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麻子嘿嘿一笑:“我那口子有個弟弟……”

章衡斜睨著他。

張麻子頓時有些著急道:“……三郎,你這是徵辟幕僚,我哪裡敢將不成才的東西往你手裡塞,我那小舅子,那可真是個人才!

他只是厭惡科舉,不願意去參與考試罷了,但他自己可是真有能力的,他博覽群書,天文地理,無所不知……”

章衡笑著擺擺手道:“你說他有能力便是有能力,但我得看看他的能力在哪裡,你叫他過來吧,我試一試便知。”

張麻子聞言鬆了一口氣,總算是得了一個機會,也好回去跟娘們交代了,至於能不能面試上……關我啥事!

張麻子離去,章衡笑了笑,朝廷對於幕僚的事情還是比較忌諱的,所以他不會招募太多人,最多也就幾人來幫他處理文桉即是,也並不會讓他們當真參與到官府的執行之中,他們若是真有才華,以後給他們推薦便是。

而且此事也不能著急,總得好好考察,保證人品能力都不差才能夠用,否則便是給自己埋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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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餓。”

女兒怯生生的聲音在嘈雜的船艙中有些微不可聞,但張小壯依然敏銳的捕捉到了。

張小壯與女兒所在的船艙便是從海州出發南下的海船,雖然都是免費送他們南下,但環境可就不怎麼好了。

這船艙裡面密密麻麻的塞了幾百人,裡面又黑又潮溼,很多的體味混雜在一起,讓空氣十分的渾濁糟糕。

不過沒有人在意這個。

張小壯從懷中掏出一個窩窩,遞給女兒,女兒趕緊接過啃了幾口,然後被噎住了,張小壯趕緊遞水,才算是順了下去。

看到才六歲的女兒被噎得眼淚汪汪的,張小壯不由得悲從中來。

這一船的人都是在逃難,他張小壯也是在逃難,但他卻非是因為旱情,而是飛來橫禍。

他們張家原本在海州當地也是混得很不錯的,他與哥哥張大壯跟著縣裡面的張老爺,後來張老爺因為放高利貸得罪了央行被清算,他哥哥張大壯被砍了腦袋,他則是帶著妻兒到處躲藏。

可禍不單行,恰好又遭遇了旱災,妻子兒子餓死在路上,只剩下他與女兒活了下來。

為了謀一條生路,他跟著海船南下去廣南東路,如今他們已經在船上顛簸了大約七八天的時間了,就快到到了廣南東路了。

聽在廣南東路招募的人說,到了廣南東路,官府便會分十畝地,還會給宅基地建房子,還會給戶籍,到時候他們父女兩個就不用再過顛沛流離的生活了,可是想起死去的妻兒,他終究還是心中悲傷難耐。

女兒吃了窩窩頭,算是填飽了肚子,抱著爸爸的手臂沉沉睡去了,張小壯抱著女兒,將她放在了裡面,怕被人踩到,自己則是瞪大著眼睛看著黑漆漆的船艙。

不知道過了多久,便有人大聲喊道:“都準備一下,將自家的東西拿好,很快就要靠岸了,準備下船了!”

船艙頓時熱鬧了起來,女兒也被驚醒了,張小壯喜道:“囡囡,我們到了,準備下船了!”

囡囡揉了揉眼睛喜道:“爹爹,我們到廣南東路了嗎,是不是到這邊咱們就有田地和房子了,不用再到處躲了?”

張小壯趕緊低聲道:“以後別再說我們躲藏的事情了,我們就是普通的流民,知道麼?”

女兒懂事的點點頭:“知道了。”

父女二人跟著人出了船艙,一出來便被炙熱的陽光照得睜不開眼睛。

囡囡捂住了眼睛道:“爹爹,這南邊真熱啊!”

