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並沒有立刻去永珍神宮,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為醋意而發狂的人。

在望氣之術下,那顆奔跑的鋥亮光頭上,冒著一縷縷黑氣。

這是劫氣,也是死氣。

守衛森嚴的皇宮中,突然多出一個狂奔的光頭和尚,看起來十分突兀,但是值守計程車兵都不敢阻攔,見到他後甚至還要躬身行禮。

似是對其出現在皇宮的行為習以為常。

李道玄已經算出了他的身份,馮小寶,又名薛懷義,白馬寺主持,武則天的面首,別說這些士兵,就算是當朝宰相見了他,都要躲著走。

馮小寶一路狂奔,他雖然不通修行,但體格十分健壯,直接跑到了秘密安置在宮中的控鶴監。

一腳踹開大門,他大聲喊道:“張宗昌,你個沒卵蛋的男人,快出來!”

跟在身後的李道玄搖了搖頭,原來是男人間的爭風吃醋。

這個馮小寶,在歷史中能夠留名,除了他是武則天十分喜愛的面首外,還因為他曾做過一件大事,火燒永珍神宮。

原因很簡單,吃醋。

在原本的歷史中,武則天遷都洛陽,命馮小寶建造永珍神宮,他建的不錯,武則天很滿意。

但隨著武則天不斷寵愛其他男子,他醋意大發,為了引起心上人的關注,就一把火燒了武則天費盡心血建造的永珍神宮。

那可是她鎮壓李唐皇室,登基成為女帝的象徵!

後來武則天讓他負責重建了永珍神宮,建好後立刻卸磨殺驢,派人將其擒殺,焚屍白馬寺。

對這樣一個草包,李道玄並不敢興趣,但他有些好奇,此人身上的劫氣是如何來的?

還有這控鶴監……似乎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府中有著一群身無寸縷的美少年,赤條條地站在殿中,正在被宮女們清洗著身子。

他們是新被選進來的面首,還未見過天后,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渴望。

這其中有不少人是自願進入控鶴監的,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成為像馮小寶那樣的大人物。

歷史中,著名的詩人宋之問就曾給武則天寫過情詩,想毛遂自薦入控鶴監,誰知道武則天嫌他口臭,就給拒絕了。

從此宋之問鬱鬱寡歡,每天要刷三次牙。

馮小寶大搖大擺地進入控鶴監,目光在那些美少年的某處掃過,眼中露出一絲鄙夷。

就這也配叫男人?

他本就是市井無賴,乾脆解下腰帶,展露鋒鋩,耀武揚威。

頓時周圍響起一陣驚歎聲。

那些美少年自慚形穢,宮女們羞澀不已,卻又頻頻側目。

“馮小寶,你再這樣,信不信我給你割掉!”

關鍵時刻,一道靚麗的身影出現,身姿高挑,一襲宮裝,眉眼俊俏,氣質十分乾練。

馮小寶望著此女,嘿嘿一笑,將褲子穿好。

“婉兒,別生氣,咱這個寶貝可不能割,畢竟天后可是愛煞了它。”

他望著上官婉兒,眼中閃過一絲火熱。

可惜她是天后身邊最受寵的女官,被委以重任,碰不得。

“你來這裡做什麼?”

“張宗昌呢?我來找他!”

“他出宮去了,你晚些再來吧。”

上官婉兒冷冷道。

馮小寶冷笑一聲,擺起無賴架子,道:“那我就在這裡住下,等到他回來!”

說著他走進一間房中,大搖大擺地躺下,連鞋都不脫,把床踩得一片烏黑。

那正是張宗昌的房間。

上官婉兒微微皺眉,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對著旁邊的一位宮女輕聲說了句話。

“等會兒若他沒有發現便罷,若是發現了……”

她伸手在頸上比劃了一下。

侍女點點頭,手腕上的梅花刺青彷彿流轉著寒光。

……

夜幕降臨。

那些美少年們都住在一個房間中,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得到天后的召見,大富大貴。

隨著一縷縷霧氣飄來,他們很快陷入了昏迷中。

門被推開,上官婉兒和一個宮女款款走來,她們身後還跟著一個人,白衣金帶,腰懸葫蘆,手持麒麟玉拂塵,和國師的裝扮一模一樣。

只是他臉上戴了一張鐵面具,露出一雙有些麻木的眼睛。

宮女託著一個木盤,上面有著一把短匕,一把剪刀,浸泡在一盆黑色液體中。

上官婉兒望著那些熟睡的美少年,一個個走過去,在第三人時停下腳步,細細打量片刻,道:“鼻尖可用。”

