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熙三十一年,十月。

秋高氣爽。

武英殿。

“爹,漠西東西驛道開通以來,自乾熙二十八年起,朝廷又應漠西諸王的請求,在南北開闢了一條新的大道,沿途設有八十八個驛站,各站備有四輪減震馬車,供過往使者、商客使用.”

太子朱瞻堂站在巨型輿圖前,一邊指著圖上標註的一條虛線,一邊向他旁邊坐在椅子上鬚髮皆白的朱高煦稟告道:“爹,諸王都希望你能准許將這條南北大道命名為拜熙皇道.”

“好,就準他們所請.”

朱高煦爽快答應道。

如今的漠西諸王,大多是太子朱瞻堂的弟弟,否則他可能不會對此事這麼上心。

乾熙十六年四月,朱高煦冊封他的第十八子朱瞻奎為睿王、第十九子朱瞻壟為淮王、第二十子朱瞻矽為衛王,八年後即乾熙二十四年四月,睿、淮、衛三王就藩漠西,分別建立大明親王藩國。

朱高煦之所以要在乾熙二十四年把三王封到漠西平原,是因為在乾熙二十年六月發生了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

大明太祖高皇帝第二十五子伊王朱㰘,在永樂十七年就藩漠西平原西伊州,建立了大明伊王國。

不過,乾熙二十年時,伊王已經是個年近六旬的老者,這時的他可謂是晚年昏聵,作惡多端。

比如強佔麾下文武官員之妻為妾,肆意選秀、徵稅,不僅惹得民怨沸騰,還令麾下文武心生怨恨。

那年二月初襄武太子朱瞻域薨逝,朝廷無暇顧及海外諸王藩國事務。

於是,就在朱瞻域薨逝訊息傳到漠西諸國後,伊王麾下文武大臣開始密謀作亂。

他們暗中勾結土著豪酋,竟然在三月初伊王舉辦祭祀大明太祖皇帝的典禮時豁然掀起叛亂,不僅攻破伊王宮,還殺掉了伊王及其子孫后妃等滿門五十六口。

伊王國周邊的魯、秦、唐三國收到伊王國文武叛亂的訊息後,經過一番會晤,當即組建三國聯軍,由秦王率領聯軍攻擊伊王國叛軍。

聯軍實力雄厚,兵多將廣,糧草充足,叛軍被打得節節敗退,最終叛軍主要領導者被殺,餘者皆投降。

漠西涵蓋的範圍包括原歷史上哈薩克丘陵及其北部西西伯利亞平原,可謂是地域遼闊,水草豐美。

如今這些地方地廣人稀,而且與大明的臣屬國哈烈國交界,華夏若不佔據,將來也是被異族佔領。

所以,朱高煦決定對漠西進行分封。

早在乾熙二十年四月,朱高煦的第二十一子、二十二子、二十三子、二十四子、二十五子、二十六子就已經受封為親王,六年後,即乾熙二十六年四月,也就是睿、淮、衛三王就藩漠西的兩年後,又有六位大明親王就藩漠西,紛紛建都立國。

此時,武英殿內,朱高煦站起身,輕輕咳嗽了一聲,接著就要向御桌方向走去。

朱瞻堂見狀,趕緊上前攙扶住朱高煦的右臂,關切的說道:“爹,現在雖然才入十月,可夜裡的天氣已有寒意,兒子覺得你還是在冬月(十一月)來臨之前搬去廣州行宮住比較妥當,等明年天氣轉暖後兒子再去接你回來.”

他為了說服朱高煦,又連忙補充道:“春捂秋凍是養生之道不假,但漠北在上個月底下起了一場雪,你去南方的廣州居住,對恢復身體也有好處.”

“好.”

朱高煦知道朱瞻堂是真心的,認真點頭道。

自乾熙二十六年開始,他就已經讓朱瞻堂監國,軍政大權也陸續過渡給了對方。

然而,恆寒氣候降臨,大明進入小冰期,受影響最大的便是像朱高煦這樣上了年紀的老者,他在去年年底偶感風寒之後,竟然留下了遇寒就會咳嗽的病根。

“慶耀的八十八壽誕快到了吧?”

朱高煦忽然問道。

“爹,慶三寶八十八壽誕是上個月,已經過了.”

朱瞻堂溫聲道。

“瞧我這記性.”

朱高煦頗為無奈的感嘆了一句,隨後問道:“他身子骨可好?”

朱瞻堂耐心的答道:“爹,慶公先後做了二十年的巡東洋正使,身子骨欠下的賬實在是太多了,現在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出過門了.”

朱高煦沉默半響,面露滄桑之色道:“我去了廣州後,來往京城不便,想再見他就難了。

堂兒,你去把慶耀請來,我想見見他.”

“爹,慶三寶行走不便,只怕會廢了君臣之禮.”

朱瞻堂直言勸道。

“都這麼大歲數了,還重什麼禮節,快去.”

朱高煦毫不在乎道。

小半個時辰之後。

身強力壯的中年宦官牛玉揹著年老體衰的大宦官慶耀來到了武英殿。

“看座.”

朱高煦起身相迎,拉住從牛玉背上下來的慶耀,充滿感情道:“慶耀,朕想你呀!”

此時有年輕內侍搬了兩把椅子,一把放到了朱高煦身後,一把放到了慶耀身後。

“陛下,臣也想你呀.”

慶耀激動地握住朱高煦的雙手說道。

朱高煦在慶耀對面坐下說道:“朕當年的重臣都是些武夫,要論縱橫捭闔與謀略,你是第一人吶!”

