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君與它的外形一樣,是一柄極為飄逸靈動的快刀,可宋缺此刻揮來的刀勢極為平實質樸,就是橫著藉助馬力與身後軍勢迎面一刀。但其中蘊含的刀意卻異常晦澀艱深不說,兼具朝堂之上的方略作為提問向文搏斬來,即使換做石之軒這樣武道、治國都極為拿手的高人都不好應對宋缺這兩面一體的攻勢。

但是文搏有著充足的自信,不論從武道還是治國方略,因為他這是在用後世眼光檢驗過無數遍又有無數先人實踐得來的結論。並不是貿然將現代的土地制度直接生硬的套用在隋末百廢待興的新時代,而是循序漸進以“攤丁入畝”廢黜一直沿用的人頭稅制度,等到時機成熟再徹底把人口與土地的關聯拆分。

這是由於文搏以後世眼界在隋末開啟了手工業、農業方面的巨大變革,普通人不必將精力全部放在農業中方能掙一口飯吃,農業本身不需要那麼多勞動力,工業、基礎建設都需要大量人力。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亟需一種更為靈活又能減輕底層壓力負擔的土地制度,將農民從土地中解放出來。

這樣的情況直接進行現代的土地改革又太過激進,也缺乏工業發展的土壤,無法用發達的工業解決農民生活問題,土地依舊需要保持人口進行耕種,於是“攤丁入畝”這個在後世都能算得上開創性的制度被文搏拿來。

所以文搏自信面對宋缺這般質問的一刀毫無問題,便要拔出鋼槍按照先前方式應對,無非是以自身經歷與武藝針對宋缺的這個問題進行反駁。可是在他握住鋼槍的剎那,魔種帶來的敏銳靈覺向他發出了針刺般的危機感,提醒文搏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危急關頭根本容不得文搏多想,誰知越到險要時刻他的一顆澄明內心愈發靈動,這是魔種帶來的非凡提升,讓文博在壓力之下思維迅捷更勝往昔,藉助本能察覺到了宋缺的意圖。

文搏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已經陷入宋缺的節奏。

以宋缺的眼界與智慧哪能不知道文搏在北地進行的各項制度改革?水利修繕、土地制度這等重大問題絕瞞不過宋缺與那些北方南渡的世家大族,可宋缺依舊以天問第一刀向文搏斬來,因為他是故意的。

就是讓文搏習慣於回應天問九刀的質詢,逐漸在這個過程中陷入被動,而到了極致的時候宋缺或許會用一個文搏根本無法解答的宏大命題發難,到時候以文搏見識只怕須臾之間也不及做出完善解答。

宋缺的刀太快、太重,文搏確信越往後會越強,到了第九刀必然是遠勝當日將天刀八訣融於一擊的一刀。那時候留給文搏應答的時間只在一瞬,如果文搏還想像面對第一刀如潮的攻勢那般以自身經歷作答必然陷入宋缺的陷阱。

何況文搏又如何保證最後一問是他能解答的?哪怕後世最智慧的哲人也不敢說窮究宇宙至理,而這些思考早在遠古就有屈原這般智者發問,至今也無從解答。

文搏再是自信也無法保證能在這連綿的刀光之中突破桎梏感悟到宇宙的終極,否則這樣下去就算他對宋缺的所有質問都能從容應對也難免在凌厲不斷的攻勢中產生片刻停頓,由此對自己生疑,心靈和精神上必然產生破綻,令他必敗無疑。

於是文搏決定不按照宋缺預設的道路走下去,果斷的反客為主。

只見文博悍然拔出插入地面的鋼槍,在雲中君淒厲的刀芒之下不退反進,手中鋼槍於身前連點,化作無邊虛影,彷彿無數把鋼槍在他身前形成密實的鋼鐵堡壘,但是隨著文搏的前進,槍芒最終化作一點。

“宋閥主以前人哲思出刀固然高妙,可是前人可有見過此世之景、未來之狀?”文搏斷喝出聲,瞬間蓋過破空的刀聲、低沉的梵唱、軍陣的咆孝,“正所謂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戰馬被宋缺刀風拂動的鐵流蘇倏地靜止下來,馬蹄刨地的悶響也在這一瞬消失。文搏輕輕一夾馬腹,戰馬應和著發出有若悶雷的聲音,隨後一人一馬連帶著身上甲胃轟鳴轟傳竟是磅礴真氣灌注其中,只有魔種方有如此令戰馬如同魔獸、甲胃都似活了過來的異能。

