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聊了一會兒之後,輦車便已停到了西宮門外。

“咱這雙腿也忒不爭氣了.”

朱元璋雙手握成拳,對著左右大腿拍了一下,無奈的道。

朱棣見狀,連忙抓起朱元璋的手,躬身道:“爹,這段路,讓俺揹你走.”

“也好.”

朱元璋不是扭捏作態之人,爽快的答應道。

“你小時候咱背過你,可記得了?”

朱元璋趴在朱棣的背上,回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孩兒當然記得,有次俺爬樹掏鳥窩,不小心摔下來崴到了腳,是爹揹著我一路跑去太醫院,當時你還把娘訓了一頓,說她也不管俺.”

朱棣一邊說話,一邊抬起右臂擦了擦擋住視線的淚水。

“你漏了一件事沒說.”

朱元璋補充道:“那時你的腳恢復之後,咱還把你給打了一頓,是你大哥給你求情,咱才饒恕了你.”

提及朱標,他嘆了口氣,道:“咱這精神的樣子,怕是迴光返照,想來咱馬上就能和你大哥、二哥、三哥他們團聚了.”

朱棣揹著朱元璋,正抬腳邁過殿門門檻,忽然聽到這句話,他的心頭一顫,腳下一個不穩,差點摔倒。

“你可是背不動咱了?”

朱元璋問道。

“兒子背得動.”

朱棣任由淚水順著臉流經脖子,浸溼胸口的衣服,步履蹣跚的一步步將朱元璋背到了殿外。

兩名內侍眼疾手快,急忙上前協助朱棣將朱元璋送上輦車。

“去奉先殿.”

朱棣登上輦車,挽住朱元璋的胳膊,對前方開道的內侍吩咐道。

父子倆同乘一輦,在一刻鐘之後到達了奉先殿。

朱棣先是揹著朱元璋下了輦車,又揹著朱元璋進入了殿內。

多名值守的內侍,已提前在正堂擺好椅子,並在香案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貢品。

他們見燕王朱棣揹著大明皇帝朱元璋進入了正堂,連忙上去協助朱棣將朱元璋攙扶到椅子上坐下。

“爹可有不適之感?”

待朱元璋坐好之後,朱棣關切的問道。

“都退下.”

朱元璋沒有回答朱棣,而是以冷漠的眼神掃視著殿門附近的一眾侍從,下令道。

眾侍從退下之後。

朱元璋轉過頭,直勾勾盯著一旁的朱棣,忽然問道:“老四,你答應過咱繼位之後,前十年休養生息,不對外大規模用兵,這事你在祖宗神位前發過誓,可記得了?”

“孩兒自然記得,不敢遺忘!”

朱棣連忙回道。

朱元璋又問道:“可知咱為何要讓你休養生息?”

朱棣不假思索地答道:“爹是怕俺走隋煬帝的老路,舉傾國之力對外征伐.”

“你能明白就好.”

朱元璋說道:“隋朝結束了南北朝的亂局,本該坐享天下。

若不是隋煬帝耗費國力,急著消滅高句麗,隋朝也不會那麼快的滅亡.”

見朱棣聽得認真,他接著又補充了一句。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辦。

治國之道,最忌急功近利。

想想看,你著急有啥用?只要一天比一天好,日子怎會沒有盼頭?”

就在這時,朱高煦的聲音從殿外傳了進來。

“爺爺,爹.”

朱棣聞聲,走到殿門口,看見了朱高煦與懷抱嬰兒的徐王妃。

“高煦,你把孩子抱進來.”

朱棣對徐王妃點了點頭,然後領著朱高煦走進了奉先殿。

“爺爺.”

朱高煦見到眼神明亮的朱元璋,歡喜的叫了一聲。

“把孩子給咱抱抱.”

朱元璋開口道。

朱高煦彎腰將懷裡的孩子遞給了坐在椅子上的朱元璋。

朱元璋接過孩子之後,頓時眉開眼笑,低頭逗了逗孩子。

片刻後,他面向殿內正堂上的祖宗神位,恭恭敬敬的說了一番極為正式的話。

“列祖列宗在上,重八有幸得天眷顧,得了重孫,特來告稟.”

正式的話說完後,朱元璋目光落在他父母的神主牌位上,感慨萬千道:“爹,娘,重八有重孫了!你們在天上看見了嗎?”

這五年以來,他見識過朱高煦的種種過人之處後,已堅信老朱家得天庇佑,神異預言真實不虛,朱棣、朱高煦就是上天替他選中的繼業者。

過了一會兒之後,朱元璋停止感慨,並將懷裡的孩子還給了朱高煦,吩咐道:“讓人把孩子帶下去好生照料.”

