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寧後悔了,暗暗自責不該上前。

先前大家一窩蜂般朝長桌湧,他身體太弱恰好被擠到前面,索性便拿起了一支筆。

隨便寫個筆畫就能換取上好美酒,寫寫又何妨?

可此刻眼角餘光瞥見大部分人久久不能落筆,許寧意識到眼前的景象一定有貓膩。

草!

是我福運太淺,導致走哪兒都能碰到倒黴事兒?

許寧微微動念,就要學其他寫不出來東西的人一般放下毛筆,卻驀地發現手中毛錐陡然有氣機流轉,氣機勾連心意,讓他不自覺想落字於紙面。

這是什麼法術?

說書人是修士?

他為什麼想讓人寫文?

數道疑問劃過心湖,就在許寧僵持間,看到身側一個書生模樣青年已經在紙面提筆留痕。

只是一橫。

“呼~”

那書生似是用盡所有力氣再也寫不出下一筆,長出一口氣後神情愕然,但好像馬上意識到了什麼,放下毛錐朝說書老者執了個後生禮。

“原來是賢良在前,晚輩失敬。”

老者含笑拂鬚,看著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的書生稱讚道:“尚未及冠便有氤氳才氣,今後勤奮治學,當有錦繡前程!”

他說話間遙遙一指,夜色中升騰起一道清爽微風拂過書生面頰,書生霎時神清氣爽,彷佛經歷過一番洗禮後靈慧增生。

“謝先生!”他面色大喜,“從來只聞‘啟文法’,今日得見大開眼界,再謝先生啟慧!”

景象玄妙,身後眾人一下子喧鬧起來。

“傳聞‘啟文’是一些治學有成的學究指點後輩的手段,可以激發後輩才氣,才氣由心而起,藉手中之筆流轉,化作文章落於紙面!”

“那才氣也分三六九等,但如眼前書生這般小小年紀便能在‘啟文法’的激發下寫出一橫,未來當大有可為!”

“所以這說書老先生竟是個隱藏的高人?”

“高人隱於市井,我等失敬!”

許寧聽到這些議論,心中稍微安心。

不是什麼窮兇極惡之徒就好!

可自己前身雖是個書生,但肚子中有多少墨水只有天知道,身無才氣,為什麼會受啟靈影響?

許寧已經在原處僵持許久,身邊陸續有五六人早已落筆後接過說書老者的贈酒離開,只有他自己兀自愣在那裡。

身後一群人等的有些不耐煩。

“兄弟行不行啊,後面還這麼多人,騰個地兒啊!”

“兄弟,才氣憋不出來,可別難為自己了!”

許寧帶著斗笠,那些人看不到他面目,說話還算客氣,只道他是寫不出文字挺在那兒打腫臉充胖子。

可只有他自知有苦難言。

想寫的寫不出來,偏他這個不想寫的又走不開。

眼見說書老者也將視線投注過來,許寧不得不放鬆對手中筆毫的控制,毛錐就此緩緩觸向紙面。

寫吧。

可寫什麼呢?

似是在筆端氣機的控制下,過往一切在腦海中飛速流轉,詩詞、歌賦、文章、道理....一切縹緲如雲煙,偏在此刻如生機在體內勃發,便要順著筆端湧出。

不行!

許寧不知道自己上輩子讀的那些書是否會在這個世界產生什麼影響,但他一貫謹慎做事,絕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

千古名句不能寫,萬世文章更抄不得,那寫什麼?

眼光瞥見桌上的無憂,許寧心中有了主意。

那便隨便寫寫。

提筆落字,五字一列。

許寧在圍觀眾人異常訝異的目光中竟直接寫了四列二十個字,那是前面所有人落下筆劃總和的數十倍。

是一首詩: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盡傾江海里,贈飲天下人。】

最後‘人’字剛落,長桌前驟起清風。

這風不似尋常般無形,反而透著一種瑩瑩清輝,蒸騰在一人高的半空,磨蹭紙面微微作響。

“文思勃發,才氣如湧!這是個讀書有得的書生!”

“這人是誰?在平安鎮不該無名!”

周圍的喧鬧聲陡然一靜後再次更加洶湧地炸開,圍觀者議論紛紛,都訝然於身前書生竟已踏入修行門檻,紛紛猜測他到底是平安鎮哪位才子?

信手抄了首詩,許寧這才能勉強控制住繼續寫下去的衝動,同樣訝異於眼前變化。

講個笑話,我....有才氣?

雖然上輩子勉強是個高考狀元,可我學的是理科啊!

這世界的才氣到底是怎樣判定的?

許寧不懂,但也知道自己似乎出了個風頭,可這並非他所願。

以莫大毅力放下毛筆,許寧穩了穩頭上斗笠,轉身便要擠進人群后離開,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呼。

“好詩!好才情!好氣魄!小友,此詩可有名?”

是那位說書人,他雙眸緊緊盯著紙面詩篇,眼中透露出濃濃欣賞意味。

是對後輩的賞識,也是對才思的讚美。

問話聲一落,圍觀眾人極其默契地攔在許寧身前,彷佛他不說出個詩名便不放他離去。

許寧無奈轉身,重新提筆。

他不敢說話,怕被人認出來。

可這番動作卻更讓眾人啞然,別人使出吃奶的勁兒只能寫上一橫,你寫了首詩後放筆僅僅是因為不想寫了?

這斗笠男到底有多高的才氣?

看他身段應該很年輕,雖然舉止稍有疲態看出來身體很差,但也不該太大年紀。

真有這般文采斐然的人?

許寧對周身火熱的視線視若無睹,落筆只寫了兩個字,在整首詩最右處:

《無憂》。

此詩因酒而來,自該歸於酒處,一首《無憂》配上怡人佳釀,剛剛好。

說書老者眼中光芒更勝,自右向左一遍遍審視著詩句,不由地輕誦了數遍,最後讚道:“好!好一個《無憂》!”

他在此售酒,自然是愛酒之人

美酒配美言,這美言又如此豪氣,稱得上喜上加喜!

此書生當真頗有才情!

待到他從詩句意味中回神,身前只有一群擠破腦袋想閱覽《無憂》的人,哪還有先前那斗笠書生的半分影子?

可老者並不遺憾。

在這平安鎮地界,總還是有再見的日子的。

他上前小心將墨跡已乾的宣紙收起,不免還是覺得稍有些美中不足。

“可惜了。”

“這字.....也太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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