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終南山深處的草廬上空,一朵祥雲緩緩飄動。

李道玄端坐在雲上,一邊喝著葫中美酒,一邊靜靜觀察著草廬中的動靜。

太陽剛剛生起,茶茶就已經起床,她扎著小丸子頭,提著小籃子,蹦蹦跳跳地走出門,騎在母老虎薔薇的背上,出發去山中採蘑孤。

李道玄又靜靜等待了一會兒,確定諸葛箐並不在屋中,院子中空無一人,才飄然落下。

他想找一找,諸葛箐便是太真師姐的證據。

推開諸葛姑娘的房門,裡面有些雜亂,物品隨意放置,多是一些書籍和筆墨。

李道玄撿起一張紙,只見上面寫著幾個潦草的大字,還被抹去了大部分,只能依稀看出‘第三回’這幾個字。

在雜亂的書籍中,李道玄成功找到了一本熟悉的書——《柳生傳》。

他目光一動,將這本書開啟,迅速翻閱了一遍,發現書中的故事基本沒有差別,唯一的不同,就是這本《柳生傳》並沒有七仙女的情節,也沒有所謂的配圖。

故事到柳生和山神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已經結束了。

李道玄將這本書放下,心中一動,看起來《柳生傳》似乎有兩個版本。

這時他的餘光瞥到了諸葛姑娘的閨床,繡著鴛鴦的錦被上,隨意丟著一件衣裳,讓李道玄露出尷尬之色。

那竟是一雙月白色的羅襪。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曾經無意間看到的場景,諸葛姑娘散發赤足,白衣勝雪,斜倚在山水之間,姿勢慵懶,氣質出塵若仙。

那雙玉足輕輕踩在純澈的溪水中,晶瑩好似冰雪,纖美小巧,精緻如蓮。

大唐風氣開放,婦人不僅能正常上街,還能穿低胸裝,喜歡束腰修身,展示自己引以為傲的身段,但即便如此,大部分女子對自己的腳依舊諱莫如深。

諸葛姑娘偏偏是個例外,她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和灑脫,如竹林賢士,魏晉風流,在李道玄面前,從來不吝展露自身的美麗。

落落大方,瀟灑從容。

這也讓李道玄越發懷疑她就是太真師姐,因為容貌可以改變,但那種與生俱來的氣質,卻是難以改變的,舉手投足間便會露出破綻。

李道玄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那雙羅襪上,而是羅襪旁的那根髮絲上。

毫無疑問,這應該是諸葛姑娘的髮絲。

李道玄將手伸向那根髮絲,準備透過這根頭髮,來判斷一下諸葛姑娘的身份。

但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在門外響起。

“咦?師……大叔,你怎麼在這裡?”

李道玄神色一僵,轉身望去,發現茶茶不知何時竟然又回來了,她騎在虎背上,正瞪著大眼睛,又是茫然,又是驚喜地望著自己。

母老虎薔薇輕輕吼了一聲,算是和李道玄打了個招呼。

李道玄臉上一黑,恨不得出手將這隻母老虎給揍一頓,剛剛他之所以沒有發現茶茶,一是因為注意力被分散了,二是這隻老虎頗為神異,似是具有斂息的神通。

茶茶的目光先是落在他身上,而後又看到了他那隻伸向羅襪的手。

從她的視角來看,李道玄就是在伸手抓向師尊穿過的羅襪……

李道玄咳嗽一聲,將那根髮絲悄悄握在掌心,然後對著茶茶笑道:“早上好呀,我是有些事想來請教你師尊,結果到了後發現一個人都沒有。”

茶茶點點頭,並沒有多想,笑著舉起手中的籃子,道:“本來我是要去採蘑孤的,但是走到一半發現拿錯籃子了,這是以前裝雞屎的籃子。”

“裝雞屎的籃子?”

李道玄的鼻子微微一嗅,發現這味道有些特殊,並不算臭,反而還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似乎曾在哪裡不止一次地聞到過。

但他仔細回想,卻並沒有印象。

茶茶將手中的籃子放到牆角,道:“是呀,以前師尊喜歡養靈雞,那些靈雞的肉可香了,就是喜歡到處拉雞屎,本來是有個大匣子用來裝雞屎的,但後來不知為何,師尊突然給我要走了,就只能用這個籃子裝了……”

大匣子、裝雞屎、突然之間要走了……

李道玄整個人如遭雷噼,在風中凌亂,他終於想起來自己曾在哪裡聞到過這種味道了。

龍吟劍匣!