朱高煦忍住了心中想讓朱元璋給懷中孩子賜名的衝動,抱著孩子走出奉先殿,將其交給了還在外面等待著的徐王妃。

“好好陪你爺爺說說話.”

徐王妃紅著眼睛說道。

朱高煦鄭重點頭道:“娘放心,我會與爹一起,陪爺爺走完最後一程.”

隨後,他轉身回到殿內,輕輕走至朱元璋的身邊,靜靜守著。

“爹,爺爺怎麼了?”

朱高煦見朱元璋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嚇了一跳。

朱棣道:“你爺爺剛才說有些累,想眯一會,沒想到轉眼的功夫,就睡著了.”

半個時辰後,朱元璋沒有醒來,朱棣與朱高煦有些焦急。

又半個時辰過去,朱元璋仍然沒有甦醒,朱棣急忙派人去傳太醫院院判張逸仙。

張逸仙來了之後,為朱元璋把了脈,卻稟告說他亦不知朱元璋何時會甦醒。

焦急萬分的朱棣恨不得殺了張逸仙,但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麼做。

於是乎,朱棣與朱高煦爺倆不吃不喝,一直等到了次日寅時。

朱元璋終於睜開了雙眼。

“爹(爺爺)!”

父子倆齊聲喊道。

朱元璋醒來後,嘴角帶笑道:“你爺倆可知咱開國之後,為何屢興大案,動輒株連成千上萬人?”

“孩兒(孫兒)不知.”

朱棣、朱高煦一前一後答道。

朱元璋不會告訴朱棣、朱高煦,他剛才睡著後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中,他夢見了徐達、常遇春、朱文正、李善長、劉基等人,還夢見了被他殺掉的藍玉,他的一生,彷彿在一場夢中又過了一遍。

“咱當初建立大明以後,沒有急著把曾經在前朝做官的那些老爺們喀嚓掉,就是因為建國之初,民生凋零,百廢待興,人心思安,老百姓希望朝廷保護他們免受刀兵之苦,恢復生產,安穩的過日子.”

“等過了一些年之後,咱興起大案,清洗了一波又一波的官員,可謂是‘官不聊生’,這便導致很多做官的人在背地裡罵咱殘暴哩.”

“可咱對待百姓如何?咱在大誥裡明文規定,百姓是可以告官的。

此事在前朝可能麼?正因為咱讓那些貪官不好過,他們便聯合起來詆譭咱,罵咱殘暴,這便是那些貪官的可恨之處.”

說到這裡,朱元璋看了一眼朱高煦,隨後望向朱棣道:“此事,咱曾經和高煦聊過,你知高煦當時是如何說的?”

見朱棣沉默以對,朱元璋便直言道:“高煦說前朝有包稅制度,許多地方上的大地主享有各種特權,如土皇帝一般。

而本朝開國之後,那些大地主出身的官員,失去了過去的特權.”

“咱不給他們特權,他們就詆譭咱。

若你繼位以後,想讓他們歌功頌德,大可給他們特權.”

朱元璋半開玩笑的說道。

朱棣聞言,忙說不敢。

“對此,咱記得高煦有句話說的很好——屁股決定腦袋。

當你坐上皇位之後,你就會理解咱屢次舉起屠刀的苦衷.”

朱元璋感慨道。

“皇帝是寡家孤人,沒有朋友可言。

所以,忠臣要用,奸臣也要用。

身為帝王,手裡必須握有屠刀,麾下必須蓄養鷹犬。

高明的帝王從來不會被屠刀或鷹犬所傷,而是會用屠刀殺死作惡的鷹犬。

你懂咱的意思麼?”

“爹的意思是,忠臣、奸臣皆可以做鷹犬或屠刀,如何去用,要因事而定.”

朱棣答道。

他心中明白,殺人並不能解決官員貪腐的問題,畢竟貪腐是一個千古難題。

“你以後得用律法制度去約束百官,而不要妄想所有的官員會用道德約束他們自己。

比如抬高做官者的俸祿,並將各個官職要履行的職能制以條例,加強御史言官的監管和監督.”

朱元璋回想起他過去種種所作所為,覺得有些事無須使用極端的手段,溫和些或許更好。

“孩兒懂了.”

朱棣道。

“懂了就好.”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氣道:“咱有些倦了.”

他剛才說了太多的話,僅剩不多的精氣神被消耗一空,雙眼之中的神采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退。

“爹,俺揹你上輦,回去西宮休息.”

朱棣作勢要攙扶朱元璋的手臂,卻見朱元璋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兩隻手,瞬間無力的垂了下去。

“高煦,來,給俺搭把手,俺要揹你爺爺上輦車.”

朱棣不願相信朱元璋就這麼去了,一把拉住朱高煦說道。

“爹,爺爺他賓天了!”

ps:恭送洪武大帝昇天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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