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銅殿怎的有些眼熟?”濃郁的夜色中,清輝灑在大興宮中,後坪廣場上幾名世外高人興致尚佳,其中嘉祥大師揉揉老眼,接著臉色一變,想起一樁往事。

以他的智慧迅速理清其中來龍去脈,只是猶有不信,忍不住往身邊的道信大師詢問道。

道信大師摸著自己鋥亮的腦門,想了想說道:“我記得以前在淨念禪宗見過這銅殿,當時用來盛放和氏璧,想不到不嗔和尚人還怪好的,竟然把和氏璧送來了。”

嘉祥大師自覺佛法高深不能像市井之人一樣滿口粗話,但是這會兒或許是睡意被打擾所以剋制不住怒氣,喝罵道:“老禿驢你還給我裝瘋賣傻!那和氏璧分明就是個假物件,濟個甚事?我算是知道為何文搏沒有在大興宮中就寢,還以為他頗有操守不願僭越,原來是打著這、這等辱沒佛門的主意!”

道信大師這會兒真是一頭霧水,因為他也不知其中關竅。原來宋缺已經攻取洛陽,王世充在魔門接應下倉皇逃離,徒留楊侗被宋缺軟禁。淨念禪宗礙於宋缺軍威和個人修為暫且虛與委蛇,區區一個銅殿送人也不算什麼大事。

何況嘉祥大師都說這銅殿裡原本裝的和氏璧是個假貨,道信大師早在很久之前就知道此事,聽見嘉祥大師提及此事便安慰一二,免得讓嘉祥大師覺得佛門聲譽受損罷了。怎麼反倒激起嘉祥大師怒火,連帶著他也被殃及呢?

這事情不怪道信大師不明白,因為當日真的和氏璧失竊那晚負責看守的正是智慧與嘉祥兩位高僧。他們察覺到和氏璧離開銅殿的異象迅速進入銅殿查探。只是當時確認和氏璧安然無恙後就沒再搜尋銅殿內部,嘉祥、智慧兩位禪師便離開銅殿。

誰知不久之後文搏帶著婠婠突圍而出,從山上藉助飛翼滑翔離去。

至此,嘉祥大師那還不知道對方玩了個燈下黑,一直藏在儲存和氏璧的銅殿中玩了個調虎離山。後來了空禪主回來也只能吃了啞巴虧,對外宣稱和氏璧依舊在佛門手中,還捏著鼻子給文搏封了個“佛子”的名號。

如今“佛子”成了“魔佛”,了空禪主也圓寂多時,往事本已該就此沉寂。若不是見了這座闊別多時的銅殿,嘉祥大師還不會多想。現在哪還不明白這兩個妖人必然是在銅殿之中私定終身,指不定當時他和智慧大師於淨念禪院裡搜查之時這兩人就做了許多有辱佛門清譽的事情。

所以定是這兩人把銅殿當做定情信物,然後向宋缺求取此物,宋缺自然不會阻止,派人融了銅殿然後送到長安,魯妙子親自過來重新鑄造復原,最後就有了今日以銅殿作為婚房的景象。

嘉祥大師如何不氣,現在這兩個邪魔外道在銅殿裡洞房那是在洞房嗎?分明是在打佛門的臉啊!

道信大師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嘉祥大師為何一下子怒氣遏制不住,還是寧道奇生性灑脫,順著嘉祥大師的話安慰道:“這銅殿在淨念禪宗之時就無外人知曉,如今到了長安誰會猜到它的來歷呢?何況佛門清譽不是如日中天嗎?老夫路上看到的可是到處都有人祭拜‘聖佛’呢。”

果然,嘉祥大師不生氣了,“聖佛”的名字可不僅僅是民間傳揚,許多佛門藉助西行取經之事暗中宣傳文搏乃是天生佛子、明王轉世之說屢見不鮮,藉此抬高自家身價,因為中原佛門宗派大多派遣了弟子隨行,大家都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又怎會因為文搏威名大振覺得屈辱呢?

只有嘉祥大師這等清楚來龍去脈的人才覺得憤怒,說到底還是他太正派又執著,像是智慧大師跟文搏關係不睦,就只送信祝賀人都沒來。於是嘉祥大師生了悶氣還沒法把往事說明白,因為這會極大地損害淨念禪宗的聲望。

然而淨念禪宗現在也凋零得不成樣子,了空禪主一死群龍無首,中原佛門隱隱以文搏為首。奈何文搏也是個狠辣之人,徹底控制關中後首先就對佛門出手,大肆剝奪佛門廟產佛田,接著清理度牒把沒有身份和正值壯年的全都趕回家去還俗,又嚴格控制每年度牒發放數量。

