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情詩提心吊膽了一回,曲凝兮深刻的認識到:凡事須得三思而後行,走一步看三步。

她倒是有點謹慎,把自己慣用的字型藏起來,換成另一種,但顯然不夠。

宮裡的人,哪個不是七竅玲瓏心,牽扯上太子,更是會加大力度排查。

一旦情詩外洩,追尋到她身上不過是或早或遲的問題。

差點就釀成大禍。

往後,書信她是萬萬不敢寫的,一個字都不想碰。

裴應霄說可以送些別的,無非是女紅一類的香包帕子?

曲凝兮伸出自己細如蔥白的十指,只能辛苦它們了……

曲皇后賜下一根鞭子,還允許隨意進出皇家馬場,騎用馬場裡飼養的良駒。

明面上,曲凝兮至少得配合著去一兩回。

她一邊讓阿束提前打聽毅遠侯世子,一邊請來繡娘,重新縫製騎裝。

莫約有半年不曾騎馬,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身段變化太快,原先的已經穿不下了。

繡娘們手藝精湛,速度也快,兩天就趕製出一套新的騎服。

曲凝兮細腰盈盈,上圍圓鼓,窄袖挺直的騎服加身,有種別樣的靈秀神采。

烏髮如雲,明眸皓齒,就跟那夏日的荷枝一般,清新脆嫩,散發著這個年紀獨有的鮮活。

新騎裝很合身,然而剛出房門,曲凝兮就被外頭的熱浪給逼出煩躁之意。

天氣越來越熱,樹上的蟬鳴一陣又一陣,叫囂著即將迎來盛夏。

她的束帶並未解開,緊緊纏繞包裹著,憋悶得慌。

再加上小衣,統共穿了三層布料在身上,光站著就感覺到熱了。

而漫長的夏天,才剛剛冒了個頭。

映楚是就近伺候的,最清楚不過了,卻不好勸阻。

外人嘀咕安永侯大小姐是個木頭美人,誰又知道,這是曲凝兮多麼努力才造成的結果。

妙趣橫生的可人兒,當然是受到諸多歡喜,再給她雪膚花貌,哪能不招眼呢?

只怕尚京上下都會矚目過來,盯著這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暗中生出藏匿佔據的心思。

花開過盛,易被採擷,沒有能耐自保之人,就得學會藏巧。

藏巧於拙,用晦而明,才是一顆棋子的生存之道。

曲凝兮幼時也曾天真活潑過,隨著年歲增長,越發懂得謹言慎行。

很多時候,沉默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對方感覺無趣,自己就會離開。

不僅僅是示好,也包括找茬。

在映楚看來,曲姑娘和太子殿下雖說天差地別,但處境又隱隱有些相似。

他們都在掩蓋自己,為了達成某種目的。

區別是前者身不由己,後者有意為之。

所以殿下才動了惻隱之心麼?……如果他有這東西的話。

*******

皇家馬場佔地廣闊,一列列馬廄繁育了許多珍稀品種的馬兒,熱鬧得很。

曲凝兮怕熱,大清早就來了,草地上隱隱帶著露水風乾後的清涼。

雖說日頭早早高升,陽光傾灑,但此時的地面還沒經受炙烤,非常適合跑馬。

她以前在書院學過騎射,說不上精通,獨自溜達幾圈卻是不成問題,不需要再次接受指導。

不考慮其他因素,單說騎馬一事,曲凝兮並不討厭。

在馬背上迎風馳騁,彷彿整個人都變得自由灑脫起來。

映楚牽了一匹馬跟著她跑一圈,見她並不勉強,後面沒有繼續跟隨,到一旁去遠遠觀望。

皇家馬場不是誰都能進來,這個時辰,更顯空曠。

曲凝兮正感受著晨風吹拂,忽然聽見身後馬蹄嘚嘚,她回頭看去,有人騎著一匹黑色坐騎奔騰而來。

那人速度很快,幾息之間便近在眼前,然後與她對視一眼,縱馬超趕了過去。

竟然是陸姑娘。

穿著騎裝的陸焰花,纖瘦挺拔,英姿颯爽。

她揮舞著手中的馬鞭,一陣風似的呼嘯而過,似乎精通騎術。

曲凝兮想了想,一夾馬腹,追了上去。

她的速度不及陸焰花,沒多久就把人跟丟了。

不過,又跑了一段距離,臨近一條小溪流,芳草肥美之地,發現人停了下來。

陸焰花沒在馬背上,她隨意盤膝坐在草地上,望著眼前嘩啦啦的溪水。

“陸姑娘.”

曲凝兮走了過去。

對方側目望來,臉上沒什麼表情:“你跟著我做什麼?”

自從上次疊翠山莊一別,兩人再也沒見過。

如同映楚開解的那般,陸焰花守口如瓶,隻字不提她所目睹的曲凝兮的異狀。

而且看樣子,她好像完全沒放在心上,也沒胡亂猜測她和太子的關係。

只這一點,曲凝兮就感激不盡了。

其他貴女們私底下議論陸焰花,說她傲慢不愛搭理人,實則接觸下來,感覺是個簡單直率的性子。

“陸姑娘心情不好?”

曲凝兮蹲下來,歪著腦袋看她。

“嗯,”陸焰花並不否認,他聽著水聲,道:“想吃魚.”

這跟心情又有什麼關係呢,她莫不是餓了?

曲凝兮看看天色,距離午膳還有段時間,她從小荷包裡翻出裹著油紙的飴糖,問道:“要吃糖麼?”

今日來馬場,特意帶了飴糖,好收買馬兒,免得它怕生把自己顛下來。

曲凝兮想親近坐騎,也想親近陸姑娘,才拿出飴糖。

好在陸焰花也不挑剔,當即接過一塊,剝開糖紙塞嘴裡。

“甜的.”

