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孫思邈的話，李道玄微微皺眉。
藏於暗中的瘟神則是覺得莫名其妙，十分荒誕。
對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辟穀境，在他眼裡簡直連螻蟻都算不上，唯一值得稱道的是那璀璨的功德金光。
這說明對方乃是大德之人。
這樣的人，一般的鬼神都要敬而遠之，不敢觸犯。
也許再過幾十年，等對方死了，就會轉修神道，成就神位，到時候說不定還是你的上級。
但現在天庭不在了，人死了就是死了，投胎轉世，沒有機緣造化，很難修成神道。
因此瘟神雖然對這個灰衣老者有些忌憚，卻並沒有感到任何危險，甚至還有些想要發笑。
一個小小的辟穀境，也敢對神明出手？
這人間究竟是怎麼了？
李道玄凝望著孫思邈單薄卻堅定的身影，四目相對，他似是感受到了某種力量，道：“孫前輩，可需要我做什麼？”
正常情況下，孫思邈就算醫術再高超，功德再深厚，也絕不可能是神明的對手。
“李天師，還請將瘟神關入此藥缽之中，老夫自有辦法將其除去.”
“好.”
李道玄沒有任何拖泥帶水，下一刻，他手捏道印，束髮的木簪碎裂，一頭墨髮飄舞，星辰般的眼眸中浮現出滄桑之色。
彷彿置身於宇宙之間，觀察著日月星辰的執行。
天罡大神通，移星換斗！
一瞬間，周圍的空間凝固了，好似被億萬道無形的鎖鏈給捆住，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靜止。
就連那朦朧如紗的瘴氣，都變成了一顆顆的粒子，凝固不動。
以李道玄為中心，天地失色，風雲無聲，黑白之色不斷向四周暈染，彷彿成了一幅水墨畫。
強如神明，在登峰造極的天罡大神通下，也乖乖罰站，一動不動。
甚至連瞳孔都失去了色彩。
天地間只剩下一個人能夠動彈，那便是李道玄。
他睜開天眼，毫不費力地就找到了躲於暗中的瘟神，緩緩走到了他面前，腳下波光點點，宛如踏在一方寧靜的湖面。
瘟神的眼中露出驚慌之色。
他拼命掙扎，然而神軀好似不再屬於自己一般，別說動彈，就連眼皮都無法眨一下。
這就是李道玄的底牌嗎？
瘟神算到了對方會有壓箱底的手段，卻沒有想到，他區區一個尚未成仙的凡人，竟然能將天罡三十六神通中的移星換斗修煉到如此驚人的境界！
在他有限的記憶中，就算是昔日天庭的諸位星君，都沒有將此神通練到如此境界。
難道他是鬥姆元君轉世不成？
李道玄拂袖一揮，將瘟神的軀體掃進了孫思邈的藥缽之中。
說來也怪，瘟神的軀體高達數丈，兼三頭六臂，巨口獠牙，那方小小的藥缽卻只有巴掌大小，對比十分鮮明。
然而身軀龐大的瘟神卻全部落入了藥缽之中，只能依稀看到，藥缽的底部有一個三頭六臂的青面身影。
李道玄掐訣的手指在微微顫抖，終於支撐不住，撤去了神通。
風再次吹起，雲也徐徐飄蕩。
黑白之色如烈陽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周圍全部恢復如初。
蝗神望著那個青衣飄舞，披髮仗劍的道人身影，目光深邃，比之前更多了幾分凝重。
“好厲害的神通.”
