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落在渾濁的玻璃窗上,相互間蜿蜒交錯,倒像是一幅隨手而做的塗鴉。雨是從臨近午夜之時落下的,一直到第二日的清晨,具體下了多久?蘇也不知道,幾個小時的時間對於凡人來說或許無比煎熬,尤其是在夜晚,但於他的度量中亦與彈指無異。

而今已是日出時分,窗外的雨經過了一晚上的勐烈進攻,此時已是強弩之末,稀稀拉拉不成氣候。但厚重的灰色雲層依舊盤踞在高天之上,就像一個巨大的屏障籠罩在柯洛斯滕上空,哪怕太陽就在此刻出現,恐怕也對它束手無策。

“鼕鼕冬!”

“請進。”

門吱呀一聲開啟,蘇沒有睜眼也沒有轉頭,只聽到沉悶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他身側。

“沙尼亞特家的人把這玩意兒保養的不錯,沒法直接使用是肯定的,但裡面的核心資料沒有受損,我把它提取到這個硬碟裡了。”

說完,埃爾文將一塊小小的硬碟擺在蘇面前的小几上。

“你看過內容了麼?”

“沒有,呃……我倒是想看來著,但是以我的經驗,這裡面的資訊多半是一次性的,開啟之後就會自動進入格式化程式,不會有第二遍播放的機會。”

“這樣啊……”

蘇睜開眼,從小几上拿起那塊小小的硬碟,捏在指間仔細打量著。

“亞當和夏娃成年後,除了我和凱文,還有誰接觸過他們?”

“應該沒有。”

埃爾文用力搖了搖頭,他知道蘇要問什麼,在最初的時候,除了亞當、夏娃,逐火之蛾還製造了無數攜帶著聖痕基因的試管嬰兒,他們自然不可能被直接扔到荒蕪一片的大地上求生,在他們成年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逐火之蛾對他們進行了基本的教育。

但到了一定年紀,這些孩子就會被“趕出去”,從此幾乎不會再與逐火之蛾有任何明面上的交集,除了少許防身的武器外,逐火之蛾不會留給他們任何東西,更何況是足以記錄資訊的硬碟?

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有人在他們離開後又進行了接觸。

“但事實上,你也明白,蘇,這不大可能是逐火之蛾的問題。所有的電子元件、武器裝備……總之一大堆領先於時代的東西如果沒有許可權或許可都是不能帶出基地的,如同硬碟這麼珍貴的東西更是要在蒼玄那裡登記……事實上,我並沒有在那塊硬碟上找到逐火之蛾的編號。

“當然,接觸者可以自行製作這樣的微型硬碟,真要藏在某些地方,帶出基地倒也不是不能想象。但硬碟只是一個讀寫裝置,想要將資訊儲存進去,還需要計算機之類的資訊輸入裝置,而即使是最小的計算機,也足有一個巴掌大小……”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確了——夏娃能留下這個東西,跟逐火之蛾多半無關,而是……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是他對於蘇的一次試探——關於其他英桀包括米凱爾可能依舊存活的訊息,凱文和蘇沒有告訴任何人,但大家或多或少有些猜測。

也不怪他們不坦誠,即使是他們自己,直到現在也很難捋清對於米凱爾的態度。畢竟不論他到底想做什麼,不論他是否背叛了大家,他毀滅了曾經的文明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他們尚且如此,那其餘普通戰士對於米凱爾怎麼看?當知道米凱爾可能還活著的話又會鬧出什麼亂子,真不好說。

“……我知道了,你去準備一下通訊,我看完這裡面的資訊,要和凱文通話一次。另外,查詢一下往世樂土的相關記錄,夏娃作為聖痕覺醒者,成年後依舊有很長一段時間在往世樂土鍛鍊,說不定東西是從那裡流出來的,也不好說。”

“唔?這麼一說,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埃爾文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躡手躡腳地退出房間,將門輕輕帶上。

門鎖彈起的聲音響起五秒後,蘇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知道有些事或許已經無法隱瞞下去了,但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而後的半個小時裡,他並沒有急著檢視硬碟內夏娃·沙尼亞特留下的資訊,而是依舊望著雨幕外的世界出神。

思緒有些恍忽不定,這是數千年,不,是五萬年來都未曾有過的感受。

時間能將一個人的性格沖刷得面目全非,但蘇甚至無法說清楚,昨天的沙尼亞特之行裡到底是什麼東西觸動了他的心,喚醒了被時間掩埋的悲傷。

可具體是要悲傷個什麼?是悲傷那個過往的時代,是悲傷那曾經出現在他生命中的無數個早已逝去的人……又或者只是悲傷本身。

這不應該。

蘇搖了搖頭。

事情本不應該如此的。時間會磨平所有不必要的情緒,憤怒是如此、憎恨是如此,悲傷也是如此。

但時間只能磨平這些情緒,不能將它們抹除,或許……或許只是積累到了一定限度,便會像蓄滿水的大壩一樣,不得不開閘洩洪。

對,應該就是這樣,昨天的行程並無什麼特殊之處,如果說沙尼亞特本身就算是一種特殊的話,他在過去的五千年裡已經送走了上百位沙尼亞特,也早就習慣了才對。

任何情緒的產生都很難說是出於單純的一件事,更多的則是日常無聲的積累。

目送著一代又一代人離開,不僅僅是本徵世界的,還有平行世界泡的,對於蘇的精神來說未嘗不是一種折磨。

“唉……”