大部分時候,他在控制飲食,以免個頭壓不住。

腹中飢餓幾乎成為了常態。

曲凝兮自己也含了一顆糖,腮幫子都鼓起來了。

她笑了笑,道:“陸姑娘的馬真漂亮.”

黑色的矯健大馬,皮毛油亮,竟然被輕易駕馭了,瞧著就威風凜凜。

大抵是陸焰花的心情好轉,朝她露出一絲笑意,挑眉道:“你的眼光不錯.”

兩人沒有過多交流,曲凝兮知道對方喜歡清靜,也不多做打擾,很快離開此地。

反正吃了她的糖,想來是沒有惡意,會替她繼續保守秘密。

*******

曲凝兮又去跑了兩圈,眼看著日頭漸漸高升,氣溫越來越熱,才打算返回。

驅馬往回走之際,又路過那個小溪流,陸焰花早已不在了。

這個馬場是先帝命人圍建的,先帝在馬背上打天下,自然是愛馬之人。

圈了上百傾的良田,樹木流水皆是自然景觀,草地有專人飼養,肥沃茂美。

馬場上視野開闊,迎面有人騎馬過來,曲凝兮一眼就發現了。

不過等到對方湊近,才能看清是誰。

本以為是哪位皇室宗親,不料卻是二皇子。

裴靖禮身穿紫袍華服,一雙眼睛直直看著曲凝兮,朝她策馬而來。

不像是偶然遇見,倒像專門來尋她的。

曲凝兮有幾分遲疑,她來馬場不是秘密,苻丹宮伺候的宮女,明嫿或許知道。

而且馬場裡的管事乃至馬伕那麼多,非皇室成員,門口還需要手令才能進入。

二皇子是特意來堵她的麼?

曲凝兮不確定。

但是萬神節的主理權已經塵埃落定,二皇子聯絡過映楚沒有得到回應,因為銀瓶已經不在了……他是不是忍不住了?

容不得她思慮過多,裴靖禮的坐騎近在眼前,當下她顧不得禮數,調轉馬頭,揚鞭就跑。

後面很快響起裴靖禮不悅的喊聲:“你跑什麼?給本皇子站住!”

曲凝兮半點不回頭,他對她用過手段,她完全可以用最壞的想法去揣測。

而且此時身邊沒有侍女跟隨,發生點什麼,八張嘴都說不清楚。

起碼也得有馬伕或者侍衛在場,她才安心。

曲凝兮對皇家馬場的佈局並不熟悉,但她知道,周圍一圈把守嚴密。

方才溜達的時候,還看到了一排屋舍,可能是補給草料的地方或馬伕的住處。

她朝著有人的地方跑。

好在距離不是很遠,否則,還沒到目的地,就要被身後疾馳的馬兒給趕上了。

曲凝兮迅速勒緊韁繩停下,翻身滾落地,絲毫不敢停頓,爬起來拔足狂奔。

沒想到二皇子緊追不捨,這如何能解釋是她的誤會?

他是瘋了不成?!

“曲凝兮,你往哪裡跑?”

裴靖禮的眼底陰沉沉的,他們相識多年,對自己的親表哥,便是這般避如蛇蠍?

曲凝兮氣喘吁吁,天氣炎熱,她穿得多,稍微動作大點就出汗了。

更別說騎馬奔跑。

“二皇子,姑母、姑母會生氣的!”

“她能把我怎麼樣?”

裴靖禮簡直氣笑了。

他配合母后所言,決心娶鄭思君為妻,結果要個表妹做妾都不行,打算把人許給一個勞什子世子?

今天,他要斬斷曲凝兮的所有退路。

一切成為既定事實,就不存在變數了。

到時候除了他,她還能去嫁給誰?

而且,她的身子不是早就被人看過了麼!

裴靖禮心情陰鬱,他動用了不少人去查,愣是查不出誰暗中救下曲凝兮。

就連銀瓶的反應都很奇怪,再沒給他遞過訊息。

這回他非要親自逼問,那個該死的男子是何人!

曲凝兮慌不擇路,她跟裴靖禮拼速度比體力,註定要吃虧的。

一雙驚慌大眼四下搜尋,發現了一個半敞開的柴房,木門厚實。

她當機立斷,三兩步躍了進去,反手就把門給關上,還拉過了插栓。

這還不夠,曲凝兮在緊急之下,行動力十足,拖過旁邊破舊的矮櫃給堵上。

再回身去檢查柴房的窗戶,確定沒有其他出入口了,才整個人癱軟在地。

只需要拖延時間,映楚會來尋她的。

木門被拍得砰砰做響,伴隨著裴靖禮氣急敗壞的嗓音。

曲凝兮恍若未聞,耳朵裡最清晰的是她的心跳聲,撲通撲通,都快跳出來了。

二皇子跟她徹底撕破臉了……

不知過了多久,曲凝兮抹著額間的汗珠站起來。

外頭似乎沒有動靜了,裴靖禮已經離去,或是在尋找破門的東西?例如斧子一類的器具……

曲凝兮心下不安,緩緩挪了過去,放輕呼吸聽著外面的聲響。

很安靜,好像沒人了?

這道木門很厚重,是單開門,門上還有一個銅釦。

這銅釦中間有一個小孔,曲凝兮不需要踮起腳尖就能夠著。

她湊了過去,以此為眼,悄悄看一眼外面。

本以為能打量到什麼,誰知視野內一片漆黑。

柴房光線不如室外,按理說應該會透出光影才對……

正思索著,僅隔一道木門,裴靖禮的聲音彷彿近在耳邊:“表妹,你別躲了……”

曲凝兮嚇了一跳,臉色煞白,寒毛直豎。

他沒有走,他正扒著這個小孔往屋裡窺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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