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政一十二條,乃是到了清朝才出現的,清代救災,集前人之大成,形成了一套完備的救災程式。

地方遇上災難,按程式實施報災,勘災,審戶,蠲免,賑災。

一套程式環環相扣,荒政逐漸制度化,與宋代的救荒政策還是要勝出許多的,如此完備制度化的一套東西,對於此時的君臣來說自然是十分震撼的。

賈昌朝給曾公亮說道:“……老夫本也是想著辭去相位,道地方去發光發熱,但居正說服了老夫。

居正說,老夫辭去相位自然是保住了臉面,但與百姓何益,如今春雨不來,農耕難行,到了若是少了一季收成,天下百姓必將餓殍遍野。

然後居正給老夫展示了這麼一套荒政,說有老夫在,這荒政能夠推行下去十之六七,能活天下原本該餓死的百姓之六七,此中數量何止百萬,老夫深以為然。

所以老夫持著此荒政一十二條面見陛下,陛下見了十分驚喜,陛下也認為當是時最重要的便是救荒,其餘的皆是等閒,所以陛下讓老夫與之配合著演了這麼一出……”

賈昌朝有些苦笑,“……當然不好看,而且有損老夫聲名,傳揚出去,天下人必將譏諷老夫臉皮太厚,但是……”

賈昌朝的臉色又隨之變得堅毅起來,“……與千萬百姓的性命相比,老夫的臉面又算得了什麼!”

曾公亮聽罷,既是欽佩賈昌朝的忍辱負重,又是憂心忡忡:“救荒一十二條的確是十分完備了,但要一一實行,卻是十分艱難啊。

荒政十有二:一曰備祲,二曰除孽,三曰救荒,四曰發賑,五曰減糶,六曰出貸,七曰蠲賦,八曰緩徵,九曰通商,十曰勸輸,十有一曰興土築,十有二曰集流亡。

備祲是備荒,大宋有常平倉,除孽是除去病蟲害,救荒各項工作咱們也可以做,發賑減糶相結合,只要常平倉裡還有糧食,還是可以施行。

蠲賦與緩徵是例行之舉,雖說明年的賦稅會大幅度減少,但只要渡過災年都是值得的。

通商勸輸,要發動商人與當地豪紳,雖然艱難,但總可一試,商人喜利,通商乃是其所愛也,勸輸也不是沒有辦法,捐多者題請議敘,捐少者給以匾旌表彰,總有人願意。

出貸、興土築、集流亡都得實打實的投入海量的錢財,恐怕朝廷根本就負擔不起。

其實就算是上面有可能實現的幾項,大約也只是前期可行,常平倉裡面的糧食不是無限的,大宋很大,從外面輸入也是極為艱難,唉,以國朝之國力,哪裡可能做到?”

曾公亮不愧是能入政事堂的人,雖然十分讚賞這荒政一十二條,但對其可執行性卻提出了質疑。

這不是在質疑這荒政一十二條,而是在質疑大宋能不能做到。

賈朝昌笑道:“明仲,居正的神奇之處不在於他能夠提出來建議,關鍵是,一旦是他提出來的建議,他總是有辦法將其實現的,不是麼?”

曾公亮聞言笑了起來:“正是,該由他頭疼去!”

兩個老狐狸相視大笑起來。

……

章衡命人將夏安期押送大理寺。

看著夏安期被押走,張麻子低聲問道:“要不要幹掉他,留著總是後患。”

章衡看了張麻子一眼道:“別將海面上的習氣帶到汴京來,這裡可不是無法無天之地!……”

章衡呵斥了一下張麻子,張麻子卻是不以為意,也不生氣,反而嘿嘿笑著道:“……這等小人,不打殺了,以後還是麻煩,若給了一線生機,以後還是要給老大人您添堵的。”

章衡停下腳步,搖搖頭道:“夏安期又算得了什麼,夏竦才是大麻煩。”

張麻子道:“不能從夏安期身上牽連到夏竦身上麼?”