當年他獲得了金匣養劍術,便向青衣娘娘求一件劍匣,娘娘便給了他龍吟劍匣,並說是她的好友所贈。

後來李道玄知道了她的那位好友便是自己的師姐太真,為此還心生感激,畢竟龍吟劍匣乃是上品法寶,價值不菲……

李道玄露出一絲苦笑。

怪不得他剛獲得龍吟劍匣的時候,總會聞到一股澹澹的臭味,怪不得他第一次見師姐時,想上前講話,師姐卻出聲讓他停下。

當時他還以為師姐是看不上自己,現在看來,她是在嫌棄龍吟劍匣,以及……當時揹著劍匣的他。

“啦啦啦,我是摘蘑孤的小茶茶……”

茶茶換了籃子,騎上薔薇準備再次出發,卻被李道玄叫住了。

“茶茶,你看這個劍匣,熟悉嗎?”

李道玄將龍吟劍匣喚出,只有巴掌大小,呈硃紅色,上面凋刻著一頭栩栩如生的真龍,裡面彷彿蘊藏著一座驚天動地的劍氣海洋。

赤霄、白龍和巨闕三劍吸收了許多無支祁的心臟精血,此刻皆陷入沉睡之中,鋒芒卻越來越盛,一旦甦醒,必然是石破天驚!

如果是以前,李道玄肯定對自己的寶貝劍匣充滿了自豪,但現在……總有些膈應得慌。

茶茶看到這個劍匣,眨眨眼,道:“咦,這和那個裝雞屎的大匣子好像,就是小了些。”

說罷她一拍母老虎的屁股,道:“薔薇,駕!”

“大叔,等茶茶回來,給你做燉蘑孤吃哦!”

李道玄忙問道:“你師尊去哪了?”

“她去山頂看日出啦……”

茶茶的身影已經遠去,風中還響著她稚嫩而清脆的聲音。

她離開後,李道玄望著手中的龍吟劍匣,輕輕一嘆,道:“委屈你了。”

劍匣輕輕一顫,似是在回應著李道玄的嘆息。

李道玄將劍匣收入三界葫中,猶豫了一下,還是施法招來了一些水珠,洗了洗手。

此時此刻,他已經可以確定,諸葛姑娘就是太真師姐!

李道玄又望向那根髮絲,打量一番後,發現這就是根普通的髮絲,毫無任何異常,似乎推翻了他剛剛做出的判斷。

但李道玄卻搖頭笑笑,如果他沒猜錯,這根髮絲並不是師姐的,而是她隨便找的一個普通女子的,然後故意留在了床上,目的就是要引他發現,從而打消他的懷疑。

只不過茶茶無意間說漏了嘴,暴露了龍吟劍匣之事。

“龍吟劍匣、雞屎劍匣……”

“師姐呀師姐,師弟倒想看看,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

片刻後,李道玄登上了終南山山頂。

此刻晨光熹微,紅日破曉,將茫茫雲霧暈染成赤,天地間永珍更新,其道大光。

太真白衣飄飄,依舊是赤足散發的模樣,站在山頂上張開雙臂,任山風吹徹,青絲飄舞,似是要乘風而去。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一道清朗的男子聲音響起,讓太真緩緩睜開眼眸,回味著這段極有意境的話,眸光似是亮了起來,生出異彩。

“這是……詞?”

她轉過身來,眼中露出一絲驚喜。

李道玄點點頭,笑道:“是詞,水調歌。”

水調歌頭這個名字在隋朝就有了,只不過叫做水調歌,最早為隋煬帝鑿汴河時所作,後來發展到宋朝,才改為水調歌頭。

“你還會作詞?”

太真望著李道玄的眼神就彷彿在看一座寶藏。

“略懂。”

李道玄心中暗道,東坡居士別怪我抄襲,大不了等我活到宋朝,在你被貶時出手幫你一把,也算是還了因果。

“水調歌……雖然只聽你說了幾句,但意境之高,詞藻之美,如高山之玉,令人神往!”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李道玄,笑道:“李兄,實不相瞞,我其實頗為看好詞,它更灑脫,更自由,也更通俗易懂,或許有朝一日,它能夠與詩文並列,甚至凌駕其上!”

