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九思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她做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夢,夢裡她和公孫野和好如初,那些隱瞞和背叛都沒發生過。

可在睜開眼看到賢貴妃的一瞬間,衛九思潸然淚下。

夢終究是夢,再美也有清醒的一天。

“九思——”賢貴妃握住衛九思的手,那麼緊,那麼抖,是喜極而泣,也是心有餘悸。

“母妃……”衛九思一開口愣了一下,她的嗓子啞的不像話,快聽不出她的聲音了。

賢貴妃心疼地摸了摸她消瘦的臉,“都過去了,你要好好的。”

衛九思淡淡一笑,嘴唇卻在顫抖,“嗯,都過去了。”

公孫野……就當是她的一場夢吧。

七皇子接到訊息匆匆趕來,抱著衛九思又哭了一場,最後被賢貴妃硬拉開,“你姐姐現在身子虛弱,太醫說不能有太大的情緒起伏,要好好靜養。”

七皇子紅著眼圈攥緊了拳,忽然跪了下來。

賢貴妃和衛九思都嚇了一跳,賢貴妃伸手要去扶他,“你這是做什麼?”

七皇子躲開她的手,目光堅定,聲音沙啞,“母妃,皇姐,飽讀詩書不能保護家人的話,這詩書讀來何用?”

賢貴妃和衛九思對視一眼,衛九思遲疑著問:“你的意思是?”

“我要去從軍,去邊關歷練。”七皇子眸光灼灼,“等我練就一身武藝,拿了軍功,就沒人能欺負你和母妃了。”

衛九思心裡一熱,又忍不住想哭,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傻瓜,你不拿軍功一樣可以保護我們,何必去受那個罪呢?”

七皇子搖搖頭:“不一樣,有兵權才有底氣,不然再遇到這種事,我就只能躲在人群后乾瞪眼,我不想這麼沒用。”

不等衛九思和賢貴妃再勸,他重重一叩首,朗聲道:“求母妃皇姐成全!”

衛九思抿緊唇,目露掙扎之色。

賢貴妃也在猶豫。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既然他有這個心,成全他又何妨?男子漢大丈夫,建功立業,名垂青史,是多少人的追求?”

衛九思眼睛一亮,“嘉寧!”

楚無恨扶著謝霜歌進來,謝霜歌等不及往殿內跑,動作大了些就覺得腿一軟,差點絆倒在門檻上,楚無恨一驚,忙抓住她的手臂,無奈道:“慢些,長公主又不會跑。”

謝霜歌現在根本聽不進去這些,滿心都是衛九思。

她跌跌撞撞的跑進來,可在對上衛九思視線的時候就跑不動了,四目相對,無數句話湧到了嘴邊,卻還是被眼淚搶了先。

“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不要我們了。”謝霜歌速度忽然又快了起來,撲到床邊一把抱住了衛九思。

衛九思也緊緊的抱著她,面對母妃和弟弟的時候衛九思還能偽裝一下,可在謝霜歌面前她沒的藏,也沒想藏。

兩人抱在一起,即使什麼都沒說,但都明白彼此的心意,只剩下失聲痛哭。

賢貴妃想上前勸勸,被楚無恨攔下了,楚無恨低聲道:“一直憋著也不是辦法,發洩出來反而更好些。”

“也是。”賢貴妃嘆息一聲對七皇子道:“起來,從軍的事,我答應了,回頭會和你父皇說。”

“謝母妃!”

七皇子激動的站了起來,和楚無恨坐在一處聽他講邊疆的事。

衛九思哭完情緒穩定多了,雖然眼睛腫了,但精神不錯,她注意到謝霜歌身上大紅色的衣裳,猛地想起了什麼:“你們——你們是不是成婚了?”

“是啊,昨日大婚你都沒來。”謝霜歌擦了擦眼淚,衛九思頓時愧疚道:“若是我早點醒就好了,一輩子就這一次,還被我錯過了。”

“沒關係,你沒來得及參加我的大婚,我可以參加你的,一樣。”

“我……”衛九思垂下眼簾苦笑一聲,“我哪還有大婚?”

“別瞎說!”謝霜歌不贊成的說:“公孫野不是個東西,你不能讓他耽誤你一輩子,錯的是他不是你,你怎麼能用他的錯懲罰自己呢?”

她握著衛九思的手語重心長地說:“舅舅封你為嘉德長公主,太子表兄和五表兄都活了下來,賢妃娘娘現在已經是貴妃了,協理六宮,小七也長大了,還能揍那畜生為你出氣,你有大把的好日子,何必把自己困住?”

衛九思一懵,醒來之後一切都太匆忙,她還沒來得及細問,此時謝霜歌提起,她就問了一嘴。

謝霜歌事無鉅細的把事情講了一遍。

衛九思聽完連連感慨,“那傳國玉璽到底放在了哪兒?”