“天庭消失之後，仙道氣運不振，人間靈氣淡薄，怎麼還會出一個像你這樣的人？”
即便身為對手，她也不得不承認，李道玄是一個生錯了時代的奇才。
倘若對方生於仙道昌盛之時，那成就當真是不可限量！
李道玄長長吐出一口氣，精神上稍微有些疲憊。
移星換斗乃是天書所授，中間關隘他早已悟透，因此修煉起來不過是時間問題，這五年下來，他已盡得其妙。
若非因為自身修為不夠，他甚至真能搬下一顆星辰來對敵，不過那也將對人間造成極大的破壞。
天罡大神通，陽神才有資格修煉，而想完全發揮其威力，須得成仙。
李道玄對神通的修行足夠了，但自身修為卻有些跟不上，因此剛剛只是封鎖了幾息時間，精神就顯得有些疲憊。
不過效果確實很驚人，兩位神明，如今已被分開了。
瘟神並沒立刻逃出來。
那小小的藥缽中似乎暗藏玄妙，竟然真的困住了一位神明，將瘟神與天地的聯絡隔斷，周圍的瘴氣也消失不見。
不過瘟神並沒有坐以待斃，他拼命掙扎著，六隻手臂同時攀住了缽口，神軀不斷變大，眼看就要逃出來了。
然而下一刻，一根搗藥的木杵重重砸了下去。
鐺！
瘟神被砸到了缽底。
那看似平平無奇的木杵，似乎有萬鈞之重，如一根天柱般不斷砸下，搗碎血肉，攪拌成泥。
瘟神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
他引以為傲的身軀，不知為何，在面對這根搗藥杵時，竟然輕易就被震碎，而且置身於這方藥缽中，他的神力都受到了某種影響，難以調動。
這就像是一個專門為他而生的牢籠。
鐺！鐺！鐺！鐺……
清脆的搗藥聲不斷響起。
瘟神卻不知道，這方藥缽和木杵，傳自名醫扁鵲，之後每一代皆是雲遊天下的名醫大德，它見證了無數病人的痊癒，還有中醫的發展與傳承。
雖非法寶，卻在冥冥之中承擔了某種氣運。
瘟神雖然是神明，卻是一個帶來疾病的神，而只要是病，就會被藥所克。
如果換做其他神明，這藥缽形同廢鐵，但對瘟神而言，卻是天生地養的埋骨之處，鍾靈敏秀的葬身之所。
天地間的相生相剋，有時候便是這樣玄妙。
李道玄終於放下了心。
嗡！
蝗神不知何時來到了孫思邈身邊，屈指一點，宛如利刃般撕開了那功德金光，欲要擊殺孫思邈，救出瘟神。
孫思邈對其不聞不問，只是一心一意地搗著藥。
鏘！
斬邪劍蕩起陰陽八卦之異象，劍身上的星斗雲紋熠熠生輝，直接斬斷了蝗神的手腕。
番天印砸出，將蝗神的半個身子砸成了肉沫。
李道玄腳踏虛空，寶衣綻放出青蓮虛影，眉心的天眼越發皎潔，彷彿在崑崙山中清修的仙人，風姿高徹，縹緲出塵。
“蝗神，你的對手是我.”
一個新的蝗神出現，而原本的屍體則是變成了半截蝗蟲。
蝗神深深望了李道玄一眼，明明自身的修為要強於對方，卻感到了十分的棘手。
她沒有說話，而是驟然朝著遠處飛去。
拋棄了正處於危險之中的同伴，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即便有著立於不敗之地的手段，她仍舊不肯冒一絲一毫的風險。
如此雷厲風行的行為，讓李道玄為愣住了剎那。
但他卻不會讓對方逃走。
轟隆！
李道玄身化雷霆，徑直朝著蝗神追去，穿雲破空，飛星逐電，數息之間便追趕而至，擋在了她面前。
“既然來了，何必著急要走？”
李道玄再捏道訣，分出數十個化身，屹立於雲霄之中，將蝗神團團包圍。
有人施展雷法，有人手掐劍訣，有人洞開天眼，有人法天象地，有人體綻金光，有人腳踏罡風，有人口吐神火……
每道化身皆是一種攻伐神通，煌煌神威直叫風雲變色，日月無光。
……
鐺、鐺、鐺、鐺……
孫思邈不斷搗藥，眸光平靜，似乎藥缽中的不是神明，只是一味再平常不過的藥材。
瘟神的身軀已被搗成了粉碎。
但他並沒有死，而是在不斷凝聚著血肉，企圖從藥缽中爬出。
只要離開了這裡，他就能像碾死一隻螞蟻般殺死這個凡人，讓其形神俱滅！
這似乎成了一種無形的博弈。
不知過了多久，藥缽和木杵開始被瘴氣所染，生出了淡淡的黴斑，在被不斷腐蝕，彷彿一下子度過了無數歲月。
這是來自瘟神的反噬。
咔嚓！
藥缽和木杵同時出現響聲，一道道裂痕蜿蜒而上。
瘟神發出了勝利的大笑聲，夾雜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
“凡人，你輸了，你殺不了我，哈哈哈！”
“區區辟穀境，仰仗兩件外物，就想和本神為敵，真是痴心妄想！”
“等我脫困，必將你挫骨揚灰，扒皮抽筋！”
孫思邈輕輕一嘆，搗藥聲戛然而止。
瘟神更加得意了。
“你不是喜歡治病嗎？等本神脫困後，就將一千三百六十二種瘟毒散遍人間，讓這天下人人皆病，我讓你治，哈哈哈！”
孫思邈低下頭，輕輕聞了一下味道。
“性寒，微腥，看來還需要一味藥來中和.”