張小壯也是有些吃驚:“是啊,真熱啊,海州這個時候已經是秋天了,可這邊還是夏天呢。”

旁邊有難民笑道:“好啊,這天氣好啊,這天氣我們就能夠多種一季的地了,早就聽說南方可以種兩季的地,我還不信呢,現在看來,這是真的了,真好,真好!多一季的收成,孩子們的肚子也能夠混個滾圓了!哈哈哈!”

難民們一個個笑了起來,笑聲裡面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連帶著張小壯也有些期待起來。

他與大哥張大壯不同,張大壯不願意種地,所以跟著人瞎混,而他雖然也跟著跑跑腿,但他還是種地的,而且相當勤快,種的也好。

若真如那招募的人所說,一來便有十畝地可以耕種,那麼他們父女兩的生活肯定會好起來的,至少不用像之前一樣東躲西藏顛沛流離的。

從船頭往下看,碼頭上都是人,但有意思的是,碼頭上人雖多,但卻是井井有條的,每條船下去都有一個用繩子拉起來的專門通道,然後有身強力壯的漢子持刀看守,眼神十分兇悍四處掃射,這種情況下,即便是桀驁不馴的人也要忍氣吞聲。

有秩序的情況下,一船人很快便下了船,在碼頭上一一叫名,然後被分成一隊一隊的被帶走。

不過令人比較安心的是,帶走人的都是衙差,身上穿著公服,雖然口氣不太客氣,但就是這樣,大家才覺得安心——這才是官老爺的做派。

張小壯婦女被番禺縣的人給帶走了,張小壯也不知道番禺縣在哪裡,但有一些瞭解一些情況的人羨慕著說道:“這些人真是掉到福窩裡面去了,竟然直接被分去番禺了,真是令人豔羨啊!”

張小壯一聽頓時意識到自己碰上了好事情,但衙差催著走,便只能趕緊跟上。

不過張小壯畢竟不是一般人,也算是跟著大人物混過的人,知道該怎麼與衙差拉近關係,一頓馬屁拍過去,衙差倒是對張小壯刮目相看起來,也願意說說了。

“……看你倒像是個有見識的,怎麼就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唉,算了,老天爺不給活路,能人一樣也得遭災,不過來廣南東路後,你們便算是有了活路了。

你是想問這番禺縣如何吧?哈哈,就是了。

廣南東路是個好地方啊,但好地方也有三六九等嘛。

第一等的便是進入廣州城,不過這很難,除了之前漕帥剛到的時候接收了一些,後面基本上就不接收了。

而第二等的便是除了廣州城之外的西江三角洲,便是番禺縣、南海縣、順德縣這些,因為有堤圍造田。

堤圍裡面的田地也是十分肥沃,而且這裡除了種田,各種掙錢的機會也多,這裡到處都有工廠在招人,還有很多家裡有田地的,到了農忙季節,也會請人幫忙,也有掙錢的機會。

不過因為之前堤圍造田出來的田地基本上都被分光了,所以基本是不太接受人了,偶爾才過來挑一些人,我是看你身體強壯,也算是機靈,應該是一個種田的好手,所以便挑了你。

至於第三等便是惠州潮州了,那邊的土地也算是肥沃,不過遠離廣州,過去了可能就只能種田了。

最差的便是去梅州之類的,藏在山裡面,與外面有些隔絕,去了可能就算是成了山民了。

你看,這麼想想,你該知道自己多幸運了吧?”

張小壯這才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大的好處,趕緊感激道:“還得感謝您的青眼有加,小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您了。”

衙差看了一下他的女兒,笑了笑道:“我家小子與你家女兒歲數差不多,以後讓他們在一起多玩耍玩耍就好了。”

張小壯心中頓時有些惱怒,原來是看上我家囡囡了,但轉念一想,卻是覺得沒有什麼不好,別看這衙差就是一個胥吏,但他們現在人生地不熟的,有一個胥吏撐腰的話,那起來的機會可就多了!

