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燕爾的生活過了沒多久,張楚金就被派了實職,任刑部比部司主事,從九品下。
刑部官職包括刑部尚書、侍郎、郎中、員外郎、主事,這些都是“有名有姓”的職位。
雖然楚金被任的是一個從九品下刑部主事,但已經比刑部的令史、書令史、亭長、掌固那些低階的官員起點高了。
要知道,刑部不僅負責司法,還要負責官奴婢管理、財務審計勾稽、關禁管理這些事務。
刑部在本朝司法體系中佔舉足輕重的地位,和御史臺、大理寺並稱“三法司”,共同負責司法事務。
所以那些能夠被“三司會審”的,都是大案要案。
刑部裡最高長官是刑部尚書,為正三品。
刑部裡的次官是刑部侍郎,正四品下。
刑部下設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門司四個司。
刑部司主管律令的頒佈實施和案件複審,刑部司長官是刑部郎中,從五品上,副長官是員外郎,從六品上。
都官司的長叫都官郎中,從五品上,負責俘隸簿錄、給衣糧醫藥,並處理其訴免。
司門司的長官是司門郎中,從五品上,負責掌管門關出入,以及籍及闌遺之物。
比部司的長官是比部郎中,從五品上,負責審計和財政監督方面。
同時勾檢內外諸司經費、俸祿、公廨及公私債負等事務。
比部司負責稽核朝廷財政收支,監督官員貪腐,確保社稷國庫的清明和穩定。
可以說,刑部、都官、比部、司門四司共同構成刑部的完整體系。
透過刑部的有效運作,朝廷才能維護大唐萬民的穩定,保障百官體系的運轉。
特別是刑部的比部司,對朝廷財政的監督和審計,強化了朝廷管控。
確保了高宗年間社稷的清明和穩定,那武后才能在高宗薨後臨位登朝。
楚金被任命的刑部主事雖為從九品上,但卻屬刑部比部司高郎中下直管的主事,朝廷上就連三品大員都畏他幾分。
因為所有的朝廷高官,沒有幾個屁股是乾淨的,嘴裡沒吃過腥的。
所以這些朝廷高官們,對於比部司的大官小吏,都是敬而遠之。
刑部的比部司雖說是清水衙門,但畢竟有個監督官員的名頭,官小權威大,受人忌憚。
楚金憑著他耿直的性子,和深厚的學識,自是對了比部郎中高大人的脾胃,深得賞識。
辦完了公差,楚金最喜的是在書齋裡做學問,婚後短短几年的時間,他就寫下了《翰苑》和《紳誡》兩部書。
楚金自已就是比部司的,知道利慾能使人迷惑心智,就像讓人能懸崖勒馬,迷途知返。
“嬌娘,那些大官小吏,若是能約束自已的行為,時刻保持內心的平靜和堅定,就不會被小利左右,誤了前程。”
“我的《紳誡》就是想讓他們知道自已不能當了大官就無德,無道,無所畏懼,道德修養是什麼時候也不能松的。”
楚金跟我說這些的時候,眼睛裡對映著燭火的光芒。
我看著楚金,就好像看一隻撲向火焰堆裡的飛蛾。
高宗眼疾纏身,久不親政,每日沉迷於歌舞伎奉承之中。
武后獨霸朝政,任命親信,肆意奪權,眼看就是武家的天下。
這大唐的大小官吏皆是結黨營私,各謀私利,伺機往上爬,不擇手段的....
那些得了提拔,被委以高任的,又有幾個是“有德”的?
又有哪一個高官、甚至小吏會去看楚金辛辛苦苦寫出的書?去修自已的“德”?
