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叔沒給花氏族長遞梯子的機會,“親家有難,能幫一把就該幫一把,這個沒得說。

但你們花家是怎麼做的?永熙二十三年冬,我大嫂得急症去了,我大哥躺在炕上起不來,你們花家哪個過去看過一回,還不是指著林山一個十五六的孩子和咱們照顧我大哥?家裡花空了銀子,咱們湊不出大哥看病吃藥的錢,求到老花家頭上,你們是怎麼說的?我們老王家沒吭氣,賣地賣東西給大哥抓藥,大哥死後你們老花家就去了花展元和花常業兩個,上的禮金是一吊錢!這事你們該不會不記得了吧?”

花展元臉色羞紅,這一吊錢還是花常業生氣後,花家大舅母才割肉拿出來的,本來依她的意思只想上二十文的鄉親禮。

“普和三年,林山守孝滿去趕考,我們王家沒本事湊不出銀子,林山被我勸著到花家村來借,咱本想著你們花家日子還過得去,親孃舅能給孩子湊個路費飯錢,可是你們呢,管了一頓飯就把孩子打發回去了!林山回到家悶在屋裡兩天沒出來啊!是咱們賣了夏糧送他去趕考。

林山中秀才回來,你們老花家拎著兩斤豬肉兩條活魚上門,林山這孩子實誠,擺酒四涼四熱的招待你們,好吃好喝地送你們出門。

普和四年,林山要出門遊學來花家村辭行,他姥娘偷著塞給他五兩銀子,為這事我記得他大舅母還跟展元打了一架吧,鬧得我們隔著幾十裡都聽說了。

我本想著讓林山把銀子送回來,可是又念著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才沒讓他來。

是咱們賣了幾畝祖上留下的好地,又從村裡東借西借的湊了銀子才夠這孩子出門,要不是當時沒人要,我大哥留下的老房子也得讓咱們賣了啊.”

說到這裡,王二叔老淚橫流。

王|林喜和王|林遠想起那段艱難的日子眼圈都紅了,強忍著沒有掉淚。

這些事藍怡沒有聽說過,心裡也發酸掉淚。

滿室寂靜中,王二叔接著說,“林山出去不到倆月,常和成親時你們花家席面滿滿地擺了十八桌,我和林喜過來替林山上了一吊錢的禮,他大舅母噘著嘴不高興,損說咱們父倆窮得吃不起飯來蹭席,把咱們羞臊的連筷子都沒敢動就走了,這事你們還記得吧?老王家窮啊,連飯都吃不起還打腫臉充胖子,林喜成親時,你們連頭都沒露,親戚們拿著咱們不當回事啊!可憐林山,一邊遊學讀書一邊支攤子替人寫書信餬口,被歹人活活打死在外邊,若不是林山媳婦千里帶著孩子回來,咱們連孩子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啊!”

聽說王|林山是被人打死的,屋內眾人都不好受,花家四舅花展期也終於放下書,看著王二叔露出人類該有的表情。

王|林喜兩兄弟忍不住了,眼淚刷刷地掉下來,藍怡垂頭,淚珠子也不斷滾落。

聽王二叔這麼一念叨,她都覺得十分憋屈,恨不得揍人!花氏族長見王二叔一家四口都鼻涕眼淚地流著,出言勸道:“民善,林山竟是這樣去的,咱們不知道啊。

打人的惡人抓住了沒有?”

王二叔點頭,接著說道,“花叔,話都到這個份上,我也就把我心裡想的都說出來。

普和六年四月林山媳婦帶著倆孩子回到家,你們花家嫌她是寡|婦,登門不吉利,直到今年正月初四才讓她登花家門拜年。

就這樣,林山媳婦該有的禮數一點沒少,過節該怎麼往這送東西就怎麼送。

今年秋後天寒藥貴,林山媳婦怕姥娘身子骨不好,買藥送過來,卻被你們說成是不安好心要毒死他姥娘!林山媳婦過來守靈,你們一家子老少欺負她,就想給她扣上屎盆子好讓她出銀子替你們填賬!”

花家二舅趕忙圓場,“民善兄弟,可不是這樣的,也就是二妹當時說了兩句,咱們可沒這個意思.”

眾人紛紛附和,花家姨母現在已經成了背黑鍋的重點人物,她已被王二叔打擊的不敢說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當自己不存在,眾人再說什麼也不出聲反駁。

王|林喜冷笑:“你們沒這個意思?我大嫂被她指著鼻子罵時,你們哪個站出來說了一句話?”

王二叔長嘆一聲,“花叔,你別嫌我嘮叨,還有一件事我得講明白。

林山媳婦是打算守著孩子過一輩子的,是我和她嬸子老倆看著她年紀輕輕的狠不下這個心,商量著給她尋了戶妥當人家嫁過去也好過上正常日子,這件事你們要怪就怪我!別非得把孩子逼死才算!”