瘟神譏笑道：“什麼藥材，能降住本神？這樣的藥材，就算有，也絕非人間之物！”
孫思邈沒有說話，而是從袖子中緩緩抽出一把匕首，割開中指，向藥缽中灑下一滴滴鮮血。
滋啦！
血入缽中，和瘟神的血肉相觸，竟發出油煎火烤般的聲音。
那些剛剛還在迅速蠕動的血肉，恢復的速度似乎慢了一些。
“看來有效果.”
孫思邈的目光微微一亮，終於鬆了一口氣。
瘟神依舊叫囂道：“你太弱小了，就算把你全部的血液都放進來，也奈何不得本神！”
孫思邈搖搖頭，而後將匕首對準了自己的胸膛，緩慢而又堅定地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他的手極其平穩，沒有因為劇痛而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割開皮肉，破開胸腔，露出一顆生有七竅的玲瓏心臟，流轉著七彩之光。
七竅玲瓏心，又被稱為天生聖人之心。
據說商朝重臣比干，便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被狐妖蘇妲己所忌憚。
蘇妲己裝病，說需用玲瓏心一片煎湯吃下，方能痊癒。
紂王聽信，便命人剖心為藥，比干得姜子牙之助，心死仍活，直到遇一賣空心菜之婦人，言菜無心可活，人無心必死，方倒地不起，一命嗚呼。
與比干不同的是，孫思邈卻是自剖其心。
“心者，一身之主，隱於肺內，坐六葉兩耳之中，百惡無侵.”
孫思邈將七竅玲瓏心扔於藥缽之中，繼續緩慢而堅定地搗藥，他周身的功德金光拼命湧向空缺的心房，竟然凝聚成了一個金色的心臟，依舊在緩緩跳動。
剖心之傷口，也奇蹟般地復原。
鐺、鐺、鐺、鐺……
清脆的搗藥聲再度響起，伴隨著的，是瘟神那越來越微弱的慘叫聲。
……
雲海翻湧，星辰降臨。
一道道金光交錯，罡風天火，紫電青霜，將漆黑的夜空照得宛如白晝。
李道玄和蝗神這一交手，便打到了日落。
他的分身死了許多，而蝗神也被他殺了整整十三次，但可惜的是，蝗蟲不滅，蝗神便不滅。
這幾乎是銘刻進天地自然的大道法則。
如果不能將蝗神打落神壇，切斷她和蝗蟲之間的聯絡，那麼李道玄的神通就算是再強一倍，也無法真正弒神。
他已經改變了策略，不再一味發起猛烈的進攻，而是轉向困鬥。
多用法寶，少用神通，儘量將蝗神困住，圍而不殺，等待著某個後手的到來。
儘管如此，與神明的交手依舊是險象迭生，蝗神的幾次反擊都差點傷到李道玄，若非有娘娘贈送的青蓮寶衣，恐怕他現在早就受了重傷。
當然，如果被其他修士知道，有人在尚未成仙之時，就強勢殺了一位神明十三次，恐怕會驚掉下巴，覺得是天大的玩笑。
“變！”
在所有的分身都被蝗神斬殺後，李道玄的法力也逐漸見底，他露出一絲虛弱的模樣，而後手掐印訣，竟變成了一隻蝗蟲，鑽進了被蝗神召來的蟲海中。
“李道玄，你再厲害，終究只是陽神境，現在你的法力應該所剩無幾了吧.”
蝗神不再逃走，反而主動停了下來。
雖然能不斷復活，但任誰被一個凡人殺了十幾次，心中都會湧現出無名怒火，如今的她，被徹底激起了殺心。
同時還有深深的忌憚。
必須要趁此良機，殺了這個道人！
陽神境就有如此神通，若是等他成了仙，自己豈有活路？
“哼，在我面前變成蝗蟲，尊駕未免太過放肆了.”
蝗神的眼睛變成了褐色，一圈又一圈的紋絡在瞳孔中盪漾，對著那些蝗蟲發出了某種無形的指令。
下一刻，所有的蝗蟲都盤旋飛舞，沒有一隻掉隊。
指令再變。
蝗蟲於空中飛舞，組成一個巨大的‘蝗’字。
又沒有一隻掉隊。
“好一個變化神通！”
蝗神面色一沉，她吐出一道紅光，落於雲中竟熊熊燃燒，散發出炙熱的溫度。
指令又變。
這一次，是命令所有的蝗蟲齊赴火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