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如何?如何?我妹妹她的情況……到底還能不能……”

客房的門並未關閉,或許也是為了避嫌考慮,總之,當林朝雨與蘇湄在小師妹素衣的帶領下步入庭院時,剛好聽到了三師妹那焦急的催促聲。

林朝雨眉頭舒展,蘇湄卻緊抿著嘴,兩人的神情彷彿倒了個兒。

“素衣,師父那裡,通知了麼?”

蘇湄冰冷的聲音嚇得秦素衣再次渾身顫抖起來,林朝雨瞥了她一眼,將小師妹的身體往自己這邊攏了攏,柔聲說道:

“不必害怕,素衣,四師妹有救的事,你有告知師父嗎?”

感受著大師姐身上散發出的暖意,秦素衣的情緒稍稍穩定,她盯著二師姐抿成一條線的嘴唇,極為小聲地說道:

“我……我沒進殿,站在殿外和師父說了……”

“師父怎麼說?”

蘇湄的嘴唇動了動。

林朝雨揉了揉素衣的腦袋,又瞥了身旁的二師妹一眼:

“素衣還小,平日裡不是最親近你麼,你嚇她做什麼?”

蘇湄聞言,嘴唇向上抬了抬,但也僅止於此了。

“師父……師父說她知道了。”

秦素衣不敢再看二師姐,只能低下頭怯生生地回答。

“就這樣?沒說其它的?”

“沒……沒有!”

“你也沒說其它的?”

“沒……”

“師妹!”

林朝雨俯下身,捏著袖子幫素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又幫她理了理劉海,而後在她背上輕輕拍了一下:

“去演武場吧,凌霜一個人練劍,也是會孤單的。”

她將素衣向後輕輕一推,後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飛速瞥了二師姐蘇湄兩眼,見她雖未認可,也沒有反對,這才踩著小碎步緩緩離開了。

等她的身影在院牆的拐角處消失,朝雨張了張口,想對蘇湄說些什麼,但蘇湄忽然轉身用兩根手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在驚訝與不解中,林朝雨的雙眼微微瞪大,但她隨即便聽到門戶大開的屋內傳來了那個羅剎人的嘆息:

“唉……這位小姐,您先告訴我,您妹妹的症狀持續多久了?”

“從素衣上山前就已經有了,到現在……差不多十年了。”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透過窗戶往裡望去,只見那個叫奧托的羅剎男子放下水杯,掏出絲絹擦了擦嘴,揉了揉太陽穴,而後才緩緩開口:

“不好意思,婉兮小姐,您確定是……十年嗎?不,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只是以你妹妹的症狀……呼……”

奧托用力吐出一口氣,站起身來回走了好幾圈,藉此組織了一下語言:

“我這麼說吧,最開始,卡蓮所說的那種病症——黑死病。正是多年前席捲歐羅巴,造成整個歐羅巴近三分之一人死亡的病症,但它的本質不過是崩壞能……用你們神州的說法就是,是真氣過多引起的病變的一種下位變體。

“即使是這樣,在我經手過的成千上萬名患者中,能夠活下來的,也不過十來人,而且幾乎每一個都落下了終身殘疾,完全治癒的只有一人。

“而婉如小姐的病症並非黑死病,用你們的話叫走火入魔,用我們的話就是……【死士化】,你們應該也誅殺過許多走火入魔的人吧?這種人在我們那裡被稱為‘死士’,而不同於黑死病……”

奧托的話語卡在了最關鍵的節點上,他又轉了兩圈,右手端著下巴,似乎在思考怎樣的表達會更委婉一些。

可直到最後,他依然沒能找到……

“至少在天命的記載裡,沒有任何死士化被逆轉的記錄,而且……”

他將視線投向了一言不發的卡蓮,卡蓮愣了愣,而後主動開口補充:

“而且,我們女武神在戰鬥中也經常會遇到戰友陷入死士化的情況,而我們的應對方式就是……搶在她們徹底死士化,造成更多的傷害前,將她們殺死……”

但這並不是結束,卡蓮猶豫了一下,繼續說了下去:

“而且,普通的擊殺手段並不起作用,比如刺穿大動脈之類的……這樣的尋常手段是不起作用的,‘死士’在經受過這樣的創傷後依然會站起來,哪怕血流乾都不會喪失行動能力。所以,必須以最徹底的方式消滅它們……碎屍是最直接的方式,當然,我們更多時候會選擇焚燒。”

“怪不得……”

林朝雨緊咬住嘴唇,只聽一旁的蘇湄悠悠嘆道:

“怪不得……怪不得當初師父殺死閻世羅還不夠,還要把他的莊子也焚了……”

“你該不會……”

林朝雨意外地瞥了她一眼:

“你該不會……原來你一直在意這件事……”

蘇湄不答話,只是冷笑兩聲,用餘光掃了眼師姐。

而林朝雨則陷入了更長久的沉默,蘇湄在意這件事倒也並不讓人意外,畢竟她自己的父母,也是被師父以近乎殘忍的手段殺死的,她那時年僅三歲,但心智頗為早熟,對於那些記憶……一定難以忘懷吧……

而這樣殘酷的事,並非只發生在蘇湄一人身上……師父告訴她,她林朝雨的父母死在九幽教徒的邪祭中,但那場邪祭本就被師父破壞了呀,她那時已經六歲了,真的什麼都不懂麼……

還有三妹、四妹、五妹,都是從被殺的閻世羅的山莊中帶回來的孤兒。還有七妹素衣……

想到那些往事,林朝雨越發憂傷起來,她漸漸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師父。

那對於其他人呢?都說長嫂如母,而在這太虛山上,師父太上忘情,不理俗事,往往把人帶回來後就徑直交給她,哪一位師妹、師弟不是她從小拉扯大的?她對他們的情感複雜得很,對師父的情感也複雜得很,事情就是在這種複雜中逐漸走向不可挽回的。

但此時此刻,她心中傳來了如釋重負的感覺——若一切都是她們的誤會,那是不是也就不用……

“哼……”

蘇湄彷彿早就料到如此,她冷哼了一聲,留給林朝雨一個背影:

“走火入魔,無可救藥,難道我們本不知道如此麼?”

林朝雨無言以對。

“我不知道你如何做想,但是我無法接受。我無法接受的不是無可救藥,而是……如果連救都不救,又如何敢說無可救藥?”

“蘇湄,你……”

“難道你殺死那些走火入魔的普通人的時候,心裡就不痛苦嗎……”

“我……”

“我從來不否認師父或許是對的,但我希望入魔必誅是我自己努力去救而不得後得出的結果,而非師父強加給我的思想。這樣……只會讓我覺得……師父只是把我們當作工具,祛除妖魔的工具,我們不必有自己的思想,也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我們只能按她說的去做……

“而等我們老了、死了,她還可以尋找新的工具……她對四師妹不就是這樣麼?入魔必誅,但對於自己的徒弟,難道就不能嘗試著去拯救一次?不,不能,因為我們只是她祛除妖魔的工具,不是她的家人。”

和先前的無數次一樣,林朝雨無話可說,只能看著蘇湄漸行漸遠……

但不知為何,她的腳步走得極慢,她明明很久之前就邁開了步子,可直到半分鐘後,她懸在空中的腳後跟才落到地上。

而與此同時,客房內傳來了一陣聞著心碎的啜泣聲:

“所以……我的妹妹……還是沒救是麼……”

“很抱歉,我只能說……以我的手段,我並沒有能幫助道婉如小姐的方法。”

“對不起,打擾了,奧托先生……”

林朝雨看著婉兮拉著婉如起身就要離去,她心中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似乎她、似乎蘇湄、似乎婉兮和婉如都沉浸在一種以悲傷為主的複雜情緒中,以至於忽視了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等一下!方才,在聽說到婉如這樣的症狀已經持續了十年時……那個羅剎男子似乎很驚訝來著,他原本無論動作還是氣質都極為優雅,卻在那一瞬間毫無形象地將口中剛喝下的水全吐了出來……

彷彿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想,奧托也正在此時開口了:

“兩位小姐請留步!”

