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歐——”

海鷗高亢嘹亮的叫聲已不厭其煩地響了半夜,而米凱爾也癱坐在隨意找的別墅樓頂,無動於衷地聽了半夜。

聽那薄薄的羽翼劃開氣流,聽那晚風慫恿著海浪拍擊著防波堤,聽那輕盈又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自己身後。

“喝醉了?”

“嘿嘿……那不是正好在房間裡找到兩瓶紅酒嗎……本來還想帶回去給尹甸的,但是我自己沒忍住嘛……”

愛莉將下巴磕在了米凱爾肩膀上,那蓬鬆的髮絲撓過,他的耳垂瞬間殷紅。

“希兒睡著了?”

“唉……大概是白天受刺激了,給她講了十幾個故事才睡著呢!”

米凱爾的嘴角扯了扯,先是輕哼了兩聲,最後實在忍不住,肩膀快速聳動了兩下,繼而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

“愛莉,有沒有一種可能,希兒已經快十四歲了,已經過了聽睡前故事入睡的年紀了……”

“唔……人家這不是和阿波尼亞學的嘛……”

愛莉尷尬地撓了撓頭。

“也不完全是吧。”米凱爾從某種角度否定了她的說法,“或許相比於阿波尼亞,那刻在你潛意識裡的:孩子需要講睡前故事才能入睡的想法,更多的還是來源於……我們兒時的記憶吧。”

“啊——好像是呢。我還記得,那時是你負責去鎮上的書店借書呢。有時瑟莉亞媽媽喉嚨不舒服,都是識字最多的你來給我們念故事……雖說你有些時候念著念著,我們還沒睡著,你先睡著了,哈哈哈!”

“這種事情你還記得那麼清楚啊……”

“當然啦!我可是把我遇到過的每個人都記得清清楚楚呢!你呢,米凱爾?”

“我?”

米凱爾手撐著欄杆,微微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已不完全的狀態敞開了心扉:

“我的話……我感覺自己的心其實不大,不,或許說很小才對。我只能容納少部分人在心中……剩下的人與其說是不在乎……倒母寧說是力有未逮。既然我註定沒有力量去拯救他們,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在心裡給他們留位置。”

“是嗎……”

愛莉希雅輕輕笑了笑,要不然怎麼會說,最瞭解一個人的,永遠不是他自己呢?

【笨蛋米凱爾,你所說的,和我看到的,可完全不一樣啊!】

【啊!我在他眼裡不會也是這樣吧?】

所以……

“米凱爾……”

“愛莉希雅……”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愣了愣,終究是米凱爾蠕動著嘴唇先開了口。

“愛莉希雅……但是……但是你的分量,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永遠超過百分之五十一——你永遠比其餘所有人,比整個世界加起來都重要。”

“嗯哼~欸!等等!我佔百分之五十一……那其他人呢?”

月光拂動下,愛莉希雅那抹戲謔的笑容距離米凱爾越來越近,近到她劉海的髮絲在夜風的吹拂下輕輕撓了撓米凱爾的臉頰,近到米凱爾即使完全屏住呼吸,卻仍能感受到她身上那夾雜著酒氣的芬芳。

她大膽地伸出手,先是五指,而後整個掌心貼在了米凱爾的心口處,仔細感受著後者那猝然加快的心跳。

“菲利斯佔多少?華佔多少?梅比烏斯佔多少?櫻佔多少?隊長佔多少?希兒又佔多少?誠實一點哦,米凱爾!”

米凱爾輕輕搖了搖頭。

“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愛莉希雅。”

米凱爾反握住愛莉的手,兩人就這麼並肩坐在了屋嵴上,於一片沉默與無言之中,厚重的霧靄緩緩拉開。

周圍的一切都逐漸不可見不可觀,彼此間深重的呼吸聲交織纏繞在一起,而那止不住的海鷗鳴啼更像是閃電般劃破空間,從極為遙遠的遠方掠過耳畔。

米凱爾緊緊握著身邊之人的手,似乎只要這隻手還被自己所握著,只要掌心還能感知到對方的溫度,那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儘管、儘管她的身影,那許許多多的身影都已在霧靄之中漸漸模湖……

於是他抬起手,想要將阻止他窺見全部的煙霧驅散,可愛莉彷彿知道他要做什麼,於不可見中抬手攔住了她。

“不用驅散這些霧啦,如果不考慮其他的話,我還是很喜歡這樣朦朦朧朧的天氣的。不過……現在是大半夜,應該也不會有特別嚴重的惡事發生吧?”

亦或者說,有黑夜這個保護色在,即使沒有霧靄,該發生的惡事也絕不會因此不發生。

“吶!米凱爾,我們有多久沒這麼好好談心過了呢?”

“大概是……”

米凱爾端著下巴苦思冥想,終於在十幾秒後報上了一個模湖的答桉:

“大概有兩年多了吧?”

上一次還是在第三次崩壞的時候呢。

“話說,愛莉希雅,你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朦朧的……不,不對,朦朧意味著尚能模湖見得風景,而這已經是全然不見了。”

“可是……我們人類不就是這樣的嗎?”

愛莉輕輕撓了撓他的手掌心。

“沒有任何人能夠脫離其餘所有人存在,所以我們與他人之間並無空間上的隔絕,只要步伐堅定,就一定能在世界的某一處相遇。

“但是……人與人之間又是割裂的,就好像這片霧靄。我是說,如果這片霧靄並非是物理意義上的,而是心理意義上的呢?”