七皇子和賢貴妃也看了過來,他們也好奇。

謝霜歌笑了下,和楚無恨對視一眼,楚無恨思量片刻說:“既然能被嘉寧找到,想必是和嘉寧或者嘉寧身邊的人有關。”

“沒錯,”謝霜歌莞爾一笑,“當時我想著舅舅如此尊重母親,傳國玉璽既然不在宮裡,會不會在長公主府?我讓辛止和叢上雲回去找,最後在榮定長公主府的匾額後發現了一個凹進去的洞,傳國玉璽就藏在洞裡。”

衛九思愕然:“竟然藏在匾額後面?這……這我怕是想破頭都想不到。”

賢貴妃失笑:“別說你了,梅……梅氏和衛九淵也想不到,聽說他們皇陵都翻了個遍,真是天意啊。”

若不是清楚皇帝和榮定長公主的姐弟情誼,根本想不到這一層。

梅氏多疑,便是告訴她了,她都未必會信這世上手足竟然能親厚到這份上。

“是啊,天意都站在我們這邊。”謝霜歌笑著說:“現在傳國玉璽已經被舅舅傳給太子表兄,這次應該是下定決心不再動搖了。”

衛九思頷首:“放眼整個皇室,皇兄的能力和胸襟都是數一數二的,這個位置非他莫屬,經此一事,父皇和皇后娘娘之間或許會緩和也說不定。”

謝霜歌點點頭,“應該吧。”

“那南疆呢?周國的大軍呢?都退了嗎?”衛九思擔憂的握著謝霜歌的手。

謝霜歌安撫道:“放心,南疆新王百里乾已經被無恨殺了,南疆群龍無首,內亂再起,之前一直被壓制的幾位王子立刻瓜分了百里乾的勢力,徐將軍乘勝追擊把他們趕到了荒漠深處,不得不俯首稱臣,近十年都不會再犯了。”

“至於周國,”謝霜歌冷笑一聲,“他們野心不小,想坐收漁翁之利,卻沒想到南疆敗的這麼快,割地賠款又重新訂立盟約才把公孫野換回去,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聽到這兒衛九思懸著的心終於落回了胸腔,大燕和周國沒打起來,自己不用做這個罪人了,心裡的愧疚也能少一些。

“至於公孫野回到周國會不會被厭棄,就與我們無關了,他過的不好,我才高興。”謝霜歌摸了摸衛九思的頭髮,低聲道:“我們九思這麼好,值得更好的人。”

衛九思笑而不語。

值不值她已經不在乎了,一場沒有結果的情愛耗費了她太多心力,這輩子還會不會再愛上另一個人,都是未知。

謝霜歌自己也需要休息,是以沒在這兒待太久,看著衛九思把藥喝了,她就和楚無恨離開,去後宮探望太后。

後面皇帝皇后太子和其他皇子妃嬪紛紛來探望衛九思,衛九思打起精神又說了會兒話,賢貴妃看她困了,就把人都送出去。

衛九思眯了一會兒,迷迷糊糊間有人靠近,她睜眼一瞧,是自己的侍女落英。

“公主,這是公孫野託人送來的信,奴婢想著你和他之間可能需要個了斷,就把信送來了,你要看嗎?”

衛九思陡然清醒過來,她坐起身看著那封信上熟悉的字跡,心裡再度泛起了漣漪。

她沉默良久,在落英以為衛九思不打算要這封信的時候,衛九思啞聲開口,“給我。”

落英嘆息一聲把信遞過去就退下了。

衛九思攥著信封,耗盡了所有的勇氣才敢開啟。

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過往種種瞬間漫上心頭。

“小思親啟:提筆千言,落筆時卻一瞬凝滯,想說的很多,但你應該不想聽。但分別在即,還是該說點什麼。我在周國是庶出,但很受寵,我與諸位皇兄的關係也不錯,當年來大燕為質,是我主動要求的,我不想一輩子只做個庸碌王爺,我想為大周謀一條出路,也為自己搏一片青天。

衛九思抿緊唇,努力把眼淚憋回去,好看得更清楚些。

“於是我戴上了面具,謊稱容貌有損,在大燕多年不敢和周國有太多書信往來,在沒與你相識的那些年,逢年過節我一個人對著周國的方向跪拜,只盼有一天能榮歸故國。”

“上蒼眷顧,把你送來我身邊,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利用你我的婚事,我對你是真心喜歡,但這份喜歡從一開始就摻雜了欺騙,所以我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只是心存僥倖,覺得我再對你好些,你再愛我一些,是不是就能把那些齷齪都揭過?”

一滴淚落在信紙上,暈溼了“愛”這個字,變得模糊不清。

“是我錯了,執迷不悟,如今計劃失敗也算是我的報應,大燕無我立錐之地,周國因我割地賠款,回去之後我的日子不會好過,忽然慶幸,你不用跟我受這份苦,雖然我現在沒資格說這些話,但我還是想你好好的。”

“對不起,小思,我傷你頗深,卻又奢望你別忘了我,如果可以,能來送我最後一程嗎?我在城外長亭等你。”

衛九思下意識的下床往外走,然而在手碰到門的一瞬間她陡然驚醒,信紙悠悠落在地上。

她以什麼身份去呢?

既然要斷,就斷個乾乾淨淨,別再給彼此妄念了。

她是還愛他,但她不會原諒他,這輩子,他們到此為止。

閉了閉眼,或許是因為白日見的人太多,謝霜歌走後皇帝和皇后又來了一趟,她又哭了一次,現在竟是欲哭無淚。

她低低的笑了一聲,撿起那兩張紙,猶豫良久,最後還是放入油燈,燒的一乾二淨。

看著最後一點灰燼落下,衛九思閉了閉眼,輕聲道:“永別了,公孫哥哥。”

僵立良久,她跌坐在地,掩面無聲慟哭。

……

夜間風涼,侍衛勸了幾次,公孫野都沒動。

直到天際泛白,他眼裡最後一點光熄滅,帶著滿身傷痕站起來,對著金都的方向作揖三拜,釋然道:“走吧。”

晨光刺破雲層,落在他身後,籠罩了整個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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