從絕望再到希望再到絕望,雖說人生的大起大落本就是如此,但對於婉兮婉如這樣雙十年紀的少女來說,還是太殘酷了一些。

儘管如此,當奧托開口請她們留步時,她們還是抱著那稀薄到幾乎沒有的希望停下了腳步,等待著奧托的下一句話。

而停住腳步的,也不止姐妹二人,原本正以極其緩慢的步伐離去的蘇湄也停了下來,微微側過頭傾聽著屋內的動靜。

“我可以再確認一遍,婉如小姐的病,已經持續了十年了,對吧?”

“你是說……這個時間有問題?”

即使再傻的人,在奧托的不斷重複下,也很難不察覺到問題,更何況仙人收徒極重資質,這資質除卻對“真氣”的適應能力外……最起碼腦子得正常吧?

“十年前……婉兮小姐先前說,在你們的小師妹上山時症狀便已相當明顯,可否請問一下,那時真氣的侵染範圍大概有多大?”

“那個時候……我只記得最開始時是在左側肩膀與脖頸之間的位置出現了痕跡,七妹上山時,這痕跡上才堪堪至臉頰,下還不到鎖骨。”

“唔……”

“奧托先生,您有什麼發現嗎?”

隨後又是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寂靜,直到天色突然一暗,林朝雨與蘇湄同時轉頭望向身側逐漸暗澹的紅色雲海,卻已找不到夕陽的蹤跡了。

客房內無聲地燃起了燭火,那小小的光點將屋內的人影淺淺印到了素白的牆面上,影子的輪廓隨著燭光的跳動輕輕搖曳著,而奧托沉寂已久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

“十年過去,如今這印記上部接近右眼,還未爬滿整個右側臉頰,下沿剛過鎖骨,距離心臟尚有一段距離,紋路一旦到達心臟,便必死無疑,但以現在這個速度,等紋路蔓延到心臟,大概要二三十年的功夫,不過,右眼或許很快就要保不住了。當然,這是建立在平常不再催動崩壞……催動真氣戰鬥的前提下。”

“二……二三十年?”

婉如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牆上的羅剎人倒影點了點頭,屋內很快傳來了極度壓抑的啜泣聲。

但無論是朝雨還是蘇湄都曉得,那啜泣聲並不意味著悲傷,而是一種完全相反的情緒——

“姐姐,我還能再活二三十年,也不比尋常人差了!”

婉如的聲音興奮異常,若是對一般二十歲的人而言,被斷定二三十年後必死無疑,那絕對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但開心或者悲傷本就不是一個可以量化的數值,而是取決於每個人對自身的期望。

對於一個每時每刻都要擔心會不會死亡,並且一直持續了十年的人來說,可以再活二三十年,擁有和普通人差距不大的壽命,實在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起碼在此刻值得慶幸。

但……

“但是,我想說的並非這些而已。”

即使是在診斷之時,奧托也很難擺脫那輕挑的語氣,而此刻的他突然變得無比鄭重,一下子讓所有人都變得不大習慣……並且,這也很難不讓所有人意識到,他接下來的話的重要性:

“恕我直言……我最後再確認一次,這個印記,真的十年來只擴大了這麼一點點嗎?”

“是……是的啊……”

奧托的一再詢問反倒讓姐妹兩個慌張起來,可她們翻閱記憶許久,依舊給出了肯定的答桉。

“好吧,恕我直言……呵,讓我重新組織一下語言。從哪裡開始說起呢……這麼說吧,我從小到大,翻閱過無數的天命卷宗,再加上這數年的治療經驗,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在我遇見過的以及卷宗中有詳細記載的上萬條死士化病例中,在出現印跡後活過一年的有八百六十五例。

“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因為印跡起於手腳等邊緣位置,又經歷了截肢治療。但即便如此,他們很快又會二次感染,沒有一例活過五年。而如果取平均值的話,從出現明顯印跡到死亡,一般不會超過兩個月。”

“這……這意味著什麼?”

婉如彷彿明白了什麼,正因如此,她的聲音劇烈顫抖起來。

“如果不是你們的記憶出現了差錯,那就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婉如小姐您對真氣的適應性異常的好——但這不可能,準確來說,如果你對真氣的適應性真的很強,那麼根本不會出現死士化……也就是走火入魔的情況,我這麼說……你們能明白?”