章衡仔細沉吟了一番,搖搖頭道:“很難,夏竦遠在西北,這算是徹底置身事外了。

當然,如果大理寺能夠從夏竦的家裡搜出來確切證據,倒是可以牽連一番。

但是,夏竦大約沒有參與央行之事,如果只是彈劾賈相公之事,這事情可能還沒有辦法動他,畢竟【災異免三公】乃是慣例。

從某些方面上來說,也是給官家免責,官家知道了,不僅不會怪責,可能心中還有感激。

不信你看看,御史中丞高若訥不會因為彈劾賈相而被貶謫。”

張麻子憂心忡忡道:“夏竦此人陰毒無比,咱們將他兒子送進大理寺,以後他肯定會尋機報復的。

現在倒也罷了,若是以後讓他登上相位,以此人之歹毒,恐怕到時候整個泉州海商,乃至於整個福建路,都要被其中傷報復!”

章衡點點頭道:“那就需要大家一起努力,不讓他登上相位。”

張麻子大力點頭:“是,老大人,這話張麻子記住了,有我們福建人的一天,他夏竦便一天也登不上相位。

朝廷這邊希望老大人您坐鎮,我們福建人雖然遠在福建,但若是需要錢,需要人,或者是其他的,老大人您儘管吩咐即是!”

章衡微笑道:“其餘人也是這麼想的?”

張麻子肯定的點頭:“來之前,所有同仁開過會,我們統一了思想,老大人您在朝廷裡立得越穩,我們福建人便不會衰落!

如今泉州海商通行行天下,老大人,不是我們吹牛,只要海貿一天不被禁止,泉州人就永遠餓不死,也不會缺錢了。

但老大人,以前沒有人替我們在朝中說話,所以我們吃夠了被朝廷遺忘的苦頭,現在有您幫我們說話,我們腰桿子才能夠直起來。

所以,老大人您一定要朝中越來越穩,我們泉州人一定會鼎力相助,需要我們做什麼,我們便做什麼!”

章衡感動地拍了拍張麻子的肩膀,張麻子笑得滿臉的花。

章衡輕聲笑道:“泉州遠離朝廷,的確是吃了沒有政策的苦啊,福建就算是出了進士,可也因為是南人,常常被打壓,能夠走上高位的不多。

可現在不同了,現在有我兩個老師在,福建人的利益總算能夠被重視了,這是個好事情……”

章衡沉吟了一會道:“……你回去與諸位父老鄉親們說,我章衡生於福建,便永遠是福建人,父老鄉親們的期待我不敢有一日忘卻,父老鄉親們的關懷,居正也銘記於心,以後福建人需要居正,居正也不敢推辭!”

張麻子十分欣喜,便要翻身給章衡跪下,章衡伸手攙扶住了張麻子,詫異道:“麻子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張麻子抬起頭來看著章衡道:“這是同鄉們交代過的,一定要我代表著福建百姓給您磕一個頭,以感謝您對福建的貢獻!

老大人,說實在的,若不是擔心您仕途受影響,泉州百姓估計都要為您立生祠了,但聽說這般做會讓人猜忌,這才讓人攔了下來。

這幾年泉州的發展極快,您是沒有回去看看,以後等您有機會去看看,您一定會十分開心的。

泉州幾個縣,現在已經沒有貧困的人了,家家戶戶都蓋起來新房子,購置起來馬車,許多人家至少都會供養一個讀書人,有些富裕的,甚至整個家族子弟都要讀書!

這麼下去,咱們福建,尤其是咱們泉州,將會發展為不遜色於開封、杭州的天下富裕之地,而這都是得益於老大人你的籌謀!……”

章衡好奇道:“整個家族子弟都讀書了,那誰去出海?”