可怖的金鐵之聲聲震曠野,威勢懾人。整個戰場似是搖晃了一下,把刀聲馬蹄,全蓋了過去。

“阿囉嘇佛囉舍利,罰沙罰嘇……”

徒留四僧低沉的梵唱再次於寂寥的夜色中浮現,似是為眾生悲憫,又像是為死在戰場上的眾人超度,更如同為文搏這超凡脫俗的一槍祝禱。

這是斬斷過去,斬斷未來的一槍,正所謂“諸行無常,是生滅法”。一切世間法無時不在生住異滅中,過去有的,現在起了變異;現在有的,將來終歸幻滅。一切疑問終究歸於現在,踐行當下方是佛學。

文搏向來不通佛理,可是一言一行卻又暗合佛說,除了寇仲之外另外三僧心中無比驚訝,難不成文施主慧根深種到瞭如此地步?聖佛之名倒是名不虛傳。

天空中的月亮驀地藏了起來,宋缺的刀不見月光,而文搏槍發出日曜。

整個天地的精氣不住被文搏的毛孔吸入體內,轉化作真元之氣,他的精神不住強化凝聚,這種奪天地造化,攫取宇宙精華的玄妙功法,只有他達到了魔極之境的魔種方可辦到。

那果決的槍鋒也在這一瞬全力剋制著宋缺以天問發出的刀光,然後覷隙而入。

在眾人無法理解的眼神中,剛剛還在被動應對的文搏忽然暴起,硬是一改守勢無視了宋缺的天問一擊,這般不講常理的招數著實超乎理解。可是在宋缺眼前,他似乎看見了北方阡陌縱橫的鄉村、熙熙攘攘的市井、絡繹不絕的商道、人煙不熄的工坊,將他心中一切質問全都壓下。

那是文搏將自身意志灌注在這一槍之中做出回應,無須言語、無須招式,就是平直的一槍,將文搏投注的心血與感悟盡數付之其中。

沒有任何言語可形容文搏這一槍的威力和速度,毫無花巧的一槍,偏顯盡了天地微妙的變化,貫通了道心種魔的秘密。所謂斬去道心方成魔種,可是最終又要以堅定道心駕馭魔種,一前一後兩個道心一實一虛,全然不同。

一個是用道門功法練就的不染塵埃之心,一個是遍歷紅塵磨練出堅固意志統御魔種,在文搏身上終於徹底展現,化作一槍反其道行之回饋宋缺。

在這一槍之中文搏闡明自己統一天下的決心,故不理宋缺的立論如何偉大,因大家立場不同,只能用現實做回答。

而文搏的回答就是如此質樸剛硬——北方的發展在我掌握下遠勝於你,你又有什麼資格質問於我?

宋缺更是難以置信,只有他這般大宗師才能敏銳察覺到文搏做出回應之後身上氣機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說前一瞬文搏還是魔威滔天,下一瞬他簡直聖潔縹緲如仙如佛。

“道心種魔!”宋缺心中嘆息,他意識到文搏又進一步。

魔極之境乃是魔種可運用自如完全斂收,是魔種和道心融合的頂峰。而文搏在這一刻被宋缺拷問內心終於將自身的“道心”徹底激發,什麼前人哲思今人困惑再也無法限制文搏的內心,他心中意念在長久的蟄伏後生根發芽重現形成了堅定無比的“道心”。

這像是機緣巧合又像是順理成章的應對道心種魔中第十一篇,這篇主要是講魔種從到道魔分離,再到重練道功,完成魔心種道。

說的是修煉到魔極之境後將道法重新壯大,實際上文搏當時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又練一遍長生訣?可是如今魔種與其他功法體系不同,哪怕重修長生訣也是以魔種執行的似是而非功法,根本不是那四大奇書中的《長生訣》。

直至之前與宋缺、畢玄接連鏖戰文搏摸到門檻,於今日方得徹悟,他的道功等若另一種的“死而復生“,其微妙處玄之又玄,奇異至極。用文搏的話來說就是一顆“道心”不沾塵埃,所練魔功亦是道功。

此為“魔變”!