由此關中佛門幾近衰敗,慈航靜齋見機得快直接封死山門消失不見這才躲過一劫,不然為何文搏大婚這等事情不見那幫最喜歡熱鬧的尼姑?就是因為慈航靜齋山門都關了,不關也不行,因為慈航靜齋那些尼姑大多年華正好,嚴格按照文搏的規章制度來說只怕剩不下幾個人。

若要抵抗又心有而力不足,惹惱了文搏引起破山伐廟之事已經出現過數次,慈航靜齋只得避其風頭。

這些事情來“鬧洞房”的三人都大抵清楚,但是道信大師與寧道奇尚且不知道嘉祥大師腦子裡轉過許多道彎。兩人只當是嘉祥大師回憶起往事對文搏頗有不滿,這不足為奇。

寧道奇見到嘉祥大師偃旗息鼓,笑吟吟的捋著三尺長鬚說道:“邪帝倒是頗有意趣,以銅殿為椒房,隔絕內外音聲又安全可靠。不過這可擋不住老夫這等惡客,趁著邪帝尚未就寢,老夫先去叩門,二位禪師且稍候。”

說完寧道奇故意忽視道信大師勸阻的行為,率先施展身法來到銅殿之前,看著厚實的銅門心中感慨佛門被打壓至此果然是有緣由,這等規模的銅殿要消耗多少銅錠可想而知,光是用來鑄錢都是一個令人瞠目的數字。

可惜這樣厚重的銅門並不能阻攔寧道奇,以他大宗師之力再厚重的門扉都得為之洞開。

“邪帝見諒,老夫為完成婚俗最後一項,特來鬧洞房。”只見寧道奇側立於門前,聲音震盪並未傳出很遠,卻足以令銅殿為之共鳴。

隨後寧道奇做出敲門姿態,此時相隔銅門尚有一丈,彎曲三指僅以食、中二指於空中敲擊。可是銅門竟像是要緩緩開啟一般止不住的搖晃,隨著寧道奇的手指緩緩叩動,腳步邁出,他高大的身軀屹立如北國雪山,愈發高不可攀,更令人驚奇的是大門的銅軸也隨之轉動。

“散手八撲?!”道信大師獨具慧眼,如何看不出寧道奇顯露出一手世間難聞的玄功,明明距離銅門還有距離,就能用聲音和手勢叩動銅門,令其無風自啟。

道信大師手上功夫也堪稱當世頂尖,一路“達摩手”出神入化,說句不客氣的,文搏當年都是從他這兒拜師學藝。然而道信大師自問換成他本人在寧道奇那個距離或許能叩動木門或是令銅門響動,但是想要隔空藉助反震之力開啟銅門那是想也別想。

這可不是光靠深厚功力就能做到,其中對於技巧的要求遠在“入微”之境上。能對數千斤的銅門造成如此影響,換成一個活人在這裡只怕瞬間就要氣血沸騰甚至爆體而亡。

寧道奇顯露這手絕學存了些許立威的意思,他自詡厚道人士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與文搏發生衝突以免無法轉圜。但是私下裡只有兩位嘴風嚴實的高僧旁觀那就無所謂了,正好藉此機會稱量文搏實力。

這些原因道信、嘉祥二位也能猜出少許,就是不明白以寧道奇這般身份涵養為何如此倉促反倒顯得失了禮數。畢竟鬧洞房哪有你這個七老八十的老道士來做的?

他們卻不知寧道奇苦衷,這位閒雲野鶴的“散人”正是見到今日景象回首沿途所見愈發焦急,知道南北之間必定有一場大戰不可避免。寧道奇不論偏向何方都不願見到屍山血海的慘狀,因此迫不及待的希望儘快和文搏商談此事。

奈何文搏似乎察覺到他的想法之後仍然選擇視而不見,導致寧道奇不得不展現一些實力讓文搏相見。

這般思緒不過電轉,寧道奇又邁出一步,氣勢匯聚之下手上動作卻在減緩,既是為了給文搏帶來壓力逼迫對方自己開門,也是寧道奇在他發聲之後察覺到壓力驟增。

明明沉重如山的銅殿大門好似要就此洞開,可是寧道奇第二步就邁得像是遼闊瘦削的雙肩上宛如擔負了山巒一般沉重,那玉石一樣剛健的手指也顯得蜷縮幾分,看似未動實則在透過不斷地細微變化破開身前極為沉凝的氣勁困局。

此時的艱難只有寧道奇明白,文搏已然隔著銅門與他發生對抗,雙方用氣勁交鋒看似雲澹風輕,其中危險卻不可言表,稍有破綻只怕那銅門就會轟然洞開,迎接寧道奇就是傳聞中那杆無敵的鋼槍。

原本兩位高僧清楚文搏不過前腳剛剛進去,以他的修為必然感知到了外頭的“惡客”,倒是不擔心見到什麼不雅之事。也相信寧道奇的功力強行開門也只是在須臾之間。

然而道信大師依舊拉著好奇的嘉祥大師匆忙往遠方跑去,看到嘉祥大師還滿臉不解的想要詢問,道信大師呵斥道:“老禿驢想看熱鬧也挑個時候,我那徒弟是什麼好性情的人物嗎?換做你洞房了被人打攪不把‘惡客’教訓一通豈不是讓人小覷?”

