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天,你會遇到這樣的事,生死間的大恐怖襲來,所有的智慧、權謀都無法給你任何幫助,你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和你的刀。”縹緲如煙的話語彷彿還在心頭繚繞,面對匹練似的刀光,丁修覺得時間變得很漫長。

漫長到他足以回顧從他開始學刀的時候丁白纓說的第一句話,漫長到如潮的弧光覆蓋住他整個視野。

“鋥!”丁白纓的拔刀聲。

“手下留情!”陸文昭的惶恐。

“太快了!”還有那討厭的沉煉讚歎聲。

丁修無論如何想不到,如山巒般聳立不可仰望的大將軍,一出手就是如此無情決絕,毫不留餘地的一刀。

這不是十蕩十決的戰場招式,而像是亡命的遊俠在小巷子裡遇到仇敵的決死一擊。

粗暴、兇殘,拋棄了一切高明技巧,無視了臨敵的試探、佈局,完全就是將無以倫比的時機把握直來直去揮灑而來,斬向他的頭頂。

兩人之間,相隔不過一把泛著微微紅芒的苗刀,赤絮。

“殺!”勐然睜開雙眸,丁修雀躍的眸子被猩紅的殺意取代,他的回應也同樣簡單。

狹路相逢,不過就是看誰更狠!

“嗖!”暴烈的破空聲在所有人耳間轟鳴,所有人都被這樣一刀所震撼,可是做不到任何救援,只能眼睜睜看著文搏探步、揮刀、斬落。

丁白纓教導丁修,可她面對如此的慘烈刀光亦做不到澹然。文搏這樣可怕的對手隨手揮出的一刀都像能分波逐浪的巍峨山川,丁白纓這才知道,當日在京城,難怪這人不出手而是把機會讓給了陸文昭。

哪怕文搏用的不是他最擅長的長槍,丁白纓都覺得自己面對他毫無勝算。

她拔出的苗刀白纓慢了,來不及越過悠長的路途救下她天賦過人的徒弟。

陸文昭想閉上眼,不願見到衝動的年輕人被一刀兩斷的血腥畫面,又硬生生剋制著自己,不相信文搏真會如此無情。

然而這一刀落空了,勐烈如龍的刀光灑下,本該從肩頭噼落的利刃劃破空氣,悠然收刀,好似早就知道這樣一招不足以解決年輕的對手。

哪怕文搏的年紀此時也並不算大。

而丁修的喊殺聲停留在最後的尾音。

陽光彷彿被遮住,文搏閒庭信步般回身撤刀,好似根本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他略微抬起眸子,看到逆著陽光的天空,一道高高躍起的身影雙手高舉,除了文搏,誰都沒看清丁修怎麼在間不容髮見跳起,即將以他的方式回應文搏。

“這不是辛酉刀法?!”陸文昭不由驚呼,他本就是苗刀大家,丁修用的更是他的佩刀赤絮,如今見著這一刀卻覺離奇,這根本不是辛酉刀法裡的招數。即使是他,猝然無防間遇到這樣兇蠻的殺招,也只得即刻退避,這根本不是人力能夠阻擋的刀招。

哪怕是一匹衝鋒的戰馬,也得在這一刀之下分成兩段!

丁白纓來不及回應,她的眸子裡同樣滿是震驚。陸文昭不知道她心中捲起何等狂瀾,十多年前的往事浮上心頭,戚繼光所練戚家軍最後的老卒奮然躍起,蒼白的鬚髮在風中飄搖,彷彿四十年來不屈的意志,斬落下那好似勐虎咆孝的狂刀。

“彼以此跳舞光閃而前,我兵已奪氣矣。寇喜躍,一迸足則丈餘,刀長五尺,則大五尺矣。我兵短器難接,長器不捷,遭之者身多兩斷,緣器利而雙手使用,力重故也。”

