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勾月懸空。

清風拂過青樹林,傳出颯颯輕響,似尹人低語。

許寧坐在茅屋外的石桌上,眼中意味難明。

不只是因為馮盼兒暫時離開了,也是因為今天去瀟湘館探查並沒什麼實際上的收穫。

他依舊不知道該如何拔除那些女孩兒體內的黑蠱。

好在倒也發現了些蛛絲馬跡——那老鴇美婦有些不對勁兒。

外表上一切都沒漏洞,甚至氣息也如一個尋常風塵女子般雜亂瑰紅,可她的問題就是太正常了。

不是說正常是錯。

許寧三次接觸她手掌,可三次感受到的氣息極其一致,沒有任何波動。

普通人的氣息不可能絲毫不變化。

不管是心念和狀態的改變,還是身體上的疲乏,都會引起‘氣’的動盪。

可在望氣術視野裡,那美婦紋風不動。

是有什麼強大的秘法或寶器遮掩住了吧。

她在掩藏什麼?

許寧沒有妄動,而是將那一箱子珍寶留在瀟湘館,想著之後再去探查。

他又將視線望向茅屋。

清兒應該已經睡了吧。

許寧沒有進屋,就這般在外面靜坐著,整整一夜.....

……

次日,陰。

才起床,正抻著懶腰走出茅屋的小姑娘一眼就看到了許寧,眨巴著眼睛很疑惑。

“許寧,你咋不進屋睡?”她說話間紮起圍裙要做早飯。

許寧笑答道:“我在想一件事情。”

“啥?”清兒隨口問。

“你。”

這話讓清兒的動作一滯,好一會兒才回頭翻了個白眼,“呸,不要臉!”

許寧哈哈笑著。

是啊,清兒還是那個清兒。

他看見女孩兒頭上戴著個自己昨天送的珠花,問道:“你喜歡那珠花嗎?再給你買些?”

“別。”清兒連連擺手,“浪費那銀子做啥?”

“咱現在有錢了。”許寧說話間取出懷裡的玉晶,那是昨天從金箱中特意挑出來的。

“呀!”

清兒立馬連飯也不做了,財迷一樣顫顫著跑了過來,從許寧掌心拿起玉晶仔細端詳。

“這.....很值錢吧?哪兒來的?”

她樂得大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不告訴你。”許寧笑著,“喜歡還有許多。”

本以為清兒會更開心,哪知道小姑娘聽到這話突然愁眉苦臉起來、

“咋了?”許寧不解問道。

清兒不說話,都著嘴拿起玉晶繼續去做飯,可還是一直皺著眉頭自語著。

她最近和許寧學了很多字,昨天一時心血來潮就給那些珠花都起了名字。

有‘壞蛋許寧’、有‘少爺許寧’、有‘不要臉許寧’、有‘動手動腳許寧’.....

總之要一天換一個戴著,就是一直把許寧帶在身邊了呀!

可現在這些玉晶該叫什麼呢?

小丫頭的文字儲備明顯告急.....

……

吃過早飯,許寧帶上無面便準備下山。

他要去蕩邪司打探下近來狀況。

在下山小路上,許寧遇見了一直沒怎麼在寺內看到的無慾老僧。

老和尚身著袈裟,一副慈眉善目得道高僧模樣,似是同樣正要下山。

“住持何處去?”許寧笑問。

“向去處去。”無慾含笑答。

許寧:……

真是紗布擦屁股——給我漏了一手啊!

無慾本就是習慣性說著誰也聽不懂的禪機,話一出口意識到面前年輕人是知道自己‘真面目’的,也就不裝了。

他又說道:“鎮外有戶人家宅子不安生,請我去看看。”

“哦。”

許寧點頭也就沒追問。

兩人一併朝山下走著,無慾又笑道:“盼兒是個好姑娘。”

“恩。”許寧心知其意,但不想和老和尚聊這個,問道:“她們母女在這寺內住了三十餘年了?”

“是十七年。”

無慾給出準確答桉,“我是十七年前才做和尚的。”

“沒想到住持竟有此等修行根骨!”許寧讚道。

小和尚說無慾老僧心靈脩持極高,只是因肉體所限才只有四境修為。

但如果是十七年前才接觸佛法,那般高齡僅僅這麼短時間就修行到四境,已經遠遠超過了絕大多數修行者。

無慾對這話不置可否,只是笑道:“我的資質很差,幸而見過真佛。”

許寧抿了抿嘴,沒再追問。

如果是十七年前見過真佛,上下是不是也是十七歲?

這個真佛指的是小和尚嗎?

天生聖體的確有這個可能,但也不排除老僧是有什麼其他機緣。

兩人在山下分別,許寧直朝蕩邪司而去。

路上偶爾能見行人捧著本書冊面露喜意,那冊子包裝極其精美,但封面只有單獨一個‘俠’字。

許寧一時無言。

林昇平說為詩集做序,整半天說了一個字還不是什麼序,直接當成了書冊名字......

