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洗三那日,也是太子這輩子第一次見到他。

他跟尋常的嬰兒並無區別,閉著眼睛,只知道餓了就哭。

太子對他感官複雜。

前世老四登基後對他並未苛待,卻也沒有與他見過面,他心知是老四不想讓自己對他行跪拜之禮。

其實他也知道,老四最初並無覬覦皇位之心,只是時勢使然,比起老大和老八,他也覺得老四更叫他舒坦。

洗三的儀式中有添盆這一項,太子將一隻赤金打造的小狗放了進去,他記得老四很喜歡狗,大概是因為它們忠誠護主,願意時時刻刻陪伴在主人身邊吧。

洗三儀式胤祾也在現場,他是第一個察覺到太子哥哥情緒異常的人。

太子哥哥是不喜歡小四嗎?

但太子哥哥才給他送了一隻純金做的小狗,很珍貴的,不像是討厭小四的樣子,難道是——因為別的什麼?

胤祾的第一個懷疑物件自然是跟太子哥哥住在一起的皇阿瑪了,他用質疑的眼光上下打量著眼裡只有小四的皇阿瑪,心裡突然有了猜測。

趁著這會兒人多,無人注意到他們,胤祾便悄悄拉著太子去了外頭,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待著。

“太子哥哥,是不是皇阿瑪讓你傷心了?”

“嗯?什麼?”

太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無奈地看著面前為他打抱不平的胞弟,問他:“保寧為何會這樣認為?”

“太子哥哥看小四的時候,很——”那種情緒太複雜了,胤祾一時形容不來。

“總之就是你不高興了.”

“沒有的事.”

太子下意識出言反駁。

“太子哥哥你別想瞞著我,我都知道的,肯定是皇阿瑪現在喜歡小四,你不開心了是不是?”

不等太子開口解釋,胤祾便開始很認真地安慰他。

“太子哥哥,就算皇阿瑪他現在喜歡小四了,但是太子哥哥還有保寧呀!我會永遠最最最喜歡太子哥哥的,在保寧的心裡,誰也比不上太子哥哥你重要.”

他哪有那麼小氣?這小傢伙,太子既感動又無奈,可偏偏又沒有辦法跟胞弟解釋前世今生這種複雜的情況。

“謝謝保寧對哥哥的喜歡,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因為小四生皇阿瑪的氣.”

“那就是因為別的生皇阿瑪的氣了!我就知道是這樣!”

胤祾氣鼓鼓地兩隻手叉著腰。

太子張了張嘴,沒有否認,他前幾天跟皇阿瑪生氣,確實是因為別的。

皇阿瑪故意逗他,說保寧將來會更喜歡小四這個弟弟,說不定就不那麼喜歡黏著他這個哥哥了,他聽了之後,嘴上說著不會的,心裡其實特別介意。

不過方才保寧特意將他拉到這裡,悄悄安慰他,他覺得心裡好受多了。

“太子哥哥你放心,保寧這就去替你出氣!”

說罷,捋起袖子,就衝回了殿內。

太子都沒來得及拽住他。

“保寧!別胡鬧!”

今日可是小四的洗三,在場之人眾多,若是保寧鬧出什麼事來,皇阿瑪定會責罰他的!太子忙追了上去。

殿內洗三儀式已經結束了,今天的主人公四阿哥早已被乳母抱了下去。

胤祾一路擠到康熙身邊,康熙正坐著跟貴妃說話,中間突然冒出來個小腦袋來,那雙眼睛還像是就快要噴火似的瞪著他。

“嗯?保寧為何如此生氣地瞪著朕?”

康熙便直接把小傢伙一把摟到了自己的懷裡,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皇阿瑪!一定是你讓太子不高興的是不是?”

“為何太子不高興就一定是朕做的?那朕還想說,說不定太子是因為你才不高興的.”

父子倆開始互相指責對方,聽得旁邊的貴妃直搖頭,兩個加起來怕是將將也不過才十歲。

“怎麼會是我呢!太子哥哥明明是我剛才哄好的!”

胤祾氣呼呼地瞪著皇阿瑪,他替自己委屈。

太子一進門,恰好聽見這一句,頓時臉上一片燥熱。

“原來剛才你們兄弟倆跑出去,不是去玩兒,是保寧在哄太子高興啊.”

康熙故意把哄太子高興這幾個字說得很大聲。

貴妃和在座的其他妃嬪都低聲輕笑。

這令太子羞憤得不行,恨不得現在立馬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他就沒這麼丟人過。

“皇阿瑪!”

“你們兄弟倆一個兩個都怪朕,太子不高興,保寧怪朕,保寧說錯話,太子也怪朕,合著朕就是你們倆的出氣筒了是不是?”

康熙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

這下太子哪裡還顧得上擔心老四出生,上一世的結局會重演這些複雜的事情,他現在滿腦子都被眼前的窘境給佔據了。

“那本來就是皇阿瑪的錯嘛~”胤祾噘著小嘴懟他。

“你們都聽聽,這小傢伙還真這麼覺得的,你們說朕冤不冤啊?”

貴妃笑著接話:“皇上,這不正是說明,太子殿下與保寧兄弟情深,相互友愛,皇上應該為他們兄弟倆感到高興才是.”

