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當著眾人潔面洗手當然是頗為失禮的,章衡是毫不在意,人家把水端來了,他便洗臉洗手,十分地灑脫。

侍女將水盆等撤下去,農智高立即道:“章相公,宴席還得準備一會呢,咱們不如先聊一聊別的?”

章衡笑道:“農帥是想弄清楚我的來意吧?”

農智高點頭道:“可以說的嗎?”

章衡大笑道:“當然可以說,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這事情不僅可以在這裡說,還可以去外面說,可以跟宋人說,可以跟諸洞洞主說,還可以跟安南國主說,當然,也可以跟農帥說。”

農智高頓時皺起了眉頭:“那邊洗耳恭聽了,希望章相公不是來消遣在下。”

章衡聞言一笑:“農帥說笑了,我章衡雖然不是大宋朝萬事集於一身首相,但也是日理萬機的宰執之一,若是沒有重要的事情,怎麼可能跑來廣源州這裡來消遣你農帥?”

農智高情知自己說錯話了,趕緊道:“章相,是在下說錯話了,您請說。”

都是聰明人,為了奪取場面上的主動,一些枝微細節也盡皆不肯放過。

章衡也是見好就收,笑道:“農帥,言重了……”

章衡頓了頓道:“……農帥,我想先問一下,農帥與兩廣衝突的根源在於哪裡?”

衝突?

農智高聞言愣了愣,他們這次狗腦子都打出來了,他帶著上萬軍隊一路攻城略地,連大宋的將領都打殺了好幾個,在章衡這裡卻是輕飄飄的一句衝突便過了?

而且,你問我打兩廣的原因是什麼?

難道不是我覬覦兩廣的土地與人口麼?

章衡見農智高愣住了,笑了笑,原本也沒有指望他能夠答話,直接道:“在我看來,根源在於安南國,若非安南國對廣源州百姓的欺壓,農氏子弟也不用往北尋找生存的空間,廣源州百姓也是如此,所以根源在於安南,不在於你們。”

聽到這裡,農智高立即打蛇隨棍上,咬牙切齒道:“章相公說得對,一切的根源在於安南,全在於李佛瑪那個狗賊!

若不是他,我父親兄弟也能夠好好地活著,我也不用從孩童開始便顛沛流離,廣源州的百姓更是被欺壓多年,苦不堪言!

在下之所以想要投靠大宋,便是要擺脫李佛瑪那個狗賊的壓迫,我們明明是宋人,明明可以像一名真正的宋人一般享受大宋的榮光,卻不得不像一條狗一般,在荒野之中潛藏!

但大宋的官員卻不認為我們是宋人,也對李佛瑪狗賊對廣源州的侵略視若無睹,所以迫不得已之下,我才帶著族人扣關,希望能夠引起朝廷諸公的注意,所幸章相公您終於來了,您來了,一定要為我們廣源州的萬千百姓做主啊!”

嗯。

章衡滿意地點點頭,對上了。

“本官前來便是來為萬千廣源州百姓做主來的,農帥,不知道朝廷能為你們做些什麼呢?”

農智高眼神閃爍,重頭戲來了!

農智高沉吟了一下道:“請朝廷派大軍前來,進駐廣源州,震懾安南,還廣源州百姓自由!”

章衡心下冷笑了一聲,臉上卻是帶著微笑道:“農帥,朝廷不會為了廣源州派駐大軍的,你還有別的方法嗎?”

農智高聞言心中大喜,這話他不過是試探罷了,宋朝若是將大軍派到廣源州,到時候是要震懾安南還是要剿滅他農智高?

這個誰說得好。

一旦章衡要用這種方式,他農智高有多遠跑多遠,還有什麼好談的。

農智高裝作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朝廷大軍無法進駐廣源州,那當下的困局恐怕難解矣,要不,請章相公遣使去與安南李佛瑪談談,或許可以說服安南不來侵佔廣源州。”

章衡聞言一笑:“農帥,本官既然來了,便說明了我的誠意,這種試探就不必再多說了吧?”