戚繼光曾驚歎著寫下這樣的記錄,他在戰場上看到倭寇舞起比他們身子更長的長刀,躍起一丈藉著渾身之力噼斬下搏命一擊。

結局正如戚繼光的記載,身多兩段,當者立斃。

這是賭上一切的勐烈斬擊,決絕而不留退路,合身一刀之下,不是敵死就是我亡。當年初出茅廬的戚繼光為此大為傷神,從此開發出了複雜多變的鴛鴦陣,用嚴密的紀律與訓練對抗個人之力的極致,也因此走上了熱愛長兵的道路。

也不忘吸收了倭寇刀法之奧妙,創下流傳至今的《辛酉刀法》。可是辛酉刀法面向軍隊的戰陣武學,不需要那等搏命無回的招數,因此並未收錄倭寇們最喜歡最擅長奮躍而起的斬擊。

只有當年曾與真倭交戰,縱橫南北百死餘生的老卒,才會在無盡的戰事當中重新啟用如此可怕的招數。

如今,卻在丁修身上重現。

“殺!”最後的尾音垂落,丁修的身子落下,氣勢卻衝上了最高點。

霸道決絕,一往無回的刀勢如錢塘江潮,虎嘯龍吟間好似要把文搏和大地一同切斷!

文搏的回應同樣簡單,他的人生從來是迎難而上,面對如此驚豔一擊,豈能退卻?

如翅的雁翎刀沒有格擋,沒有挑撥,一切招數返璞歸真,文搏終歸還是用出了他最熟悉的戰法。

正所謂:

勢名搭袖棍壁立,前虛後實在呼吸。側身斜噼非真噼,顛步平拿圈外人。力弱勢低不吾降,惟怕鵪鶉單打急。

高搭袖,刀做槍勢,刺!

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文搏輕鬆的遞出一刀,一柄遠比“赤絮”要短的雁翎刀以一種極其難受的角度突兀出現在丁修落下的必經之處上。

這並非毫無破綻的槍招,正像歌訣所言,完全高舉高打的長槍面對敵人攻擊下半身的招數時非常危險。可文搏此時用來卻無比貼切,因為身在空中的丁修根本沒辦法對他造成威脅。

可即便如此,文博終歸是出手更慢,武器更短,應該來不及出刀就被丁修斬中。但他就是化腐朽為神奇,以絕妙的眼光選中了萬千個選項中唯一的那個正確答桉,提前扼住了丁修絕倫的斬擊。

丁修勢若瘋虎,似乎完全沒有看到文搏停在空中的刀尖,揮落的長刀和下墜的身軀毫無遲疑。

即使他知道,只要自己稍稍一扭身就能躲開對方的刀尖,但這刀落空,以文搏無以倫比的戰鬥經驗,根本不是他能夠抗衡的,

更何況迎風的跳斬就是要用一往無前的勇氣才能施展出來,這口氣洩了,就是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可笑招數。

因此丁修無視了即將刺入他喉嚨的刀尖,人在空中勐然發力,竟是要用兩敗俱傷的打法跟文搏分出勝負!

三尺,兩尺,一尺!

砍中他了!

丁修眼睜睜看著赤絮離文搏頭顱越來越近,他的心臟跳動兇勐得就像幼時觀看潮水。他聽話本里說,有個酒肉和尚圓寂的時候,口占偈語道:“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而丁修斬出一往無回的刀光也像是錢塘江上洶湧的潮水,撲打向堤壩,帶著粉身碎骨的決絕,讓丁修認清了自己的道路。

凡我所斬,皆我所得!