於是宋缺磅礴的氣勢為之一阻,身後軍陣尚且不知發生何事只感到氣血沸騰身形止不住的往後暴退,原本強悍到足以將他們恐懼本能都壓制住的軍陣之威瞬間消退,這一刻這些武林高手們終於意識到他們面對的是何等恐怖的敵人,也明白宋缺為何要重新編練全部有武林高手組成的軍陣才能對抗。

他們面對之人已經超乎常理,武功境界更是不可思議。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文搏收槍佇立,平靜的念出孟子用孔子之口說出的話,一如他的本心,文搏所做之事所行之路後人一定會譭譽不一、褒貶不一,但他只要認為這是對的,是有價值的,不論別人如何評說,文搏都會堅定的走下去。

風煙消弭,露出宋缺屹立的偉岸身形。他斂容收刀,雙手在戰馬上的幾柄寶刀上摸索一遍最後停下,身後各路武林高手結成的軍陣一時茫然,不知道宋缺這是何意,就連沉落雁都失去了指揮的想法,因為她察覺出宋缺似乎沒了戰心。

宋缺的確是無言以對,他如何不知文搏探索的新路比他走得更遠更長,所以想用天問九刀來質問文搏內心,若是文搏能一一作答他也認了,大不了這江山就讓能者居之。

然而現實並不是這樣,不論宋缺如何看待這天下爭奪之戰,他背後的終究不是他一人,還有親朋故舊還有民生重擔。哪怕以宋缺這般肩負天下的決心意志都無法止住滾滾大勢,所以他必須戰,必須勝。

所謂得情忘情,終究脫不了“情義”二字,宋缺被束縛住了。

而文搏的槍替他指點了迷津,前人憂思、今人期待與我何干?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宋缺忽的唸了一句陶潛名句,當即讓歐陽希夷、王通這般大儒察覺不妙,可是不等他們出言阻止,宋缺整個人氣機驀地變為靈動飄逸,然後他按住了戰馬得勝鉤上掛著的那柄長達六尺重逾百斤的長刀。

“宋某人只剩這一刀了,本以為這一刀之後不是破碎虛空就是身死人手,如今卻捨不得離開也捨不得死,只怕這一刀不如當日預估。”宋缺喟然長嘆,似是認輸,然而他的氣勢竟還能無限制的拔高,下一瞬就是直接化虹飛昇文搏都不覺得驚奇。

因為宋缺這一刻再也不受任何情義桎梏,他只是一個赤誠天真的童子,向著文搏……不,他這是真的向著蒼天發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一刀之後,不論勝敗,宋缺只怕都難留人間,破碎虛空近在遲尺。

可是宋缺分明又極為不願離去,他想用自己的眼睛看著這世間發展是否會真如文搏意志那般恢弘盛大,哪怕證明他宋缺錯了也無妨。

這種複雜矛盾的情緒宋缺毫不掩飾,於是這一刀出鞘的時候,那古樸奇特的刀身燦爛如黃金,明明本該是具有創造天地、主宰萬物的神威氣勢,此刻卻顯得像是灑脫飄逸的隱士。兩種對立又和諧的感覺統一的存在於宋缺與他的刀身之上。

但是面對文搏如今這道魔兩面合二為一又顯得並非那麼不可理解。

“原本宋某人想問那柄神槍為何不見,現在看來與我也沒什麼干係,邪帝如今境界,有槍無槍又有何異?”宋缺想起當日一敗並無愧色,如今他有神刀文搏只餘鋼槍,一飲一啄豈有定數?

“此刀東皇太一,少年時取南海隕鐵萬鍛而成,惜乎宋某人縱橫天下遍覽世間豪傑,都不配此刀出鞘,今日只為最終一刀。”

如此特立獨行又相似的兩人相視而笑,文搏將鋼槍橫持,點頭道:“宋閥主天問第九刀的謎面文某也期待已久,請賜教。”

話語落下,宋缺揮刀。

“天命反側,何罰何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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