但他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吧!

這就是資本的力量嗎?

大街小巷到處都能看到捧著書冊愛不釋手的少男少女,一眾人交談不止,都對那個勾欄雙煞之一的許寧頗有改觀。

“果然不能妄信傳言,能做出這些詩篇的,怎麼可能不學無術?”

“只有徐公才能看出許兄的才華,不然何以讓他做書院教習。”

“好想見見許公子啊,聽說他容貌甚是俊朗!”

才子佳人議論紛紛,但仍有些書生對此不以為意。

“都是殘詩,而且詩句能說明什麼?”

“待到許寧去書院做了教習,自要好好測一下他的斤兩!”

書生直言並不代表就是惡意,許寧反而覺得說的沒毛病,詩確實都只有一句半句,因為其他的他沒背過。

就比如‘天涯何處無芳草’,誰知道這是上句還是下句?

所以過段日子要去書院教什麼?

教【易】?

他很快來到蕩邪司,司內的人依舊匆匆忙忙。

好像自從陳浩然就職司首,公務員們就沒過過一天愜意日子,總是被壓榨地忙來忙去。

但很少有人心生微詞。

一個組織的氛圍往往是由領導決定,如陳浩然那般受眾人敬仰的人,大家也樂得近朱者赤。

當所有人都在努力,努力也就成了一件很平常的事兒。

許寧找到秦勝。

“秦老近來越發春風得意了啊。”他看著站在眾人之前正在指揮工作的秦勝笑道。

“原來是趙老弟!”

秦勝同樣笑著上前,“你可真是及時雨,每次來的都恰到好處。”

“哦?是有什麼任務嗎?”許寧問道。

微微思索後秦勝直言道:“前些日子救出了很多女孩兒,但事實上平安鎮依舊有許多失蹤人口。”

“那可是幾百人啊!”許寧皺眉,“而且諾大個鎮子,有爭鬥就會有傷害,有人失蹤怎麼會讓蕩邪司這般鄭重?”

秦勝聞言用手掌點著許寧,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不說實情肯定瞞不過趙老弟。”

他終於不再猶豫,解釋道:“數日前的司首承冠盛宴老弟沒來,沒看到那一日的紛爭,不瞞老弟說,梁楚如今或有一戰,徐公想籌集軍費,自然要翻出些豪紳們的舊賬來。”

“所以有人失蹤的事兒與北鎮豪紳有關,而且蕩邪司一直知情,之前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許寧明白了秦勝的意思。

“是極!”

秦勝嘆了口氣,問道:“那就是群畜生,老弟可聽到過平安鎮有一副百犬圖?”

“那是何物?”

“是那些富貴人物的玩樂和交易工具。”秦勝頗為憤慨,“童男童女被自小圈養,用秘法香料浸養,待長成些時便自生香體,被以項圈鎖鏈如....如.....”

他終歸沒能繼續說下去。

許寧也沉默良久。

“他們罪大惡極!”秦勝咬牙切齒道:“這百犬圖在豪紳之間流傳,用作權色交易,如今浩然公子要以凌厲手段祛除此平安鎮痼疾,老弟既來,可願意同去?”

“自無不可。”許寧沒有猶豫。

他雖然習慣苟著,但在某些是非面前並不吝嗇出一番力氣。

自來到這個世界,他被很多人善待,比如賭坊偶有善意的女護衛、比如小巷內燃燒靈魂喚醒他的女孩兒,再比如清兒、上下、馮盼兒等等。

人間煙火極美,也該一直美下去才行。

見許寧點頭,秦勝欲言又止。

“秦老還有什麼話要囑咐?”許寧問道。

糾結一番,秦勝還是說道:“這次行動,歸根結底是要籌集軍費,人的話,若能不殺....”

他又只說了一半。

許寧明白,如平安鎮這等大鎮,豪紳的底蘊自然不會只在一隅,蕩邪司的意思是要細水長流。

所以他反問道:“秦老也這麼想?”

秦勝哈哈一笑。

人的心態總會隨地位改變,這次行動本也不需要許寧這個供奉參與。

可他見許寧來時那發自內心的雀躍是真實的,因為幾次接觸下來,憑他對趙本衫的瞭解,知道這人會用什麼手段。

所以他只是笑著,不答。

許寧領了牌子走出門去。

秦勝想殺又不敢說,因為他如今已經是蕩邪司內一人之下的地位,不過只要有這份心便是好的。

利用了門房秦大爺那麼多次,做一次他的刀又能怎樣?

帶著一眾人馬出了蕩邪司,許寧直朝牌子上的府宅趕去。

好巧不巧,正是李府,那個昨天李公子家的大宅。

所以....

死掉的小可愛會不會更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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