農智高看著章衡,卻是不願意落下風,斟酌著道:“章相既然不遠千里深入莽荒,肯定是有成熟的條陳而來的吧,智高不過是鄉野村夫,哪裡有什麼成熟的想法,還請章相指教才是。”

農智高將問題拋了回來。

章衡見狀笑道:“也罷,農帥那我便說說看。”

章衡斟酌了一下道:“廣源州是大宋的廣源州,也是廣源州百姓的廣源州,也是農家、黃家、韋家、周家的廣源州。

所以,大宋要保護廣源州,廣源州的百姓也要保護廣源州,農黃韋周也要保護廣源州……”

章衡頗有深意地看了一下農智高道:“……農帥,以前你們沒有得選,現在你可以選。”

說了這話之後,章衡便不說話了。

農智高心中既是激動又是擔憂,趕緊作揖道:“願聞其詳。”

章衡的笑容漸漸斂去,變得肅穆起來。

“其實道路也就那麼幾條,你我都知道,無非便是考向哪一方的問題,現在這裡的有幾方,你應該也是知道的吧。”

農智高也肅穆了起來:“安南,大宋以及……廣源州。”

章衡笑著點頭:“所以,李佛瑪對你頗為欣賞,應該也給你封了官職吧,只要你願意投他,想必他不會跟你計較太多吧?”

農智高不置可否。

章衡又道:“大宋這邊嘛,對這西南之地本來注意力也不多,所以,你想要讓大宋派大軍過來,或者說有別的支援,恐怕是不太行的,你想要得到的,只有一個頭銜,或者是廣源州知州,或者之類的,反正就是有名無實,你能夠做成什麼樣,全靠你自己。”

農智高聞言皺起了眉頭:“那這跟全靠我自己也沒有什麼區別吧?”

章衡搖頭笑道:“那怎麼可能沒有區別,有這個大義,有這個名分,你便可以號召廣源州四大姓以及諸峒的峒主與你一起對抗安南,這總比你獨自對抗安南要好許多吧?”

農智高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個建議若是之前提出,他會欣喜若狂,因為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但現在卻是如同雞肋一般。

章衡說他可以憑藉廣源州知州的名義號召廣源州的四大姓以及諸多峒主一起對抗安南,這聽起來好像很不錯,好像廣源州以後便是他農智高的天下了,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說到底,在廣源州這個地方,最重要的是拳頭,之前他農智高有農氏家族支援,所以也吸引了許多的年輕人來投,但經過邕州一戰之後,上萬人折損近十之七八,如今的他甚至都想去投靠他人,又如何有能力去號召其他人?

甚至,這已經不是雞肋,而是取死之道了。

大宋任命他為廣源州知州,好麼,安南聽說了這個訊息之後,恐怕第一時間選擇的便是派出大軍來攻打自己,以此來試探宋朝對廣源州的態度。

這是很有可能的,以李佛瑪的性格,他一定會這樣做的。

李佛瑪此人不是普通人,他即位初年,即率軍先後平定了三個兄弟的武裝叛亂。

他為了為使文武百官效忠朝廷,立廟於大羅城右伴聖壽寺舉行盟誓禮,讀誓書於神前:“為子不孝,為臣不忠,神明殛之”。

此後李佛瑪建立了一個比較完備的官僚體系他廢除了丁朝的十道,把全國劃分為二十四路。在南部的愛州和驩州置二寨。

並且依照宋朝的官制,在地方上設行政長官,各路有知府、判府;各州有州牧。

在路、州、寨,設地方武官領軍鎮守,所以,李朝對安南實現了前所未有的控制。

這李朝安南也因此變得十分的強大,李佛瑪不僅對大宋的廣源州有想法,還對佔婆有想法。

慶曆初年的時候,他親督諸軍,萬櫓齊發,從海路侵入佔婆,殺死佔王乍鬥,大敗佔軍,李軍追斬三萬級,生擒五千人,屍塞原野。

雖然農智高一直罵李佛瑪是個狗賊,但就是這個狗賊,將他父親農全福給殺了,將自己當狗一般使喚許多年,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農智高心裡清楚得很!