花氏族長瞪了花家舅母和花家大舅母一眼,“哪能呢,民善這話重了.”

王二叔回頭看看站在身後的藍怡,接著說道:“還有一件事,你們說林山媳婦佔著她婆婆的嫁妝,佔著林山的房子和地!大嫂的嫁妝早在她下葬時就用完了。

林山媳婦回來立了女戶,林山的房子和地都在文軒名下記著呢,她一個十五六歲的閨女,起早貪黑地餵羊、進山採野果子才買了幾畝荒坡,趕上老天爺保佑賺了點銀子,那也是她辛辛苦苦一塊石頭一把草的搶出來的!林山媳婦平整荒坡種下牡丹籽,想著這事沒準能成,今年大年初四來花家村拜年就跟你們提種牡丹的事,想著讓你們也跟著一起種,牡丹苗比給外人的便宜好幾倍。

你們呢,嫌土坑裡刨活辛苦,不接這茬!現在看著林山媳婦賺錢了,你們好大的臉面,張嘴就要一半的收益!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在這擺著呢,你們現在哪個覺得你們在理,站出來當著大夥的面、當著族長的面講道講道。

只大夥都認,不光林山媳婦的血汗錢,咱們老王家那仨瓜倆棗也全是你們的!”

王二叔這一派講道,有理有據,讓花家眾人啞口無言。

門口早被推開了,看熱鬧的花家族人們都聽得明白。

是啊,人家老王家有困難時,花展元這一家子是怎麼幹的,現在他們過不好,硬逼著人家拿銀子替他們填賬,太不厚道了!門口的老少男女說話聲大了起來,都在指責花展元幾人不地道。

藍怡擦乾眼淚抬頭,“族長,我藍氏是晚輩,舅父、舅母、姨母們說什麼我都該聽著受著,公公婆婆病死了,林山被人打死了,我自當替他們給姥娘盡孝道,你們要覺得我真的礙眼、給你們丟人,我就順了你們的意去死!二叔可憐我,幫我說話卻被姨母一通羞辱,二弟三弟也被指著鼻子罵,被我的‘好表兄弟們’打得不成樣子。

我王門藍氏可以砸鍋賣鐵地給花家堵窟窿,但請族長當個見證,他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得給我二叔和兩個弟弟磕頭認錯,後邊該怎麼打怎麼罰,花家的族規在這擺著,您老心裡有譜.”

藍怡說完,泣不成聲,擠了一院子的人都看著,指責聲更大了。

當著這麼多族人,花氏族長的老臉再也擱不住了,他柺棍一戳,先指責花家大舅母和花家姨母:“花二妮,何氏!看看你們都幹了的這上不得檯面的事兒,把好好一個孩子逼成這樣!展元,不是我說你,以前你娘活著這個家都由她做主,現在你娘去了這個家就該你擔起來,怎麼能由著媳婦瞎折騰!她一個大字不識的婦人能幹得了什麼!”

花展元滿臉愧色,低頭不語。

花家大舅母臉色蒼白不敢說話,她知道這次是栽了,這段日子別想再出門,否則滿村子人不定說出什麼難聽的話。

花氏族長罵完他們,轉頭給王二叔四人賠不是,“民善啊,今日的事情是他們不對。

該怎麼出氣你就說出來,你怎麼說咱們怎麼做.”

這包袱抖得真輕鬆!王二叔滿臉悲傷,“咱們王家小門小戶的,可不敢把他們怎麼著,只求不橫著出花家村就成.”

老王家還真是老實人,花氏族長暗鬆了一口氣,露出笑意要說幾句圓場子的話,卻又聽王二叔說道,“咱們被打怕了,也寒了心。

我大哥這一支就剩文軒這個兩三歲的孩子了,咱們可不敢再讓他登花家門被人打死,今日請花叔做個見證,我替文軒做主跟老花家斷親,從此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他們花家日後有任何事情都與咱們王家毫無瓜葛.”

藍怡要改嫁出門,王|林山一房也就只剩下王文軒一個幼子,王二叔是他的親叔爺,這事情是他能做主的。

王二叔說完,藍怡上前跪下,“二叔,族長,我替文軒謝謝您二老.”

花氏族長臉色難看,花展元等人目瞪口呆。

花展周和花常業面帶愧色,是他們無能,管束不了家人,人家才要跟他們斷親,走動不起、也不敢走動他們這樣的親戚了。

“民善,他們是該打該罰,可都說姑表親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的,幾十年的親戚怎麼能說斷就斷呢?”

花氏族長勸道。

花展元也終於吭聲,“民善,你消消火,給老哥個面子,我讓常業他娘給你賠不是!”

花家大舅母終於順從丈夫一回,“是啊,常業,我這當嫂子的給你賠不是了,你要是還不消火,我這就給你跪下來.”