但我是一個賢惠的妻,是一個體貼的張府二兒媳。
只要楚金想做的事,沒有危機張府上下,我又何苦讓丈夫不高興。
我讓“松竹梅蘭”各自幫助姑爺楚金著書立說。
青松給楚金磨墨、翠竹給楚金潤筆、梅朵給楚金掌燈、蘭草給楚金謄稿。
而我則端坐在書齋裡,看著楚金在燈下冥思苦想,奮筆疾書。
我知道楚金是理想的,天真的,但他本性如此,飛蛾撲火,非死不可。
我是一介女流,提前知道天機,也只知道他在武后的天下被人誣陷致死。
此時高宗尚且在位,還是大唐的天下,我又如何能攔著楚金做自已喜歡的事。
楚金的《翰苑》寫了三十卷,就連倭國來我朝求學的人,都謄抄了帶回去。
那些倭國的人,最會收集我大唐的東西,竟把楚金的《翰苑》編在他們自已《秘府略》《香字抄》《藥字抄》裡。
楚金的《紳誡》寫了三卷,比部司的高大人極其推崇,逢人便提。
“楚金的這部《紳誡》,後世官吏亦應盡數讀之。”
“為官做事,當如張楚金。”
有了上司的賞識,有了我牡丹韋家的幫襯,楚金不必像那些為了阿堵物們,去想方設法的窮官那般。
官職俸祿多少,楚金根本不放在心上,反而得了一個清正廉潔的名聲。
張楚金逐漸升至比部司郎中,我生下麟兒,是張家第三代中的長孫。
公爹念我們韋家沒有男丁,賜名張韋生,嵌我韋氏姓氏入內,孃家爹孃也喜歡得不得了。
韋生天資聰慧,三歲開蒙,五歲就能作詩吟對,京兆人都說張府裡出了一個神童。
“到底還是張侍郎,是牡丹韋家的貴婿,有家底,有底氣,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其他司主事們議論起張楚金的時候,經常會這樣羨慕地說。
仕途順遂,家庭和睦,喜得貴子還聰明無雙。
楚金比我年長四歲,成婚那年他二十四歲,我二十歲,隔年得兒韋生。
到了韋生十五歲束髮那年,楚金不過四十歲,已居於刑部侍郎的高位。
那年正是高宗儀鳳年間,天上出現妖星,無知平民們紛紛謠傳。
“天現妖星,人間必出妖物,大禍將臨。”
“人間驚現掃把星,女主必將臨朝,禍害人間。”
此時高宗病重,武后權勢日濃,民間如此暗流湧動,朝廷也人心浮動。
此時正需要有個人仗義執言,但那些怕事、懂眼色、觀風頭的小人,又有哪一個敢出聲。
楚金勇敢上疏直言朝政的得失,指明“妖星”“掃把星”又名“彗星”。
不過是一種極普通的天文現象,大食古書中早有記載,並非天意,更不會引發朝廷波瀾。
張楚金的奏摺,正是高宗和武后喜歡聽到的,朝廷自然優先接納。
武后以高宗的名義,賜我們張府帛二百段,同時下詔張榜告知天下百姓,謬傳謠言者斬。
現在張楚金已經成為刑部的二把手,正四品下,位置僅次於刑部尚書。
大哥越石也任了禮部的郎中,就連幼弟也得以入選鄉貢進士,小妹也已經訂下了婆家,後年就要過門。
公婆長壽、妯娌和睦、夫妻琴瑟和鳴、兒子好學上進。
在貴婦圈裡,我似乎應該沒有什麼不滿足的了。
只有我自已在每日擔心,因為我不知道那個楚金被陷害的點,到底在哪裡。
或者說,那個會陷害楚金的人,到底是誰?
如果我是皇后武氏,仙人裴諶肯定早已提前告訴我。
但我只是張楚金的夫人,張門韋氏,一個普通的人間官眷。
甚至隨著我年歲的增加,我那及笄之夢的細節也越來越模糊了
我覺得,最恐怖的就是,我提前知道了大局的走向,卻不知道細節。
我看著楚金周邊的那些同年、同知、同好…
我感覺他們每個人都好似有嫌疑,每個人好像都是我的敵人....
我不知道到底該如何防,人前我是優雅賢淑的張府二夫人,但人後我憂心忡忡。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我很滿足,不能再滿足了。
但這種情,況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嗎?
我現在已經不是十五歲及笄少女了,我早已沒有那份無知者無畏的狂妄了。
張楚金在官場越久,我就覺得對官場越看不清。
每個人都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真話套著假話,假話當成真話。
我該相信什麼?
我該懷疑什麼?
我該提防什麼?
我完全沒有方向。
就在天現妖星沒多久,高宗薨逝。
天后武氏即位,改唐為周,號稱“聖神皇帝”。
張楚金被任命為吏部侍郎,我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武則天登基,及笄夢中張楚金遇禍時間臨近,我越發地事事小心起來。
兒子韋生也要開始求聘了,娶妻娶賢,我們求了禮部高大人的孫女,高府的三小姐,高三娘為兒媳人選。
高大人從在刑部比部司開始,就對楚金極其賞識。
高大人對我兒韋生,也是打小見過的,張、高兩家對這門兒女親事都是極為滿意。
媒媼登高門的府,毫不費力,只送上了韋生的八字,高家三娘就允了。
沒多久,韋生和高三孃的親事就定下來了。
擇良日,高家三娘入門,她和韋生倆小夫妻和睦,我也做了人家的婆婆。
看著跪在我面前敬新婦茶的兒媳,我心中寬慰。
終於也見到你了,希望我的及笄夢不是真的,應該不是真的吧。
“你們兩個定會白頭到老,子孫滿堂。”
我對這兒媳婦高三娘,現在是張高氏,這麼祝福著。
這一年,楚生不過四十二歲,而我也才三十八歲。
韋生十八歲,高三娘,張高氏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