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巢鎮之後,吳冕發現自己似乎誤會了谷嚮明。

他的確是個一窮二白的人,幾乎把所有的薪水全都貼補給了幫扶的貧困戶。

巢鎮是一個兇惡之地,即便在白天,仍舊能夠聽到槍聲,但是在這個生人勿入的地方,谷嚮明也能夠挺直胸膛走在大街上,路邊那些臭名昭著的“刁民”,看見他都會露出笑容,叫上一句“大谷子”。

谷嚮明幫扶的物件都是這個社會的最底層,父母雙亡的高中生,相依為命的腦癱夫婦,老伴兒臥床多年,依靠撿廢品幫助治療,年過七十的老頭子。

站在低矮的棚戶區遠眺,可以看見城區川流不息的懸浮汽車,金碧輝煌的大樓和樓頂全息影像的盤旋巨龍。

高樓大廈擋住了下午的陽光,資本就連享受的光照都要更多一些。

吳冕見過的醜惡,要比谷嚮明更多,對於這種撕裂的眾生相,同樣沒有什麼感觸,只是一直跟在谷嚮明身邊,在貧困戶家中走訪。

到時林寒酥,行走在這片罪惡之地,反倒沒有多麼緊張了,不知道是周圍的喝罵與槍聲讓她安定,還是因為這裡像極了她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

他們的最後一站,是一對民工夫婦的家裡。

吳冕看著身材壯實的夫婦,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成為貧困戶,直到進入房間,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孩子,這才反應過來。

“大谷子,你們坐!”

婦女招呼幾人在逼仄的房間內落座,對木訥的中年男人招呼道:“愣著幹什麼,燒點水去!”

“別忙了。”

谷嚮明的一句話並未能阻止中年,看著床上的孩子向婦女問道:“最近又去醫院看了嗎?”

“看了,大夫說孩子的肌肉已經萎縮了,恢復的可能性不大。”婦女說起這事,眼圈泛紅:“我兒子當初是巢鎮中學最優秀的學生,如果不是被沙金科技的一名員工醉駕撞成高位截癱,也不會是今天這副模樣。”

谷嚮明是個暴脾氣,也是個心善的人,聽到此事也變得憤懣:“賠償款還沒到位?”

“已經五年了,要給早都給了。”

中年拎著鋁製水壺和三個邊緣略有破損的瓷碗進門,給三人倒上熱水:“我們去報過警,警察說肇事司機有企業豁免權,不歸他們審判。我們又去了沙金科技,但企業的人只說讓我們等通知,再後來,我們就被拉進了企業黑名單,我去找過一次,但是被安保打斷了腿……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兩口子拼盡全力,才能維持孩子活命,我們鬥不過企業,也禁不起折騰啊!”

“唉……”

谷嚮明想說些什麼,最終只是一聲嘆息,他想幫忙主持公道,但他僅僅是一個區議員,跟企業根本對不上話,對方也不會把他放在眼裡。

婦女不想讓谷嚮明為難,轉開了話題:“大谷子,我聽說你要競選議長了,到時候我們家一定給你投票!如果有你這樣的人當上議長,或許六區就有救了!”

“謝謝。”

谷嚮明看了一眼孩子,將手中的一張儲值晶片遞了過去:“這是這個月的貧困補助,你們收好,你家的情況我瞭解,回去後會想辦法給你們提級,每個月能多領五十塊。”

“謝謝!”

婦女接過晶片,感恩戴德的抓住了谷嚮明的手,一邊的中年也微微躬身,沉默無言的表達著感激。

面對女人邀請留下吃飯的請求,谷嚮明還是推辭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壓低聲音對吳冕說道:“能不能借我點錢,等我開了薪水就還你。”

吳冕知道谷嚮明心中所想,用手環掃了一下谷嚮明的虹膜:“給你賬戶裡轉了五千塊,不用還我,就當我行善了。”

“該給的還是要給,這是我找你借的。”

谷嚮明用手機將現金轉到一張空白晶片上,剛要轉身,卻看見那中年追出了院子,邁步迎了上去:“老王,你看我這記性,昨天下午區裡評選特困戶,我把你們家報上了,這有一年五千塊的額外補助金,你收下!”

中年並沒有率先接卡,而是拘謹的看向了谷嚮明身邊的吳冕和林寒酥:“大谷子,我找你,是有另外一件事說。”

“沒事,他們都是我家親戚,你有話不用躲著他們。”

谷嚮明將晶片塞到了中年手裡:“是有啥事需要我幫忙嗎?”

“也算不上幫忙,就是心裡有事拿不定主意,想跟你說說。”

中年皸裂的手掌握著儲值晶片,低下了頭:“昨天帶孩子去醫院檢查,是我一個人去的,醫生跟我說,孩子不僅肌肉萎縮,器官也在衰竭,可能沒有多少時間了。”

谷嚮明愣住:“這……這怎麼會呢?”

“那件事對孩子打擊挺大的,這五年來,他意志消沉,每天都活在對企業的痛恨當中,也一直在抗拒治療,那天我收拾房間,在床下掃出來了很多藥片,都是他偷偷吐掉的,我兒子性格要強,他不想用現在的方式活著。”

中年沉默了兩三秒鐘,目光變得堅毅起來:“我想給孩子進行身體改造,讓他成為合成人。”

谷嚮明愣住。

中年微微握拳:“我知道這麼做是在犯罪,但我沒得選擇了,我是一名父親,只想讓我兒子活著。”

“法律存在的意義,是為了讓善良的人生活的更好,讓惡人受到懲罰,如果你什麼都沒做錯,但法律還是讓你感覺到累,那就不用在意它!”

谷嚮明看向中年問道:“有錢給孩子換義械嗎?”

“巢鎮這邊的鄰居給我找了個活,能賺一筆錢,順利的話,足夠給孩子換上二手裝置了。”

男人頓了一下:“我來找你,只是想託付你一件事,萬一我有三長兩短,以後他們娘倆,還麻煩你多照顧。”

谷嚮明毫不猶豫的點頭:“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他們娘倆不會餓死。”

巢鎮這地方的鄰居給介紹的工作,吳冕不用想都知道是要去做什麼,他見過太多比中年更兇殘的罪犯,並沒覺得這個選擇有什麼不妥,倒是谷嚮明的態度令他意外。

自然人對於合成人的牴觸,是刻在骨子裡的,而谷嚮明身為聯合政府的職員,居然站在了中年一邊,再度重新整理了他對此人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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