張麻子笑道:“讀書也要出海的,大家都說,老大人您是讀書人,所以目光毒辣,手段超群,就是因為讀書的緣故。

所以咱們泉州人都得讀書,就算是出海,讀書人也更有優勢的,無論是學語言也好,瞭解當地風俗也罷,就算是與當地的國家官府交流,也是讀書人更有辦法呢!”

章衡聞言樂了:“倒是這個道理,讀書人眼界寬,做事有邏輯,倒不是隻有考科舉的好處,無論是誰,多讀一本書,便得一本書的豁達,好事情!”

張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就連小人我,也請了先生在家裡教我讀書呢,雖然四書五經是讀不了,但小人喜歡聽史,聽多了,腦子便清醒了,也不像以前那麼渾渾噩噩了,嘿嘿。”

這倒是讓章衡有些刮目相看:“活到老,學到老,你張麻子是活明白了。”

……

央行一場生死存亡的危機,在泉州商行的鼎力相助之下化危為安。

章衡沒有放棄過這麼一個宣傳壯大的機會,立即令佟伯鼎組織人不斷地將此次的危機給宣傳出去,樹立起來央行的形象。

以便央行吸引更多的民眾將存款存入央行,一時間央行人潮洶湧,每天來存錢的人都是數以千計。

但這不過是其中一個機會而已,更大的機會在於參與圍剿央行的二十七家錢莊之中。

韓以遜掌控的江南錢莊,乃是一個跨越南北的大錢莊,後臺便是江南的官商,夏竦便是其中之一。

雖然有江南官商為後臺,但此時的韓以遜卻是顫慄不安,大理寺的大牢在汴京是十分有名的,幽暗恐怖,時不時便傳來拷打聲音以及慘叫聲,韓以遜在帶著黴味的草堆裡蜷縮著身體,想將自己隱藏起來,似乎這樣便安全了一些。

獄卒過來敲了敲大牢,發出鏘鏘聲響:“韓以遜,死了沒有,沒有就跟我來,有人要見你!”

韓以遜有些遲疑:“誰要見我?”

獄卒哼了一聲:“你出來便知道了,不想捱打的話就趕緊!”

韓以遜趕緊起來,身上掛了些稻草都無法顧及,獄卒開了門,韓以遜十分聽話的跟在獄卒的身後,左拐右拐的來到一個房間前面,房間外面有人把守,獄卒道:“推開門,自己進去,裡面有人等你!”

韓以遜心中十分忐忑,推開門,看到裡面一個身材高大的俊秀年輕人笑呵呵地看著他,招招手道:“韓大掌櫃,進來吧,順便把門帶上。”

韓以遜看到年輕人的身上的官服,以及那張令得所有男人自卑的俊臉,他已經猜出來這個年輕人的身份了。

韓以遜沉著臉道:“章衡?”

章衡笑呵呵地點頭道:“我就是章衡。”

韓以遜轉身就要走,章衡的聲音傳來:“若想活命,最好跟我談談。”

韓以遜停了一下腳步,頭都沒有回,冷笑道:“你以為我還能活?”

章衡呵呵一笑:“既然如此,你怎麼不自戕,你在等什麼?”

韓以遜無言以對。

章衡笑道:“江南不讓你活,但我偏要讓你活著,你覺得我能不能保住你?”

韓以遜回過頭來看著章衡:“你保不了。”

章衡卻是肯定道:“我保得了。”

韓以遜冷笑道:“你保不了!”

章衡冷靜道:“我保得了。”

韓以遜終於是勃然大怒起來:“你保不了!你拿什麼保!拿你身上的綠袍衣麼!你拿你的命來保麼!你什麼也保不了!別以為當年你傷了江南官商的元氣,你便以為江南官商不過如此,他們的能量超乎你的想象,你什麼也不知道!”

韓以遜失態嚷嚷,章衡依然很是冷靜:“你可以先關上門,坐到桌子前面來,聽我跟你講講,我是怎麼保你的,怎麼,你就一心求死?”