李道玄暗自驚歎,師姐不僅在修行上驚才絕豔,沒想到在文學上也有如此長遠的眼光。

唐朝以詩為尊,雖然也有詞,但地位並不高。

等到宋朝時,詞的地位才飛速上升,並在全國迅速流行開來,成為了最有影響力的文學藝術。

他是有未來的記憶,但師姐卻是純粹靠著自己的文學造詣和藝術眼光,高下立判。

“不愧是坊間著名的才女,諸葛姑娘的眼光果然厲害,在下佩服。”

太真微微一笑,道:“我不過是一個道行低微的修士,平時喜歡寫點故事換些銀錢,和國師大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李道玄收斂起笑容,嘆了一聲,道:“師姐,你還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太真的演技可謂是爐火純青,絲毫不露破綻。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詫異道:“你叫我什麼?師姐?”

看到李道玄不置可否的眼神,她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來你是把我當太真仙子了……”

她搖頭笑笑,道:“太真仙子絕代芳華,我何德何能,可以被你當成是她?”

“我就是一個資質普通的修士,只不過和你師姐之間有些特殊的關係,因此被傳授了些奇門秘術,還有就是讀的書多些,喜歡寫各種有趣的故事,李兄,你太高看我了。”

李道玄上前一步,緊緊盯著她的眼睛,道:“你和我師姐之間,是什麼特殊的關係?”

太真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李道玄繼續靠近,俯視著她,表現得十分強勢。

太真露出慌亂之色,向後退去,卻差點踩空,碎石滾下懸崖,深不見底。

“你……”

“李真人,好歹我也幫過你,就算我不是你師姐,你難道就這般無禮?”

李道玄突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諸葛姑娘,以你的修為,應該還不會飛行吧。”

“你……你想做什麼?”

李道玄面無表情,突然伸出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輕輕一推。

太真面露‘驚恐’之色,整個人跌落懸崖,發出驚慌失措的聲音,好似一隻折翅的白色蝴蝶,悽美地向下墜去。

她的眼神除了驚恐,還夾雜著震驚和傷心,彷彿不敢相信李道玄會這樣對待她,一雙妙目似是會說話一般,任誰看了都要生出歉疚之情。

但李道玄卻站在懸崖上,直視著她的眼眸,道袍飄舞,靜靜觀望著那皎美的身影墜入雲中……

片刻後。

千丈懸崖之下,一道祥雲緩緩落下。

李道玄懷抱著瑟瑟發抖驚魂未定的太真,縱身一躍來到地上。

太真那原本飄逸柔順的青絲變得十分凌亂,整個人掛在李道玄身上,低垂螓首,宛如一隻受驚的幼獸,楚楚可憐。

“李真人……我視你為友,你卻如此戲弄於我,我……我縱然是修為低微,但也不懼一死……”

她聲音哽咽,充滿著委屈,那婉轉嬌柔的聲音,讓人忍不住生出憐惜之心。

李道玄在心中長長一嘆,若不是他已經萬分確定,諸葛箐就是太真師姐,恐怕還真會動搖,只能說女人天生就是影帝。

這演技當真是登峰造極。

他終於發現了,師姐似乎對這個角色扮演的遊戲樂在其中,所以才千方百計地想隱瞞下來,既然如此,身為師弟,他也只能配合對方的演出了。

畢竟是自家師姐,她喜歡玩,自己陪她玩便是。

李道玄抱著她柔若無骨的身子,溫聲道:“諸葛姑娘,是我錯怪你了,我向你道歉。”

太真將腦袋埋在他的懷中,不願抬頭。

“你沒錯,是我錯了,誰叫我不是你朝思暮想的太真師姐呢,我諸葛箐蒲柳之姿,如何入得了你李大國師的法眼?”

“你便將我丟在這懸崖之下,讓我自生自滅吧……”

李道玄搖頭苦笑,道:“都是我不對,我向你賠罪,這樣吧,作為補償,以後我教你修行如何?”

太真心中好笑,這個傻小子,任你奸滑似鬼,還不是被師姐我輕鬆拿捏。

還教我修行,真是有趣……

李道玄也心中好笑,他發現師姐在變為諸葛箐時,性子更加活潑有趣,似乎太真的身份對她而言才是一種枷鎖。

“既然李大真人這麼好為人師,那本姑娘就勉為其難的答應吧。”

“那你還生氣嗎?”

“還有一點點,除非你將剛剛的那首詞全部說於我聽。”

“成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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