇請她再相信自己一次。但他究竟想要做什麼?這一問題在她心中鬱積了五千年,她並不是沒有自己的答桉。

正因為了解米凱爾,所以她才明白,米凱爾是絕對無法忍受一個愛莉希雅不存在的世界。這一點,她明白,凱文和蘇明白,她相信梅比烏斯也同樣明白。

基於這一共同的認知,三個人各自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凱文或許是認為,米凱爾想要像五萬年前輪迴世界一樣,拼上整個世界,用他們無法理解的手段去換回愛莉希雅。畢竟,他可是終焉。

而梅比烏斯,華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想的,或許如她自己所說,她因為“相信”米凱爾,也因為一些,華現在隱隱明白的東西,她願意追隨他,聽從他的一切指示,哪怕他也從未向她解釋過一切的真相。

那華自己呢?

她其實處於兩種極端想法的矛盾之中,她當然信任米凱爾,可他畢竟是終焉……是崩壞的化身……

五萬年前,她是神音實驗唯一的成功樣本,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經常性得會聽到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低語。她本以為那聲音只不過是實驗的副作用,隨著時間越來越久,那低語聲出現得也越來越不頻繁,直到不知道哪天起,它徹底消失了。

可真的消失了嗎?不,從不久前再一次見到米凱爾開始,那低語聲隔著五萬年的時間去又復返,唯一不同之處在於,如今,她終於能夠聽清楚那聲音究竟在說什麼了——“殺死崩壞!”

如此而已。

而若是米凱爾所要做的與凱文的判斷一致,那麼以理性的考量,她真的應該殺死米凱爾。

但如果僅僅以“華”的身份呢?她並不認為,所謂的“用無法理解的手段去換回愛莉希雅”,哪怕“拼上整個世界”會是米凱爾真正的選擇。

儘管已經失去過兩次記憶,但她依舊自認為自己足夠了解米凱爾,起碼比凱文更瞭解。

不過她印象中自己可能真的忘了什麼,所以這兩天來,她無時無刻不在用羽渡塵翻看更為久遠的記憶,即使這對於她來說,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是一種巨大的負擔。

她本來發誓要將羽渡塵載滿記憶的羽毛丟棄的,反正那些記憶於她不過是另一個人的過往罷了,只是因為一直害怕有一天連米凱爾都徹底忘記了,所以才一直留存著。即使這本就會讓她的大腦不堪重負。

卻不料這些被視為無用的記憶在這時真的派上了用場。

她找到了她想要的那一段記憶——

還記得,那是卡羅爾死在她面前的第三天凌晨,米凱爾輕輕抱住了她,問她能否相信自己:

“華,如果我說,我有辦法逆轉所有的一切,我有辦法,讓崩壞給這個世界造成的每一次傷害都不復存在,但又並不是以抹除的形式,你願意相信我嗎?”

是的,或許,米凱爾一直沒有變。

如果,他真的沒有變呢?

有沒有可能,最晚從那時開始,再到他輪迴世界,他想做的都是這一件事——逆轉所有的一切。逆轉崩壞帶來的所有傷痛。讓包括愛莉希雅在內的,曾經如此驕傲地活過的生命,能夠繼續如此驕傲地活下去。

有沒有這種可能呢?

有,但華反而因此更加惶恐了。

在翻找記憶的過程中,她不止一次地聽到米凱爾或有意或無意地強調著一句話:“凡事皆有其代價,等價交換是這個世界最底層的邏輯。”

如果說,他僅僅只是想讓愛莉希雅活著這一說所要付出的代價能被認為是這個世界,那麼他想要讓整個世界連同愛莉希雅存在下去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呢?

等價交換,有什麼東西能和整個世界等價呢?

答桉顯而易見,能和世界等價的,唯有終焉本身。

所以她如是說道:

“梅比烏斯,你不光不瞭解我,你也不瞭解他。”

若是梅比烏斯真的明白這一點,她此刻應該抱著和自己一樣的想法才對——絕對,不能讓他這麼做。

“呵呵!”

梅比烏斯冷笑了兩聲,“你或許並不明白,米凱爾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梅比烏斯的指間已有細小的電弧閃爍,凌霜橫在她脖頸間的軒轅劍也收緊了些,她完全有信心搶在此人面前出手,可沒有師傅下令,她也不清楚是不是在此刻就要削掉這個看上去比她還年輕的女孩兒的腦袋。

畢竟,這個傢伙看上去也是師傅的熟人,不大好自作主張地動手啊。

但氣氛看起來有些膠著啊……凌霜撇了撇嘴,怎麼感覺氣氛向著另一種方向去了?總不至於是師傅的情敵吧?

當然,她也就敢在心裡想想,面上依舊一副冰冷決絕的模樣。

而後她便聽到了師傅的反問:

“那米凱爾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呢?”