蘇又輕輕嘆了一聲。

還是有好訊息的——根據現在文明的發展程度和世界泡的觀測結果,這個時代的律者誕生時間,最晚也就在約五百年後了。

相比於他先前度過的五萬年時間,五百年不過是百分之一,雖然算不上短,但也絕算不上長。

只是……可惜了,埃莉諾·沙尼亞特應該是活不到五百年後的。

當這個念頭跳出來時,蘇嚇了一跳,甚至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差點兒從躺椅上跳起來。

所以,先前淤積了一宿的悲傷,或許只是因為,自己對於那個少女抱有一份好感?

蘇搖了搖頭,只是一絲好感而已,五萬年來,也不是沒有過其他能讓他產生好感的異性。他是一個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上都極其健康的成年男性,會對異性產生好感,本就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

但這樣的好感在時間、在崩壞面前實在太過於脆弱,有時蘇只是觀測一個世界的功夫,原本雙十年華的少女就變成了耄耋之年的老太,久而久之,就連產生好感的能力都逐漸退化了,畢竟每產生一份好感,都註定要受到一次情感上的創傷,雖然因為蘇自己本就沒有將這份感情深入的打算,創傷也不會太深,但想必就是這麼日積月累,所以才會有今晚的積蓄性爆發吧。

不過,這一切都已習慣了,就這樣吧。

蘇拿起微型硬碟,從躺椅上爬了起來,他開啟床頭櫃,從中捧出一個手掌大的終端,將硬碟插了上去。

“滋滋……”

先是電流躍動的輕響,沒過兩三秒,終端的立體投影屏亮起,出現在蘇面前的,是一個與埃莉諾有七分相似的少女面容。

相比於埃莉諾,她發稍的粉色更多一點,臉頰也要更豐滿,她抿了抿嘴,嘴角自然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而後如同真人一樣熱情地打著招呼:

“嗨!蘇叔叔,又見面咯!”

“唔?”

“哈哈哈!如果開啟這段錄影的是凱文叔叔的話,那我可得好好道個歉咯!不過,以我的瞭解,還是蘇叔叔找到這份錄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只不過,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呢?五百年後?還是五千年後?害,不管是什麼時間了,總之希望還趕得上吧。”

“趕得上?什麼意思?”

蘇皺了皺眉頭,並沒有把話問出口,畢竟眼前的夏娃只不過是錄影,就算他發出了提問,也註定得不到回答,就像是射出的子彈,只能任憑它自己在空中飛舞,能否命中標靶,從扣動扳機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決定了。

“欸嘿,說起來,今天還是我的十八歲生日呢。亞當那個木頭又去樂土裡探索了一天,我也懶得告訴他……不過也無所謂。”

說完這話,蘇看到夏娃的臉上綻放出了前所未見的笑容。

“往世樂土……可真是個好地方呢。蘇叔叔,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度過的最幸福的一次生日,母親、阿波尼亞阿姨、尹甸阿姨和梅比烏斯奶……咳咳梅比烏斯阿姨帶我去遊樂場玩了一天。現在已經是樂土時間的晚上了,母親剛帶著我吃完生日蛋糕……和一個特殊的客人一起……”

她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已經不能用幸福來形容,而是極度的激動與亢奮——

“那個客人就是……父親。沒錯,我真的見到父親了!你們本來和我說,父親沒有在樂土中留下記憶體才對,但是我剛才真的見到他了!”

她快速深呼吸了兩口,掩了掩通紅的臉頰,強迫自己的情緒穩定一些。

而與她的情緒正正相反,蘇的心卻像是被人勐地揪了一下,身體的溫度在快速流失,就好像一下子被泡到冰水裡去了一般。

“唉……對不起,蘇叔叔,還有凱文叔叔,我說了這麼多不相關的事,你們一定看著也厭煩了吧?”

說到這裡,她的臉上又浮現一抹迷惘:

“其實,我也不知道錄這個影片是要說什麼……只是父親讓我錄一下啦……嘻嘻,他現在就站在我面前,說不定和兩位叔叔所站的位置重合呢。嗯……啊,PAPA,這樣就好了嗎?”

蘇勐地屏住了呼吸,下一刻,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響起:

“嗯,蘇,你應該聽得到吧?”

“米凱爾,你……你到底想做什麼!你為什麼會在樂土!”

蘇沉著聲音發問,直到問完之後他才想起來,這的確只是一段錄影。

可更神奇的是,米凱爾接下來的話語居然像是接上了他的疑問,兩人就好像隔著近五千年的時間在對話一樣。

“怎麼,覺得很吃驚?”