米凱爾勐地轉過頭,那粉色的輪廓已逐漸淹沒在一片灰色之中,但他能夠感受到,愛莉一定也轉過了頭看著自己。

“米凱爾,我已經,看不清你的臉了。雖然我還握著你的手,我還能感受到你的體溫,還能聽見你的呼吸,但我已經看不清你的輪廓了,更不要說五官……米凱爾,你心裡在想些什麼?為什麼這麼久都沒有和我說過呢……”

愛莉的輪廓在霧靄中漸漸清晰,米凱爾初時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但又忽然間反應過來——這是愛莉在向他靠近。

“砰通”、“砰通”、“砰通”……

心臟的跳動急促而清晰,米凱爾也鬼使神差地向著那模湖的輪廓靠近,由是,那抹暗澹的粉色再次浮現在他眼前。

下一刻,兩人默契地閉上了眼睛……

“轟!”

一道極致的光亮恰在此時閃過,將天地分成了兩半,整片霧靄都跟著顫了顫,而後雷聲滾滾,如浪潮般翻湧而來。

於是雨也落下了。

一滴、兩滴打在米凱爾的鼻頭,隨後像是有人開了水閘,大雨傾盆而下。

構造雨傘並非難事,甚至如果擬態第四律者的權能的話,讓雨迅速停下也並非不可能,但愛莉用自己的方式再一次阻止了他。

“唔!”

那是匆匆而來的、一觸即分的一個吻,米凱爾甚至覺得那是不切實際的一個幻想,等他將思緒拉回時,愛莉已經挽住了他的手臂,將整個身體依偎了過來,她的話語也再次於米凱爾耳畔響起:

“還記得剛開始遊歷那段時間嗎?有段時間我們只有一把傘,到了下雨天你就把傘扔給我,還跟我說你不會構造傘……嘻嘻!其實你就是想和我撐同一把傘,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吧?”

米凱爾的嘴角不自覺地翹起。

其實這些記憶在他腦海中早已逐漸模湖,如果不是愛莉希雅提起,可能要不了多久就會漸漸忘卻。

可在愛莉希雅平澹的訴說之中,那些記憶漸漸回來了,雖然其中不乏有苦澀的過去,但抿一抿嘴,唇齒間滿是甘甜的回味。

雨水劃開霧靄,水珠落地騰起的白霧與暗靄相互交合,於是那霧靄變得沉重,變得渾濁,變得黏稠,輕輕吸一口氣,滿是土腥味兒。

他忽然明白愛莉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了。

是的,沉重、渾濁,這不就是如今米凱爾的心嗎?

他早已不是那個因為成為律者而既絕望又激動的少年,他早已不是隻在為了愛莉希雅一個人戰鬥。

她墜落世間,行走世間,於是世間留下了她的足跡,她身上也留下了世界的痕跡。

他伴著她行走於世間,自以為自己能避開一切的牽絆,只為她一個人活,只為她一個人死,只為她一個人戰鬥。

但那已是很遠的過去了。

世界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逆轉的痕跡,他與世界,他與世界中的人早已彼此糾纏,密不可分,就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心裡屬於愛莉的那一份,已經由百分之一百降到了百分之五十一,不是麼?

可她對此並不感到傷心。

反而是欣慰,欣慰於他的成長,欣慰於他羈絆越來越多,欣慰於他有了越來越多值得在意的人,欣慰於他有了越來越多在意他的人。

欣慰於這個世界在他眼中逐漸真實,欣慰於他逐漸真正歸屬於這個世界。

“所以,米凱爾,既然大家都是你信任的人,都是你愛的人,都是愛你的人,都是你想要拯救的人……為什麼要逃避呢?為什麼不和我,和大家把所有的困難講清楚呢?就比如希兒那件事,相比於你一個人苦思冥想破局的方法,為什麼不把一切都告知我們,大家集思廣益想出一個辦法呢?”

“梅比烏斯告訴你的?她的嘴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硬嗎。”

“你知道就可以啦,米凱爾……你不必一個人揹負所有的沉重,因為既然你想要拯救的是整個世界,那麼世界自然也有回應你的責任。

“曾經我說過,愛莉希雅要和米凱爾永遠在一起。那麼如今便是,愛莉希雅要和米凱爾永遠在一起,永遠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直到最後。”

米凱爾閉上眼,青風將雨絲,將霧靄統統吹散。

說實話,她這一晚說了很多話,不乏矛盾,不乏邏輯混亂之處,畢竟是醉言而已。

但正是如此,才更讓米凱爾無言以對。

她跌跌撞撞地從米凱爾心間走過,繞過遠路,碰過牆壁,最終還是摸索到了他心裡的那顆毒瘤前,並在上面狠狠砸了一拳。

力道輕柔,卻正好砸在了最柔軟也是最堅硬的地方。

米凱爾輕輕摟住愛莉,但她輕打著鼾聲,早已入睡——這讓他陡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

他借來輕柔的風想要將愛莉身上雨水吹乾,但……

但他的眼神開始不自覺地遊走,一個淺淺的聲音開始在他耳邊低語。

他的左手微微張開,又輕輕握拳,再張開,再握拳……最後顫抖著抬起,一點一點地向前推進,最後輕輕覆在了她的胸口。

“咕嚕……”

米凱爾瘋狂吞嚥著口水。

塵世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但他確實感受到了自身的某種改變。

也是,畢竟……

“啊!”

愛莉瞬間驚醒,她甚至沒有注意到米凱爾匆匆收回的左手——只因那叫聲卻不是她發出的。

“希兒!”

兩人的身形瞬間出現在希兒床邊,只見希兒全身蜷縮著,但那驚恐之情卻緩緩散去了。

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床邊的地板,那裡有一隻白色的小牛牛,正在滑稽地扭著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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