“呵,你真的要我說出來?”

梅比烏斯的語氣很是不屑,但華的內心並沒有因此產生什麼波動。

她早就在此之前先一步陷入了無盡的自我質詢之中:

對於梅比烏斯而言,米凱爾毫無疑問是戰友、是朋友、是親人更是愛人。

但對於華自己而言,那一道似乎永遠都觸碰不到的背影又意味著什麼呢?

是必須要殺死、必須要掃除的崩壞,還是想要救贖,想要一起邁向未來的物件?

這才是她來到這裡的唯一原因,她並非是接受了凱文的推論,想要在這裡與米凱爾大戰一場。恰恰相反,她雖然嘴上與梅比烏斯唱著反調,但究竟應該如何做,究竟應該聽從神音的規勸,還是聽從自己的判斷,她心中也沒有定數。

她之所以在這裡,只是因為無論如何她都應該在這裡,不管選擇該如何做,她都必須在這裡。

而再往細一想,其實無論做出怎樣的決定,無論是阻止他以世界為代價拯救愛莉希雅,還是阻止他以自我為代價拯救世界,戰鬥都不可避免。

雖然這所謂的兩種可能,也不過是她自己的臆想罷了。但她說過,她自認為了解米凱爾,不說梅比烏斯,最起碼比凱文和蘇更瞭解。

所以,此時此刻,她已經明白自己應該去做什麼了,不是麼?

“來吧,梅比烏斯!”

“哈——”

梅比烏斯疑惑的喊聲被硬生生截斷,連同她的喉嚨一起斷成了兩截。

凌霜收回了軒轅劍,用袖子抹去劍鋒上並不存在的血液,而梅比烏斯的脖頸只是以劍鋒劃過的痕跡為界限,向一旁偏差了不到小半寸。

華的呼吸聲粗重了一瞬,她回過頭,梅比烏斯的容顏依舊是那麼年輕且稚嫩,先前米凱爾說,在還活著的人之中,唯有帕朵沒怎麼遭受過時間的洗禮,可在她看來,梅比烏斯也還是老樣子,一點變化都沒有。

“對不起了,梅比烏斯……”

她伸出手指點在了梅比烏斯的眉心,外力觸碰下,頭顱脫離脖頸向後翻去,現實落到了房頂的磚瓦上,而後骨碌一下順著房頂的坡度滾了下去。

“反正你也不會就這麼死了。”

話音落下,華的童孔便勐地向內收縮,她只來得及拉過凌霜,便看見梅比烏斯那違反基礎物理學的,直挺挺地立在原地殘軀爆成了漫天的淤泥——

“轟!”

…………

“好久不見……”

這四個字彷彿某種咒語,明明下定決心懷揣著敵意麵對米凱爾,但當他說出這四個字時,凱文仍舊跟著了魔一般做出了回應。

可他甚至還未來得及將米凱爾這個名字念出,遠處的屋頂便傳來劇烈的爆炸,他轉過頭,正好看見了天空中殘留著的,彷彿炸開的煙花一般的綠色電弧。

“梅比烏斯?她還活著?”

雖是疑問句,凱文看上去卻並不怎麼疑惑。畢竟梅比烏斯依然活著這一可能是他從數千年前就一直懷疑至現在的。

他轉回頭,雙手背在身後,打了個只有卡斯蘭娜才會明白的手語,那是在命令卡蓮先帶著孩子逃跑,而他自己也趁著這個機會,將天火聖裁拼到了一起。

當然,明面上,他還在正兒八經地發問:

“米凱爾,關於這五萬年來的一切,你就沒有個解釋嗎?”

“啊?解釋?噗……啊哈哈哈哈……”

米凱爾一邊笑一邊揉著肚子,順帶著還伸出手指指了指凱文,似乎是在以這種誇張的方式嘲諷著後者的幼稚。

“解釋?我有什麼好解釋的?”

伴隨著他肆無忌憚的笑聲,凱文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青霜色的寒氣不受控制地向外瀰漫,將周身百米內的廢墟與火焰都凍結定格。

“米凱爾,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但如果你還記得我們共同的目標,如果你還自認為是我們的戰友,起碼曾經是的話,那麼對於你的背叛行為,你至少應該道一聲歉。”

凱文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這麼一長串話,這是他最後的努力了。

很顯然,米凱爾並不吃這套。

“道歉?”

米凱爾伸出了兩根手指:

“第一,我並不是什麼背叛者,當然我說了你也不懂,總之我並不認為我有道歉的必要……第二麼,凱文,你已經五萬歲了,該成熟一點了,還道歉……嘖嘖嘖!”

“米——凱——爾——”

怒吼聲在殘破的街道重回蕩著,相對應的,兩把外表看去一模一樣的天火大劍撞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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