現在大宋對廣源州不聞不問,李佛瑪尚且對廣源州上下其手,可只要將自己趕走,他就算是罷休了,可若是宋朝給自己封了官,那李佛瑪為了向宋朝表明態度,到時候非得致自己於死地不可!

那可真是取死之道了!

至於四大姓以及其餘峒主,農智高只能呵呵了。

農姓經此一役,元氣大傷,想要支援他也力所未逮,而且族中意見不同,自己想要再次借力恐怕已經很艱難了。

而其他的大姓,未必便信得過他,以前他意氣風發的時候,對其他大姓也有所打壓,現在自己落難,他們不直接打上門來已經算是不錯了,至於會不會聽自己指揮……還是別有太多期待為好。

至於其餘的峒主都是見風使舵的主,順風順水的時候靠得上,可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他們哪裡會顧得上自己!

“怎麼,這樣也不行?”章衡問道。

農智高緩緩搖頭:“不行。”

章衡聞言笑道:“那大宋派大軍前來如何?”

農智高脫口而出道:“肯定不行……”

農智高說出了這句話,然後忽然意識到,自己看著好像出路很多,但實際上已經沒有出路了。

李朝那邊已經是得罪死了,李佛瑪想要他死更比收服的念頭要強烈得多。

宋朝這邊實際上也是已經得罪了,而且也是靠不住的,宋朝不願意派大軍過來,只想給一個名頭,就想讓他農智高為大宋鎮守西南,死扛李佛瑪。

可換句話說,宋朝那邊若是要派大軍過來,農智高又怕這大軍會先把他給收拾了……

而廣源州內部諸大姓諸峒,也已經不信任自己了,自己手上最後的力量也在邕州之戰中消耗殆盡了,可以說,他農智高,已經是窮途末路了!

一時間,農智高面如死灰一般。

章衡何等人物,自然看得出來農智高如今的心態已經是心喪如死,心道,大約是時候了。

章衡緩緩道:“農帥,還有一條路可以走。”

農智高面如死灰道:“事已至此,智高唯有悠遊泉下,解甲歸田這條路可以走了,章相,您請吧?”

章衡詫異道:“農帥竟是連一頓飯都不給吃麼?”

農智高本是心如死灰之時,但是聞聽此話,卻是不由得笑出聲來:“那倒不至於,能夠與居正兄這等人物交往一場也是好事,這飯嘛,不僅要吃,還要吃好!來人,上菜!上酒!本帥要與章相公好好喝一場!”

章衡心滿意足道:“這才是嘛,我跑這麼遠連頓飯都沒有混上的話,那可就太虧了!”

這話說得,就真像是來混口酒食吃的,即便是農智高心情不好,也都被逗樂了:“窮鄉僻壤的,也沒有什麼好吃的,哪裡比得上汴京的美酒佳餚。”

章衡笑了笑道:“地方各有特色嘛,嘗一嘗,總有吸引人之處,而且,農帥,我這裡還有一條路,你不如聽聽。”

農智高詫異地看了章衡一眼,事關廣源州,其實方法不多,就只是站隊的問題,不是安南便是大宋,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了,章衡說還有一條路,他卻是不信的。

章衡笑道:“如今的農帥想要在這廣源州立足,需要什麼東西?”

農智高搖頭道:“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章相又沒有辦法爭取朝廷幫忙,沒有朝廷幫忙,說這些是沒有用的。”

章衡笑道:“行兵作戰,無非便是人與錢罷了,人我有,錢我也有。”

農智高霍然轉頭看向章衡,臉色有些驚詫:“章相公,我不太明白。”

章衡笑道:“農帥,你效忠於我,我給你人,給你錢,你將廣源州佔下來,嗯,還要跟李佛瑪那邊好好地商量一下,讓他多騰出來一些地,讓廣源州更大一些,你覺得如何?”

農智高眯起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忽而輕笑了一聲道:“章相公,我敬您是大宋宰執,可您這般消遣人就沒有意思了吧,我農智高雖然已經沒有能力爭霸一方,但若想將您留在這裡,也是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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