張小壯趕緊道:“這樣最好這樣最好,我家丫頭剛來這邊也沒有玩伴,若是能夠跟貴公子一起玩耍,我也不用擔心她跑丟了或者遇到什麼危險了。”

衙差滿意點頭,低聲道:“是這個道理,這樣吧,到地方之後,我在我們村裡給你分塊地,宅基地也與我家近一點,這樣兩家人也好多來往。”

張小壯看著自家十分可愛的女兒,心裡五感雜陳,但臉上卻是帶著笑容,連連點頭:“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啊!”

果然,衙差給張小壯劃了一塊還算是不錯的水田,還在村裡給劃了一小塊的宅基地,不過因為張小壯沒有什麼錢,所以只能草草的搭了個草棚子暫時以屈身。

至於農具種子之類的,之後會發放,因為已經過了季節,所以得到明年春天才能夠耕種。

不過他們倒也不用擔心,衙門給他們傳送了一個月的口糧,但張小壯還是有些憂心忡忡,離著春耕還有很長的時間,就算是春耕了,還得等好幾個月的時間才有收成,這麼長的時間,口糧又是該如何著落?

不過他倒是多慮了,衙差有關係,很快便給他先找了一個臨時的活。

“給你找個幫人挖水塘泥的活,一天三十文呢,你幹不幹?”

說實話,這錢不多,但張小壯也沒有什麼好挑選的,趕緊點頭道:“幹呀,必須幹,謝謝你啊,老哥。”

衙差一笑:“嗯,便是村頭榕樹下那一家,姓宗,你過去了說是我介紹的便是。”

姓宗?

張小壯心中有些滴咕,但也沒有說什麼。

第二日一大早,張小壯便趕到村頭榕樹下,榕樹下的房子是一間嶄新的磚頭房子,看著十分漂亮,張小壯十分羨慕,但也知道今日是來幹活的,趕緊敲了敲門,裡面有人開門,開了門的人見到他,頓時臉色大變:“張小壯!”

張小壯也是吃驚道:“宗保生!怎麼是你!”

宗保生臉色有些發白:“張小壯,我家已經是退避千里了,你們張家可不要這麼欺負人啊,這裡是廣南東路,你要敢在這裡撒野,信不信我一聲喊,村裡便有幾百號人出來!”

張小壯趕緊擺手:“宗保生,別喊別喊!別誤會別誤會,我是關五一介紹來給你家挖水塘泥的。”

宗保生聽到關五一的名字,立刻便相信了,都對上了。

宗保生看著張小壯道:“你怎麼也跑廣南東路來了?”

張小壯苦笑道:“我大哥被砍了腦袋,我在老家也混不下去了,到處躲藏,我那口子還有老大老二都餓死了,後來實在活不下去了,就跟著船南下來了……”

宗保生聞言也是唏噓:“唉,老天爺不給人活路啊,哼,你們算是遭了報應了!……”

宗保生說了這話,卻是覺得有些不忍,終究是心底善良的人,他接著道:“……不過,過去的便過去了,恩恩怨怨什麼的,也是過眼雲煙,以後你便好好在這邊做人吧。”

張小壯慚愧落淚道:“當年實在是不該,宗大哥您真是寬宏大量,唉,實在是悔不當初啊!”

宗保生嘆息道:“算了算了,再怎麼說也好,咱們也算是他鄉遇故知,以前的事情也沒有必要計較太多了,以後大家便好好在這邊過日子便是了,是了,小壯,你吃了早飯沒有?”

張小壯不好意思說自己為了省糧食,根本就沒有吃,但嘴上卻道:“吃了吃了,吃得很飽呢。”

說著還拍了拍肚子,故意鼓起來,顯得吃飽的樣子。

宗保生瞄了一下,印象中張小壯是個十分強壯的漢子,可現在雖然依然看著高大,但身形卻是餓得有些脫了形了,心下暗自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嫂子已經做了,一起來吃吧。”

張小壯趕緊道:“不了不了,你去吃,我在門口等你。”

宗保生直接上手拉張小壯:“別矯情,快進來!”