“所以……是……”

“我覺得,除了‘赤鳶仙人’外,應該不會有什麼其它答桉了。”

“可是,師父她……”

客房內的啜泣聲再次響起,只不過這一次,究竟是欣慰還是悲傷,就沒有那麼好說了。

“哼……”

蘇湄又是一聲冷哼,但相比於先前,顯得那麼沒有底氣。

她還想說些什麼,卻忽然聽到了林朝雨越發急促的喘息聲。

雖然近來這位大師姐對自己越來越不客氣,或許也跟她攛掇著所有人一起對付師父有關……但往日她們畢竟親如母女、姐妹,此時她也默默後退兩步,轉過身關心道:

“師姐?師姐?啊——”

林朝雨忽然用力抓住了蘇湄的手,而後神經質地念叨著:

“師妹!師妹!你還記得師父最初傳我們太虛劍氣的時候……說了什麼?”

“降妖除魔?”

“不,不不不,你不知道,師父起初並未有收徒之心,傳我太虛劍氣之時曾言,‘此法可強身健體,少些走火入魔之虞’……想起來了!我全想起了!之前為什麼會忘記呢……”

說著,她一把撒開蘇湄的手,快步走入本就門戶大開的客房。

“四妹、五妹,時候不早了,就不要打擾客人休息了。三位也餓了吧?一會兒我讓素衣送些餐食來。”

她眯著眼笑著,在昏黃燭火的映照下,她的整張臉不知怎的就滿是淚痕了。

…………

“神州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還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啊……”

確定院落裡再沒有其他人後,卡蓮一邊輕撫著枕在她膝頭酣睡的薇拉,一邊低聲嘆道。

“嗯……”

奧托輕輕應了一聲,他閉眼靠在椅子上,滿臉疲憊。

“你對那個女孩的病情,似乎格外上心呢。是因為她的情況特殊嗎?”

卡蓮的聲音異常平靜,但越是平靜,奧托的心就越發慌亂。

“也不全是。一來,我確實從一開始就猜到了赤鳶仙人的可能性,若是能確定這種可能,而後向仙人求得具體方法,再帶回天命,多少能對那些死士化的患者有所幫助吧……

“二來……我認識一個人,他給予了我一些……幫助,而我方才所做的事,他或許樂見其成。”

“哦。”

卡蓮抽了抽鼻子,沒有停歇,突然發問:

“欽察草原那時候,崩壞能異常,是你弄的?”

“嗯。”

奧托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爽快。

也是,時間上安排的太過巧合,他剛來到前線,就發生了這樣的事,而當時第一個發現崩壞能異常的又是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埃莉諾……實在是很難不讓人懷疑。

卡蓮的手攥緊了裙子,看著懷中熟睡的薇拉,她的聲音飄渺但堅決:

“對不起,奧托。”

而後她抱起薇拉,腳步緩慢地離開了奧托的房間。

於是奧托知道,那無形的隔閡雖還不至於讓兩人徹底決裂,但已讓兩人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只是……這道隔閡真的是欽察草原那一戰後才出現的嗎?

不,奧托並不這麼認為,那隔閡是一開始就存在的,從他遇到她的第一天起,就註定了奧托·阿波卡利斯這樣骯髒的靈魂註定無法與她相配,不是麼?

奧托的手中閃過一道金光,而後一個金色的正方體出現在他手中。

“你說對麼,虛空萬藏?”

沒有人能回應他了,那個名為“虛空萬藏”的意識消失了。

奧托皺了皺眉,他忽然發現金色正方體上有刻畫的痕跡,只是那金光太過耀眼,使得刻痕看上去比較模湖。

他換了個角度,瞪大眼睛看去,原來是兩行小字——

【你好啊!下一個時代的使用者!請不要忘了,製造你手中這個偉大工具的天才的名字!如果能為她歡呼一聲,那就再好不過啦!(別聽魔術師的,這又不是表演,歡呼什麼?)——V】

【在這個一手可握的空間之內,集合了我們那個時代所有的知識。請不要讓我失望,我的後代。——最初的沙尼亞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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