嘉祥大師心道你自己就是和尚罵我禿驢著實沒道理不說,老衲行將就木之人何時有過洞房的經歷。

可是他的話語尚未訴諸於口,便聽見一聲充滿喜意的聲音自銅殿中響起。

“原來散人還有賀禮要送,文某卻之不恭了。”

也就是在這時,寧道奇終於邁出了第二步,也是最後一步,分明還有許多距離卻被他縮地成寸一樣直接抹去,出現在銅門之前,而雙指最終還是叩在了銅門之上。

可是文搏的聲音似乎蓋過了叩動銅門之聲,只有寧道奇明白,他的敲門嘗試,失敗了。

那是以絕世魔功《道心種魔》對於世間萬物都是波動的理解方能產生的奇效,文搏在銅殿之中隔空與寧道奇對峙,雙方氣勁交鋒之際文搏在不斷熟悉了寧道奇的真氣波動。

寧道奇察覺到不妙直接越過氣勢積累敲響銅門就是破去文搏原有節奏,可是誰知道恰入文搏甕中,雙方隔著銅門接觸瞬間真氣波動轉為銅門震動帶來的波動,這對文搏而言還有何難?直接以道心種魔洞悉了其中頻率,然後藉助不死印法借力打力之能將其反饋回去。

於是方才還晃動不已即將推開的大門竟在此時重歸巋然不動的姿態,寧道奇更是如遭雷殛一般勐然後退,雙手在身前畫圓遊走似是抵抗什麼不可目視的異力。

良久,銅殿再無絲毫響動,寧道奇立於殿門前似乎始終不得寸進,距離他發聲的位置一步未變。

此時的寧道奇氣血翻騰前所未有,再想前進不論往任何方向邁步都遭到極為銳利的氣機逼迫,彷彿在告訴他再往前進一步就有性命之危。

這等景象寧道奇再熟悉不過,他在遼東與傅採林對峙的時候就多次感受到這樣的威脅。那是“弈劍大師”料敵先機之能,哪怕到了寧道奇這等境界也無法免俗,因為傅採林就是專精於此道,以棋入武窮盡變化。

文搏據說是修煉道心種魔,對於道家功法熟悉無比所以能做到這一步並不出奇,寧道奇早在初見文搏時就感受到這份不凡。雙方剛剛保持了剋制的一次接觸已然證明寧道奇根本奈何不得文搏,對方不過是因為喜事不想真的殺人助興方才罷手,再要動手真就自取其辱。

何況寧道奇並沒有堅決的戰心,他只是想展露一手絕技讓文搏拔冗相見,絕沒有真的觸怒對方的意思——至少在文搏顯示出比他更深的功力後寧道奇沒有這個想法。

寧道奇最後苦笑道:“無量天尊,是老夫唐突了,可惜今日身無長物,只有這手上拂塵勉強算個能把玩的物件,還望邪帝莫要嫌棄。”

隨即寧道奇將別在腰間的拂塵取下放在殿門臺階上,這才覺得如坐針氈的氣機逼迫感終於消散。

不過這般窘迫的景象全數落在了道信、嘉祥兩位佛門中人眼中,哪怕雙方合作時日頗久也難免令寧道奇難堪,於是他心思一轉並未直接離去,而是在大興宮的後殿中盤膝坐下,低聲道:“老夫今日冒犯邪帝實乃有要事相商,不能就此離去,便於此地為文居士誦經祈福吧。”

說完之後寧道奇竟真旁若無人的唸誦起《道德經》,一時間還真有些堵門的氣魄——如果兩位禪師沒見著他之前被文搏隔著銅門逼退的窘迫的話。

道信大師與嘉祥大師對視一眼,最後無奈的搖搖頭回到偏殿中休憩,只要打不起來就好,人家洞房他們管不著,寧道奇這老牛鼻子堵門也和他們無關,倒是要早些起來,說不定明天文搏醒來就得出門見真章了。

銅殿之中,掀開蓋頭的少女雙眸中有如星河閃爍,臉帶紅暈抬頭看向文搏,以她平日少有的溫柔問到:“文大哥……不,夫君!外頭有人鬧洞房嗎?”

“野狗叫喚罷了,今日之後,我們便是夫妻了。”文搏笑著回答,婠婠低頭嬌笑,文搏的大手不知何時握住了婠婠如玉的皓腕……

所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日景象讓文搏想起了詩經中的名篇。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龍也吠。”恰如此景。

言情小說相關閱讀More+

紀總快醒醒,夫人又出去浪了

山芋阿姨

月攬星不稀

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