宗保生拉著張小壯,一瘸一瘸往裡走,張小壯看到瘸腿的張小壯,十分的羞愧,因為這便是他大哥張大壯親手給打斷的,但現在人家卻是不計前嫌,還對他如此熱情,實在是令人羞愧。

宗妻看到張小壯,也是嚇了一跳。

宗保生趕緊道:“別怕,小壯家也是遭了大難,到南方來謀生活了,現在也想做個好人,關五一介紹來給我們挖魚塘泥的便是他。”

宗妻這才算是安穩了下來,問起了張小壯的事情,張小壯也不隱瞞,將一路上的經歷一一道來,宗妻聽到張大壯被斬了腦袋,張小壯一家只剩下父女二人,也是頗為唏噓。

宗妻也是個善良的人,她交代道:“以後你出去幹活,便讓你家囡囡過來家裡吧,就是加一雙快子的問題,你一個大男人,也照顧不好小女孩。”

張小壯哪裡好意思,連連推辭,宗妻卻是不管,叫了老二去將小女孩接過來一起吃早餐,老二飛毛腿一般去了,一會便將囡囡帶了過來,。

早餐倒是沒有多豐盛,但就是紮實,大桶的稠粥,還有大盆的鹹菜,一家人吃起來西里呼嚕的,十分的紮實。

張小壯有些羨慕道:“宗大哥您這邊的生活是真的好,這村裡我看著就您家的房子最好,還有這早餐,這粥濃稠的,這日子可不比地主差啊。”

宗保生笑眯眯地喝著粥,一臉的高深莫測。

宗妻卻是道:“其實也沒有什麼,我們家也是十畝地,種了一半的水稻,另一半挖了魚塘,魚塘還沒有到收成的時候呢,水稻倒是收了一季。

不過我當家的與州衙那邊的有關係,在工程隊裡面謀了個職位,所以吃喝倒是不算愁了。”

“這樣啊,真好,真好!”張小壯連連讚歎。

吃了早餐,宗保生帶著張小壯來到了魚塘,魚塘中波光粼粼,裡面有半大的草魚露頭吃草,看著十分喜人,池塘邊的桑樹種了已經有半年左右,看著鬱鬱蔥蔥的,十分的生機勃勃。

宗保生給介紹道:“咱們今日便是要從魚塘裡面挖泥,把魚塘泥給挖出來填在桑樹下,魚塘泥十分肥沃,可以當做肥料。

你應該也分了十畝地吧,到時候也可以按照我這樣來,魚塘養魚,塘邊種桑樹,桑樹葉子可以養蠶,蠶沙可以給魚塘裡的魚吃。”

張小壯連連點頭:“真好,真好,宗大哥,這魚塘不小啊,得有五畝地了吧,這裡能出多少魚啊?”

宗保生笑道:“一畝能出兩千斤吧,因為堤岸上要種桑樹,所以堤岸修得很寬,這裡並沒有五畝魚塘,大約就四畝吧,年底的時候出個八千斤魚,到冬天的時候,一斤魚大約可以賣個二十文錢,八千斤魚可以賣到一十六萬錢。”

宗保生意味深長道:“……所以,小壯啊,好好種地,好好養魚,日子會好起來的,別想太多其他的。”

張小壯看了一下宗保生,心裡明白宗保生這是在提醒自己,再想一想宗妻說宗保生在州衙有關係,這也是在警告自己別亂來。

張小壯心裡苦笑了一聲,趕緊點頭道:“宗大哥,您放心,這日子有奔頭的,我也不會瞎想其他什麼的。”

人在屋簷下,又有什麼好說的,而且,這日子似乎也不錯,光是魚塘,每年便可以收成一十六萬錢,相當於是兩百餘貫了,這樣的收入,的確是十分誘人的,沒有必要有其他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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