韓以遜嘴唇哆嗦,腿腳也有些哆嗦,渾身似乎是極寒之後的顫抖,一會之後,轉身將門給關上,拖著兩條已經不太聽使喚的腿來到桌子前。

章衡走過來,幫他拖開了椅子,又幫著推進去坐下。

章衡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泡起了熱茶,等一杯熱茶喝了下去,韓以遜總算是感受到了一點點的溫暖了,顫抖也漸漸地止歇,只是眼裡依然沒有什麼生氣。

章衡看著韓以遜的眼睛道:“你想活,我可以給你活路。”

韓以遜眼中眼淚滾滾而下,哽咽道:“活不了,我活了,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妻兒、乃至於我妻子的孃家,一個都活不了!活不了!”

章衡斟酌了一下道:“若是……本官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而且你父母兄弟妻兒,乃至於你妻子的孃家,全都能夠安然無恙呢?”

韓以遜哽咽著搖頭道:“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的,我親人都在江南,這是他們的大本營,若是我幹了他們不想我乾的事情,我的親人便沒有活路了。”

章衡微微笑道:“你甚至都不願意問問,我會怎麼保下你們一家的。”

韓以遜痛苦的搖頭道:“天下間絕無此法!”

章衡冷笑起來:“那你還活著作甚?”

韓以遜嚎啕大哭起來:“我該死,我該死,可是我怕啊!我怕死啊!我最怕死了!我怕死啊!……”

章衡不為所動,冷靜的泡著茶,然後跟款待客人一般,給韓以遜又倒了一杯熱茶,道:“哭累了就喝點茶,暖身子。”

韓以遜雙手捧起茶杯,哆哆嗦嗦地將熱茶一點一點喝下。

章衡道:“此次牽扯進央行之事,有二十七家錢莊,汴京背景有九家,江南背景有十三家,其餘的不過敲敲邊鼓,但一樣是同罪。

央行不是普通錢莊,央行乃是國家機構,乃是國之重器,你們用的雖是商業的手段,但實則上構陷官家機構,已經形同謀反了……”

哐噹一聲,韓以遜手中的杯子滾落在地,碎成一片,大門頓時被人撞開,範無忌闖了進來,大聲道:“三郎!你沒事吧!”

章衡笑道:“失手而已,沒事,門口守著,誰來都不給進。”

範無忌橫了韓以遜一眼,然後出去將門給帶上。

章衡笑道:“慶曆三年,江南已經被抄過一回,陛下不忍心再抄一次……”

章衡嘆了一口氣道,“……江南人怎麼就這麼沒有記性,才短短三四年的時間,幹嘛又將脖頸湊過來,是嫌棄朝廷的鬼頭刀不夠鋒利麼?”

韓以遜死死盯著章衡。

章衡笑道:“你別這麼看著我,是官家仁慈,否則,你韓家的腦袋,一顆都別想留住。”

韓以遜嘶啞著聲音道:“是你提議官家抄家滅族的?”

章衡點頭道:“沒錯,韓家就在最上方,你是主犯嘛,你勾結二十七家錢莊圍剿央行,形同謀反,還蓄意助力夏安期構陷賈相公。

你圍剿央行也好,構構陷賈相公也罷,都是想置我於死地,你說,我還能容你麼?”

韓以遜咬牙切齒道:“是我害你,與我家人何干!”

章衡笑道:“我這人記仇得很,誰害我,我便要殺他全家,我不僅要殺你全家,還要將其他二十七家的帶頭人的全家都殺一遍,怎麼,你覺得不公平?”

韓以遜死死盯著章衡道:“可現在官家不讓殺了。”

章衡笑了起來:“那是有條件的啊,管家不殺,一來麼,是不想讓自己的聲名受損,二來麼,官家想要很多。”

韓以遜霍然起身道:“官家想要這二十七家錢莊!”

章衡微微笑著。

韓以遜吃驚道:“這怎麼可能,官不與民爭利,這朝廷明目張膽侵吞民財,這是要引眾怒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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