慶耀特地前傾上身,聽力下降厲害的他,有些吃力的聽清了朱高煦所言。

“誰能想到,當年在北平給皇孫當幕僚的玄通僧人,就是後來在乾熙年間縱橫異域,大放異彩,揚威海外的大明天使慶耀啊!”

朱高煦回想往事,不禁感慨道。

“初識陛下之時,陛下多年輕呀.”

慶耀同樣感慨萬千道。

“那時你不過才三十出頭,而自從你在永樂年間入宮為內侍之後,朕算是多了一個知己啊!”

“而且你這個人與別人不同,鄭和、王景弘巡使海外都忙著給大明賺錢,只有你為大明收賢納士,讓他們效忠先皇與朕,效忠大明.”

朱高煦回想往事道:“連先皇都誇你說;‘慶耀為人機敏,每為吾兒陳事,千里之外猶如面對相語,堪當大任’!堪當大任啊!”

“不不不,先皇謬獎了,謬獎了.”

慶耀聽清了朱高煦所言,連連擺手道。

“當年朕打下漠北後,執意要對朝鮮用兵,是你力勸朕應以文教為刀,花上十餘年功夫將朝鮮剔骨削肉,若非如此,彼時大明兒郎入朝作戰,水土不服,朝廷必將陷入戰爭泥潭,一招不慎,只怕朕就會步了隋煬帝后塵啊!”

朱高煦前傾上身,靠近慶耀說道:“朕當時意氣風發,不可一世,是你給朕提了醒,讓朕少走了不少彎路,這件事,朕感激你一輩子啊!如果朕走了,朕的子孫也不該忘記!”

“陛下,您對臣已經夠厚待了.”

慶耀低頭回憶道:“乾熙二十四年九月朝鮮國攝政大臣海光君李項攜朝鮮國文武重臣帶著戶籍圖冊漂洋過海來到京城求見陛下,自請將朝鮮併入大明為郡縣,陛下龍顏大悅,論朝鮮歸明之功,定臣為第一,又在朝會上讓人傳唱臣的名字.”

他陡然高聲道:“陛下對臣的恩寵,臣粉身碎骨又怎能報答得了啊?”

“可惜你老了,朕也老了,不然的話,朕還想讓你再當二十年的巡東洋正使,到那個時候,大明該是個什麼樣子?”

朱高煦有些惋惜的感嘆道。

“陛下乃天子,何出此言吶?”

慶耀反駁道:“臣是老了,可陛下還沒過七十四歲萬壽節呀?這個天下,您豈止還可以治理一個二十年,臣看,再有兩三個也不止啊!”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可惜做不到嘍.”

朱高煦悵然道:“朕這一輩子和誰鬥都不怕,就怕和時光鬥,朕鬥不過它啊.”

數日後。

武英殿前院。

朱瞻堂扶著朱高煦在院子裡散步。

“堂兒,慶耀的身體怎麼樣了?”

朱高煦忽然問道。

“御醫每日都會去探望他一次,而且照您的吩咐,御膳房每日做的御膳,都會同時送一份給他.”

朱瞻堂先是一愣,接著不動聲色的答道。

“傳輦車來,朕去看看他.”

朱高煦吩咐道。

“爹,你的風寒底子還沒好透,兒擔心你的身體吃不消,何況去慶三寶的住所要繞道東門,來回的路上就要小半個時辰.”

朱瞻堂溫聲勸道。

“那就把宮牆鑿穿,開一道門.”

朱高煦眉頭一皺,看向不遠處的隨侍太監道:“金英,你現在就帶人去辦.”

“爹,恐怕已經用不著了.”

朱瞻堂急忙補充道:“兒子剛剛得到訊息,慶三寶他——”

朱高煦臉色瞬間一沉道:“怎麼了?”

朱瞻堂只好如實答道:“他已經走了,走的時候很安詳.”

朱高煦聞言,雙眼皮頓時耷拉下來,胸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悲傷之情,直衝腦門,讓他差點站立不穩而摔倒,幸好朱瞻堂眼疾手快,從旁邊攙住了他。

他看著身邊的忠臣、重臣一個個離他而去,內心是何等的煎熬?

金英連忙喚道:“陛下,陛下!”

與此同時,朱瞻堂在朱高煦耳邊問道:“爹,要不要傳太醫?”

朱高煦重新直起腰桿,掃了一眼旁邊的隨侍太監金英,沉聲道:“朕無礙!”

頓了頓,他看向太子朱瞻堂,道:“慶耀可有書信留下?”

“有.”

朱瞻堂道:“爹,兒子先扶你入殿內休息,慶三寶留的信就在兒子身上.”

“拿來.”

朱高煦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你爹我還沒有真的老眼昏花.”

於是,朱瞻堂將慶耀留的信從袖袋裡拿了出來。

朱高煦拆開信封,一字一句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陛下武功蓋世,名垂青史,至於陛下的文治就更是輝煌,兩宋三百年國弱民貧之華夏,經大明太祖皇帝重鑄,太宗皇帝鍛造,終於在陛下手中化作了國強民富的天朝上國之氣度!鐵路貫通八方,疆域遠超漢唐,有此兩項大功,陛下之威,有如太陽照耀大明萬里山河.”

“陛下治理天下的功績,雖遠勝於漢武唐宗,但是和堯舜之君相比,尚有一段距離,不能大德致聖。

若陛下能讓天下百姓再無饑饉之苦,臣認為陛下可謂聖矣!”

“臣一生做的是謀臣,而非諍臣、家奴,不過到了要離開陛下的時候,想起五十餘年來,您對臣的知遇之恩,卻不能不進上一言,陛下追求聲名的慾望應該滿足了,開拓疆土的行為也該停止了。

請你讓百姓像乾熙初年那樣,過清淨的生活。

這樣,乾熙盛世才能有始有終,請陛下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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