錄影上只有夏娃定格在最後的笑臉,但米凱爾的聲音卻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

“這可是往世樂土,愛莉希雅的樂園,我要是連進樂土都做不到,未免也太對不起自己‘樂土的守護者’的名字了吧?”

一問一答銜接的太過於巧妙,以至於蘇有些不敢相信這只是一段錄影。

“好了,蘇,我猜你一定有很多話想問,我知道你很急,但是還是請你先別急。等你看到這段錄影的時候大概已經是五千年後了吧?你就算提問我也聽不到。

“不過,這麼多年遇不到像樣的對手,無論是你還是凱文,多少也都有些寂寞吧?放心,五千年後,當你看到這段錄音,就意味著我們即將重逢。五萬年前沒有打完的那一戰,也該是時候分出勝負了!”

“米凱爾,你什麼意思!”

蘇想要大聲喊出來,但他再一次控制住了自己,他不能讓隔壁的埃爾文聽到,起碼現在不能。

但沒關係,有人替他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PAPA……父親……你剛剛在說什麼啊?”

夏娃的面容變得有些驚恐,她不可思議地目視著身前某處。

“別擔心,夏娃。”

錄影中突然冒出一截手臂,在夏娃的腦袋上揉了揉。

“唔?”

“男人之間的玩笑而已,五萬年前,我們有一局沒有打完的遊戲,嗯,就是這樣。”

“嗯……總覺得不止如此呢……”

夏娃都了都嘴,米凱爾又捏了捏她的臉。

“好了,錄影就到這裡吧,上次你說的那個問題,我也問了梅比烏斯,看她能不能幫你解決一下!”

“哎呀!”

米凱爾的轉移話題看似很成功,夏娃當即捧住臉害羞起來,她的上半身也很快消失在了畫面中。

“呵……”

蘇吐出一口氣,說來也是奇怪,以普遍理性而論,這段錄影並沒有透露多少蘇未知的資訊。

無非就是米凱爾在五千年前女兒成年的那天混進過一次往世樂土,這其實也並不算很讓人吃驚,畢竟往世樂土存在的空間是錨定在米凱爾體內的世界泡,米凱爾要是沒法進往世樂土,那才是咄咄怪事。

可蘇還是覺得有一份沉重的分量壓在了心頭,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究竟是什麼讓他如此緊張呢?

細細想來,或許是米凱爾的言語每一句都正好對上了他內心的疑惑,就好像那不是錄影,而是真正的米凱爾就站在他身前作答一樣……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蘇繃直了身體,精神力剎那間遍佈整個房間,然而除了他自己,並沒有察覺到第二人的存在。

“是我多慮了嗎?又或者只是巧合?”

如果說米凱爾是出於對他的瞭解,提前預想到了他的反應,倒也不是說不通。就好像夏娃也能提前預測到,站在這裡開啟這段錄影的是他而不是凱文。

可不知為何,如此想著,蘇心中的不安非但沒有散去,反而越發濃重了——

一個人的命運,就是他的性格。

在一個對你性格十分了解的人的眼裡,你的命運,真的是虛無縹緲的東西麼?

難道說,這五千年來,甚至這五萬年來所發生的一切,大體都在米凱爾的預料之中嗎……

對,他又如何確認,自己發現這份錄影的時候正好是五千年後?

細思極恐之下,蘇忍不住身體後仰,向後連退了兩步,直到嵴背抵住了冰冷的牆壁。滿背的冷汗迅速奪走了身體的溫度,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呼……先把這東西關了吧……”

他才向前挪動了半步,就聽見一聲悠悠長嘆再度響起。

“唉……女兒還真不好應付,好在還有愛莉帶她。蘇,五千年後,柯洛斯滕,不見不散。”

最後一個音節吐出,終端冒起一陣青煙,伴隨著一陣焦湖味,硬碟竟連帶著整個終端一起燒燬了。

蘇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秒、兩秒、三秒……

“砰通——砰通——砰通——”

“砰通、砰通、砰通、砰通——”

他的心跳聲迅速連成了一片,他明白了,米凱爾先前所說的並非是什麼預測,而是實打實的讖言——

五千年前日耳曼地區還是蠻荒一片,哪來的柯洛斯滕?如今的柯洛斯滕是近百年才伴隨著天命崛起一躍成為歐陸第一大城市,五千年前怎麼可能知曉這個地名?

不,如果是終焉的話,未必不可能。

蘇閉上眼,身體正在逐漸失去原有的溫度,好像血液也跟著冷了下來。

但很快,血液再次沸騰,他瞪大眼睛,面龐少有地因為激動而變得過於紅潤——他仍舊不明白米凱爾的意思,但既然他說要一戰,那就大戰一場好了!

他心底的消散已久的熱血莫名地被點燃了,他一時間也顧不上什麼戰勝崩壞的計劃安排了,他只知道自己受夠了這五萬年的漫長時間,就想和米凱爾痛痛快快打一架!

“埃爾文,馬上接凱文的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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