說罷她伸手拿起短匕和剪刀,眸光淡然,毫不猶豫地朝著那人的鼻子割去,手起刀落,十分嫻熟。

一塊還流淌著鮮血的鼻尖被扔到木盤上。

而那失去了鼻尖的美少年,依舊還死死昏迷著,血流不止。

上官婉兒不再看他一眼,繼續朝著下一位走去。

“下唇可用。”

“左耳可用。”

“左頰肉可用。”

“右眼可用。”

“左側顱骨可用。”

……

她的聲音冷若冰霜,似乎沒有一絲感情,每一次聲音響起,都代表著一條生命逝去。

短短一刻時,之前還生龍活虎的俊美少年們,就成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

而那木盆上,則堆起了一塊塊人的血肉,鼻子、眼睛、耳朵、牙齒……

這些精挑細選出的部位,似乎有著某種妙用。

上官婉兒輕輕吐出一道水霧,化作一滴滴水柱,洗淨滿是鮮血的雙手,使之重新變得白皙。

她轉身望向那戴著面具的人,道:“六郎,到你了。”

那白衣金帶的身影微微一顫。

原來他就是最近正受寵的面首,人稱蓮花似六郎的張宗昌。

張宗昌的身子微微一顫,而後伸手摘下了鐵面具。

月光下,露出一張丰神朗俊的面容。

細看之下,竟和曾經的大唐國師李道玄有著九成相似!

上官婉兒舉起了手中的刀。

張宗昌目光平靜,但面部肌肉卻微微顫抖。

“別動。”

上官婉兒喝道。

他深吸一口氣,死死掐住自己的肉,努力控制住臉部肌肉。

手起刀落。

儘管已經喝了麻沸散,但那徹骨的劇痛還是讓他渾身戰慄,上官婉兒輕嘆一聲,給他貼了一張定身符。

接下來的場面異常殘忍。

她先是將張宗昌那張俊美的臉割得面目全非,然後再將那些美少年的血肉一一填補上去。

到最後,張宗昌的臉就好像一個摔碎的瓷器,到處都在滲出鮮血,在月夜中十分恐怖。

上官婉兒將盆中的黑色液體灑在張宗昌的臉上,而後手掐印訣,唸唸有詞。

緊接著,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張宗昌臉上的黑色液體開始蠕動,像一條條蟲子般鑽入了他的面板中,而他的傷口也迅速復原,最後消失不見。

上官婉兒開啟一張畫卷,上面畫著的正是當年的李道玄。

她比對了一番,最後滿意地點點頭。

“不錯,你如今已有九成七像國師了。”

“再來幾次,應該就能十成像了!”

張宗昌心中一顫,道:“九成七,已經夠了吧。”

他實在不想再體驗一次了。

上官婉兒冷然道:“不夠,哪怕是九成九也不夠,宸王是何等的人物,法眼如炬,又對國師知之甚詳,沒有十成像,就休想騙到她。”

頓了頓,她警告道:“為了天后的大計,絕不能有半點閃失!”

張宗昌默然片刻,道:“我知道了。”

上官婉兒點點頭,道:“去吧,天后等你很久了,你雖然沒有馮小寶的本錢,但天后喜歡這張臉。”

她伸手撫摸著張宗昌那張俊美絕倫,出塵若仙的臉,眼中露出一絲痴迷。

這確實是一張讓女人很難拒絕的臉,連高高在上的天后,都對這張臉念念不忘。

張宗昌的呼吸越發急促。

不是被上官婉兒所迷,實際上此女雖美,但他卻畏如蛇蠍,讓他呼吸急促的,是臉上那灼燒般的劇痛。

一滴滴黑色液體被逼出,張宗昌慘叫一聲,捂著臉在地上不斷打滾,十分狼狽。

“怎麼可能?”

上官婉兒瞳孔一震,不可思議道。

拼千人之面,湊一人之容。

這名為畫皮的神通出自明閣領的《人書》,她自學成以來,從未出錯,這次為何偏偏出了意外。

一向聰慧的上官婉兒這次遲遲沒有想到答案,直到一個聲音響起。

“血肉可拼,木頭又怎能去拼?”