說罷,她流著淚捂著胸口假裝要下跪。

笑話,王家剛混好了,她還指著從藍氏和文軒手裡拿出銀子呢,怎麼能斷了親戚!王二叔“啪”地一聲摔折菸斗,雙眼冒血,“咱們老王家是沒骨氣,也不是你們兩三句話就能和稀泥糊弄的!花展元,你的面子我買不起,她乾的這些事你不全知也該曉得大半,你悶頭看著不吭氣啊!要不同意斷親,咱們就到衙門去,請衙門老爺給斷斷這個理!林喜,套車,咱們走!”

花展元被說的啞口無言,花展周扶著椅背要站起來,卻被妻子壓住,衝他搖搖頭。

王二叔頭也不回地就要出門,王|林喜左右護著他和藍怡往外走。

花氏族長見鬧成這樣子,長嘆一聲,“是咱們老花家不地道啊,民善,見官去幹什麼,展期,準備筆墨吧.”

隨後的事情也就簡單了,花氏族長當見證人,花展元和王二叔簽字畫押斷了親。

藍怡含淚垂頭,王二叔收起斷親文書,悲傷說道:“花叔,院裡的老少爺們,咱們老王家雖與他們這一支斷了親,大夥十里八鄉大大夥都是鄉親,咱們該怎麼處還怎麼處,大夥到了北溝村,記得到王家門上坐坐.”

眾人附和著閃出路,王二叔帶著藍怡三人套牛車離開,花常業悶頭在後邊跟著。

到了村口,王二叔才對花常業說到:“常業,你回去吧.”

花常業垂頭眼中帶淚,“二叔,弟妹,林喜,林遠,是我們對不住你們,我現在也不知該說啥,你們,你們走好,文軒那孩子,就勞你們多費心了.”

平心而論,藍怡覺得花常業還是個不錯的人,兩家走到這一步也不是他的錯。

王二叔嘆口氣,“常業,你十二三上就跟著你三叔出船,兩家的事情你大多不清楚,這怪不得你。

我得勸你一句,你也是有倆兒子的人了,該怎麼撐門立戶你得拿定主意啊.”

花常業點頭,“二叔,我……”王二叔拍拍他的肩,硬把一袋子錢塞進他手裡,“這二十兩銀子你拿著,我帶著你兩個兄弟過來是想幫忙的,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

常業,若真過不去這個坎,就到北溝村來找二叔,能幫的咱們一定幫.”

知道王二叔還是認他這個侄兒的,花常業眼淚刷刷地掉了下來,鼻子頭髮酸再也說不出話,看著他們走遠。

回到家,眾人還在討論著,但聽花家二舅花展素沉著臉說道,“族長,他們老王家是故意挑事要跟咱們斷親,這是日子過好了瞧不起咱們了.”

花氏族長冷著臉,“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要不是你們幹出這烏七八糟的事,能讓人家走到這一步!”

花常業分開中眾人走進屋子“啪”地一聲把錢袋子放在椅子上,看著花展素等人,“老王家帶著銀子來幫忙,要不是咱們幹出這沒德沒品的事,能把人逼急了跟咱們斷親?!就這樣二叔走的時候還是把二十兩銀子硬塞給了我,你們瞧瞧,咱們是怎麼對待人家的,人家是怎麼對待咱們的!丟人啊!”

院內的眾人聽王二叔留下了二十兩銀子,吞吞口水,乖乖,二十兩啊!莊稼好幾年的收成,能起個大院子了!花家這樣辦事,人家老王家還是沒跟他們一般見識。

不過,王家出手就是二十兩,真的是有錢了吧?兩臉印著巴掌印、帶著烏眼青的賈謙反駁道:“他們打上門才給二十兩銀子,當打發要飯花子呢!”

花常業的妻子何氏也幫腔,“就是,他們老王家今年種牡丹掙了上千兩的銀子,二十兩銀子他們也好意思拿出手!”

花常業見這群人猶不知悔改,一巴掌招呼在何氏臉上,“我打死你個不分好壞、沒良心的東西!賈謙,你和姑母要是咱們家住夠了,趕緊回你們賈家去,讓你奶奶好好管教管教你這張嘴!”

滿屋滿院的人見著花常業的滔天怒氣,都不敢再出生,花氏族長眼皮下沉,掩去目光中的讚賞。

看著何氏被一巴掌招呼在地上起不來,花家大舅母捂胸口就要發作,花常業轉頭看著她,“娘,夠了,真的夠了!族長爺爺,今日您在這,院子裡的大夥也都看著,今日就給咱們分家吧。

不光我爹哥四個分,我和常和也分,分家後我養著爹孃,這個家今日我就做主了!娘,你去把奶奶留下的賬本拿出來,別跟我說沒有,否則兒子馬上一頭撞死去找奶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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