大阿哥時常在他母親面前提起二阿哥,二阿哥還主動去給大阿哥送過吃食,惠嬪自然樂意替二阿哥說好話。

“可不是嘛,二阿哥知道太子不高興了,自然是擔心的,所謂關心則亂,皇上總不至於還跟二阿哥一個孩子計較上了.”

宜嬪本來就是爽利的性子,見這一幕有趣,眼波流轉間,便跟著一起擠兌皇上。

“臣妾聽著只覺得羨慕,太子能有二阿哥哄他,那是二阿哥時時刻刻把太子放在心上,不像臣妾,便是再怎麼生氣,也不見有人在意.”

康熙最近確實是冷落了她,這不烏雅氏懷孕生產,他自然到承乾宮去的勤了些,不過宜嬪這含酸拈醋、小氣嫉妒的模樣,他倒是怪喜歡的。

“咳咳,怎麼會無人在意呢,你們個個都是朕的人,近來政務繁忙,前段時間太皇太后又病了一陣子,所以朕才沒能顧得上你們.”

榮嬪是老人了,豈能不知皇上這話是說給宜嬪一人聽的,這心裡頓時便酸酸的,不甚爽快。

“只要皇上不是隻見新人笑就行,好歹顧念著些我們這樣伺候皇上多年的舊人.”

這下好了,康熙這算是引火燒身,本來想著故意逗一逗太子和保寧他們兄弟倆,誰知道竟讓自己的妃嬪開始爭風吃醋起來,頓時覺得頭疼。

“貴妃,你覺得朕是那樣的人嗎?”

接收到了康熙求援的目光,貴妃揚起嘴角,看向心有不忿的榮嬪。

“皇上自然不是,前些日子還向本宮問起三阿哥,說是三阿哥的滿月,得好好的操辦,榮嬪,你抽空到本宮這兒來一趟,咱們先商量個章程出來,好讓內務府提前準備著.”

榮嬪現在最在乎的自然是她唯一活下來的孩子,一聽這話,立馬站起來行了一禮。

“是,明兒個,妾身就去貴妃娘娘宮裡坐坐,只要娘娘不嫌棄妾身多有叨擾.”

“怎麼會,正好本宮也想替四阿哥的生母,向你討教討教,該如何照顧剛出生的孩子.”

見貴妃三言兩語便穩住了榮嬪,康熙心中歎服,果然這種安撫後宮妃嬪的活兒還是得貴妃來做。

烏雅氏出月子之前,貴妃私下問過康熙,想要給她給什麼位份,康熙猶豫了一番,還是覺得烏雅氏的出身太低,就只是給她提高了待遇,按照貴人的份例,並沒有說別的。

可烏雅氏心裡卻誤會了,她以為是貴妃故意壓著她,不許她成為一宮主位,宮裡只有嬪位以上的妃嬪才能夠撫養孩子,貴妃承寵多年,卻一直無所出,多半就是想要她的四阿哥。

產後本就容易抑鬱多思,烏雅氏便連帶著也暗暗不喜四阿哥,認為是這個孩子阻礙了她封嬪。

孩子滿月之後,便被送去了貴妃跟前,由貴妃親自撫養。

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因為宮裡又發生了一起大事。

太子出痘了!

康熙下旨從這個月二十七日起,到下個月的初九為止,各部呈上來的奏章都送去內閣。

自己則全心全意看護在太子身邊,誰勸也不聽,乾清宮封宮,不許任何人出去,他要親自陪伴太子度過最危險的這段時日。

保寧出痘的時候,他雖然擔心,但因為未曾親眼見到,所以感觸並不很深刻,但如今保成就躺在他眼前,昏睡不醒,高熱不退,他才開始意識到這是多麼兇險的病症。

他開始害怕,就像先帝那樣扛不過去,會離他而去。

他也不是沒有懷疑過,會不會是有人刻意為之,就像之前孝昭皇后對保寧暗中下手那樣。

但他現在實在是沒有精力去細查,他只想照顧好保成,盼望他的保成儘快好起來。

同樣的,胤祾也擔心不已,但他卻無法接近乾清宮,只能跟著烏庫瑪嬤一起,替太子哥哥祈福,甚至主動跟著一起茹素。

乾清宮的情況每日都會報到慈寧宮來,胤祾每每都會守在太皇太后跟前一起聽。

他清楚地得知太子的病情一日比一日嚴重,情況也愈發兇險。

太子在夢中回到了前世皇阿瑪駕崩那日。

他清楚地記得那是康熙六十一年的十一月十三日,那日天正下著雪,他心神不寧,坐立不安,還失手打碎了茶盞,劃傷了自己的手。

他一直問守在鹹安宮門口的侍衛:“今日宮中可有何大事發生?”

侍衛們一致回答他說:“啟稟殿下,並無任何大事發生.”

他一日問了好多遍,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直到第二日,內務府送來一身素縞,未等來人開口說明,他便已經知曉究竟發生了何事,頓時未語淚先流。

他給自己換上了那身素白的縞衣,冒雪跪在鹹安宮的庭中,朝著暢春園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不孝兒胤礽——拜別皇阿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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