“是誰?”

上官婉兒轉身一看,頓時心中一震。

只見房間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白衣身影,慵懶地靠在窗邊,飲著葫蘆中的美酒,氣質瀟灑飄逸,說不出的倜儻。

緊接著,上官婉兒便看到那些本已死去的美少年,竟然紛紛變成了木頭。

地上的張宗昌也在臉上扣下了一根根木塊,鮮血淋漓。

糟了,中了幻術!

上官婉兒的反應非常快,立刻便掏出許多破妄符,信手打出。

“此人知道了天后的秘密,絕不能留,殺了他!”

隨著她一聲令下,那位手腕上有著梅花刺青的宮女眼中殺機凜然,雙袖一揮,竟然一連飛出了十六把飛刀!

嗖!嗖!嗖!

飛刀如有靈性,曲折如意,並且上面塗有致命的劇毒,如天羅地網般朝著李道玄刺去。

面對這恐怖的飛刀神通,李道玄卻看也不看,他似是酒喝多了,忍不住打了一個酒嗝。

聲如雷震,酒氣直衝乾坤,好似十三級狂風,吹得整個控鶴監都隆隆作響,磚瓦齊鳴。

十六把飛刀被狂風倒卷,密密麻麻地插到那宮女身上,將她直接釘死在牆壁上,宛如刺蝟。

流出的鮮血竟是烏黑色的,可見那飛刀之毒。

李道玄搖頭嘆息道:“自作孽,不可活。”

他抬起眼眸,看向已經朝著夜空中逃去的上官婉兒,搖頭一笑,淡淡道:“回來。”

聲音不大,卻有種莫名的威勢,似與大道相合,引動地水風火。

修成地仙境後,李道玄在斡旋造化這門大神通上也精進不少,不再只侷限於畫畫,已經有了一絲言出法隨的感覺。

而後那已經快要逃走的上官婉兒彷彿成了提線木偶一般,哭喪著臉,在夜空中飛了回來。

她竭力想要反抗,卻驚恐地發現,身體完全不聽使喚,乖乖地飛到了那白衣男子的身邊,彷彿一隻綿羊回到了猛虎身邊。

此時此刻,這位天后身邊最受寵的女官,歷史中有巾幗宰相之稱的上官婉兒,俏臉汗如雨落,心中一片絕望。

此人的修為,簡直是深不可測!

她身邊的那個宮女,是梅花內衛中的佼佼者,修行斬月飛刀神通,是天后專門派來保護她的,手上沾染過數位陰神境的血。

然而在此人面前,卻連一個照面……不,說照面都是抬舉她了,對方只是打了一個酒嗝,就破了斬月飛刀,隨口說句回來,已經逃出數百丈的自己就乖乖回來。

這樣的修為,這樣的神通,她縱然跟在天后身邊見多識廣,也從未聽說過。

就算是大閣領明崇儼,也絕無如此本事!

“前輩,您是神仙下凡,何必和我一個小宮女一般見識呢?”

她可憐兮兮道。

“你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宮女。”

李道玄拿走她手中的匕首,在她臉上的肌膚遊走,淡淡道:“上官婉兒,你很喜歡割別人的臉嗎?”

上官婉兒焦急道:“前輩,我自幼在掖庭為奴,所行都是奉命,不然死的人就是我了,我別無選擇……”

李道玄望著她懇求的眼眸,淡淡道:“想活命的話,幫我做一件事。”

……

紫宸殿。

武則天處理好了奏摺,微微皺眉。

張宗昌怎麼還沒來?

就在這時,上官婉兒走了進來,臉色蒼白,手上捧著一個長長的木盒,如履薄冰。

“婉兒,何事如此失儀?”

武則天有些奇怪,上官婉兒是她親手培養出來的,素來聰慧冷靜,從未如此失態過。

上官婉兒沒有說話,只是顫抖著開啟了那個木盒。

當看清了那盒中之物,武則天腦中一白,如遭雷劈。

那是一樣曾經給她帶來了無數快樂,讓她神魂顛倒的東西,如今卻血淋淋地躺在盒中。

……

控鶴監。

馮小寶胯下鮮血不止,已經昏死過去。

他引以為傲的那個寶貝,從此永遠成為了過去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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