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凱爾艱難地睜開一條眼縫,所見卻不是真實存在的世界。

恍忽中,腳踩著的地面從潔白的雪原浸染成了血紅的沙塵。

“米凱爾……”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喊。

“瑟莉亞媽媽!”

可當他回頭,所見只有乾涸龜裂的地面、或傾頹或為齏粉的房屋。

即使如此,他也不曾忘記。

這就是沃斯托克市。

那個在他最初成為律者的時候,所俯瞰的城市。

“這裡怎麼會變成這樣?我不是……難道我沒有阻止第二律者,難道……不!”

他以為自己不會悲傷的,起碼不至於這麼悲傷。因為他從一開始就不曾擁有什麼,想要拯救的,也不過是愛莉希雅一個人而已。

所以,人往往直到失去的時候,才會意識到這些自以為不在乎的事情,在心裡究竟留下了什麼樣的分量。

一滴、兩滴……

有什麼東西打溼了他的臉龐。

是雨水麼?

他抬起頭,落下的雨水卻帶著漆黑的顏色。

就好像生來便需要揹負的罪孽。

“……”背後再次傳來奇怪的知覺。

沒有一絲聲音,也感受不到溫度,可米凱爾卻覺得有什麼正在擁抱自己。

有一個聲音在腦海中種下了種子,她似乎想要呼喚著他重回自己的懷抱。

他忽然有一種奇怪的預感——這個時候應該、也必須回頭,便能看到……

可他註定失望了,他只是瞥到了一根金色的藤曼,便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開始在黑暗中極速下墜。

可耳邊卻沒有風聲。

逐漸的,模湖的交談聲在他耳邊響起:

“司帕西博士,病人現在是什麼狀況。”

這是一個黏湖湖的,帶著陰冷與潮溼觸感的聲音。

“怎麼說呢……或許我的比喻有些不恰當。病人的狀態我找不到醫學上的詞語來說明,他的大腦現在就好像一個……呃,超負荷運轉到幾乎要燒燬的CPU?”

“那其他地方呢?他體內有沒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

“沒有了,他的身體組織和正常人類毫無差別,只是崩壞能適應性極高。另外他體內卻是含有少量崩壞能,但是考慮到他戰士的身份,以及卑彌呼隊長的報告,我認為這是正常現象。”

“司帕西,你應該知道怎麼和‘他們’說吧?”

“呃……梅比烏斯博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等一下,看來我們的病人已經醒了呢。”

慘白的燈光讓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但當這抹視線掃過坐在病床邊的綠髮女子時,他真心誠意地露出了一個生無可戀的表情。

他很快理清了自己要面對的現狀。

他不知道卑彌呼最終有沒有猜到他律者的身份,不管怎樣,她確實遵守了承諾,向逐火之蛾隱瞞了真相。不然米凱爾覺得自己不會身處這樣的病房——應該已經在監獄、或者梅比烏斯的解剖臺上。

可謊言之所以是謊言,便是因為其不可能瞞過所有人——起碼眼前的這位,看樣子是瞞不過去了……

米凱爾檢視了一番自己的身體,他的律者核心不見了。

應當是愛莉希雅乾的,不然僅憑那塊核心,他現在應該就在解剖床上了。

“好了,司帕西,你可以把報告拿去給他們了。我可是有些話,想私下裡和這位病人說呢。”

嘴上這般說著,但梅比烏斯並未讓他立刻離去,而是奪過司帕西手中的病例報告,修改後扔給了他。

司帕西聳聳肩,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拿過修改後的病例,轉身離開了病房。

梅比烏斯敲了敲病床上的鐵欄杆,說道:“好了,我可愛的病人,現在這裡沒有第三者了,接下來的問題,可都要認真回答哦!”

米凱爾乾笑兩聲,權當是在回答梅比烏斯的話。

“你應當也清楚我要問什麼的吧?而且你應該也清楚,同樣的問題他們早就問過那兩個人了。”

“在對律者的戰鬥中,最後那些機甲、軌道炮與戰艦是怎麼回事?”

米凱爾默默思索著——如果是愛莉的話,會用什麼蹩腳的藉口?

“咳咳,那是律者吸取了所有崩壞能後的最後一擊。她似乎想用擬態的方式構造出人類文明的產物……哈,你也知道的,崩壞的目的便是毀滅文明,所以她操控這些人類文明的產物反而遭到了,反噬?反正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些明明是她創造的東西卻反過來攻擊了她。”

米凱爾說完,卻見梅比烏斯咬著手指,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怎麼說呢?在沒有任何交流的情況下,你居然能把她們的回答猜得八九不離十……真是了不起呢。”

“博士,你知道這並不是靠猜就能做到的事,所以這就是事實。”

梅比烏斯嗤笑一聲,米凱爾摸不清她的心思,索性不再說話。

“哦?那你們又是如何存活下來的?那些擬態造物為什麼沒有攻擊你們?你知道嗎?這種蹩腳的藉口連逐火之蛾那群蠢貨都不信,而她們和你之所以沒接受進一步的調查,只是因為解剖了律者屍體並研究了她的核心的我,證實了這種說法,僅此而已。而如果方才司帕西上交的病例沒有經過我的修改,你應該知道後果。”

“而且……”

梅比烏斯拿出一個播放器,擺在他床頭,米凱爾扭頭一看,那裡面播放的正是自己剛落地面對第二律者時,手捏軌道炮的一幕。

“你其實是一個律者,對吧?”

米凱爾深吸了一口氣,他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

“等價交換,博士,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吧。”

梅比烏斯一愣,她捂著嘴“吱吱吱”笑了起來,連帶著那略顯寬大的白大褂跟著顫抖起來。

“我還從未見過你這麼配合的小白鼠呢……這麼一來,我倒對你更感興趣了呢。”

“對此我感到很榮幸。”

“不,不是榮幸,你應該感到慶幸,因為我對你有興趣,所以,在之後的實驗中,我多少會格外照顧你一些。起碼,在把你研究透徹之前,我會讓你活著的……”

米凱爾漠然不語,梅比烏斯見狀,直接粗暴地扯掉了他鹽水。

“我是很通情達理的,你現在就可以離開,去參加逐火之蛾的歡慶舞會。但我會一直在我的實驗室等你,你應該不會迷路吧?”

“友情提示,梅比烏斯的耐心是很不好的,我討厭等別人,所以你若是要來找我,就得儘快。”

“我可不知道手裡的這些‘真相’,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在逐火之蛾高層的桌桉上。”

米凱爾默默披上衣服,走出了病房。

梅比烏斯咬著手指,看著少年走出病房的背影,不知是在問對方,還是在自問道:“為人類而戰的律者……從神那裡獲得權柄,又用它來反抗神明,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嗎?”

米凱爾的腳步停在了病房門口。

“誰知道呢?也或許,我們從神明手中得到力量,就是為了把她從神座上拉下來。”

梅比烏斯眯起了眼睛,她恍忽了許久,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見,她才嗤笑一聲,“我似乎找到方向了呢,人類進化的目標……哎呀,有點兒捨不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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