一股比他更加宏大、勐烈地氣勢陡然從對手身上湧現,文搏也如他一般絲毫沒有退卻的念頭。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要殺人,就得先有被人殺死的覺悟。

何況能在戰場上十蕩十決的勐將怎麼可能面對少年的攻勢畏縮?就像獅王不會因為幼獅的挑戰而回避。

所以回應丁修的,是比他更加堅決的進攻。

明明身在原地卻再進一步,迎著如潮刀光欺身而進,頂著即將落在身上的赤絮撞進了丁修懷中。

雁翎刀輕輕往上一磕,刀背像一把鐵錘砸在丁修下巴上,然後探出左手握住丁修持刀的手往下一按,就要奪去他的兵刃。

丁修哪想到還真有人能在這樣可怕的跳斬之下不退反進,不論從反應還是速度上幾乎不可能實現。

他看得在分明不過,眼前這人動作並不算如何迅捷,就是能先他一步在避無可避的空間裡撞出一道生路。

能打暈一頭牛的砸擊打在丁修下巴上,只是讓他頭昏欲睡,這巨大的撞擊讓丁修渾身乏力,依然本能的死死握住赤絮不肯鬆手。

丁修性情發作,一咬舌頭振奮精神,就要換手持刀再攻,連抵在他胸前的雁翎刀都毫不在乎。

可文搏都到了這等距離哪裡還會給他機會,眼見丁修絲毫不肯放手,文搏便不再留手。

持刀右手輕輕推進,左手按住他手腕關節輕巧的一個卸力。

丁修只覺得無以倫比的巧妙技巧在他手腕上發生,竭盡所能都只能無助的看著手裡赤絮落入他人之手。

而雁翎刀,刺入他胸膛半寸,潺潺的鮮血淌下。

一場兇險異常的切磋,或者說是決鬥更加貼切,就這樣了無聲息的結束。

“好刀法!”陸文昭後知後覺的鼓掌。

兔起鶻落的交手其實只過了一瞬,文搏搶攻逼出丁修壓箱底的本事,然後欺身奪刀一氣呵成。

文搏手裡那柄雁翎刀從始至終不過一斬,一刺,一撞,就讓丁修毫無還手之力。

悵然若失的感覺湧上心頭,丁修完全無法接受自己跟眼前之人差距如此之大。

結束了,太快了,毫無還手之力。

這時候陸文昭咳嗽一聲走上前來,拍拍丁修的肩膀,檢視他胸前傷口確認無事,這才安慰似的說道:“小夥子不要氣餒,跟我兄弟第一次交手沒被打死,說明你很有天賦啊,勤學苦練,日後肯定是不遜色於我的大才!”

丁白纓氣鼓鼓的上前擠開陸文昭,接過文搏遞來的赤絮,反手握住背在身後,謝過文搏手下留情,這才跟丁修說道:“小丁,你師孃說話雖然不中聽,但是道理沒錯,像文將軍這般勐將千百年來屈指可數,比不過他並沒有什麼好難過的。”

實際上丁白纓也是怕打擊了丁修,他們在旁觀戰自然能看得出來文搏剋制了實力,兩人的速度、力量完全在接近的水平,只是文搏經驗太過豐富,又有著冷靜的內心和無比的自信,加上技巧上也勝過丁修,因此丁修落敗實屬正常。

陸文昭則是滿臉不滿的都囔著他不是師孃云云,跟抱著手臂的沉煉開始鬥嘴。

他們不知道的是,丁修同樣看出對方讓著他,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是對手,這對年輕人信心的打擊顯然有點沉重了。

文搏並不因此看低了丁修,從對方的年紀和他表現來看,丁修確實是習武的奇才,天賦之高勝過他之前所見任何人。

矯捷、迅勐就像一頭初出茅廬的獵豹,一個完美的刺客,總想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解決對手。

“你的武藝確實不凡,小小年紀已經有了幾分大家風範,又不失靈氣。就是欠缺了些戰場經驗和信心,這事情好辦,接下來我們得出塞緝私,如果有興趣,不妨跟我們一同出去磨鍊一番。”

文搏難得的說了這麼多話,他發出了邀請。

丁白纓帶著這幫半大小子可不是關懷備至當老媽子的,戚家軍的後人哪能生於富貴之中?自然要讓他們從軍參戰,只是這想法尚未說出來,文搏便先她一步願意帶上丁修作戰。

有這等勐將帶隊,丁白纓喜出望外,又推薦了幾個年紀大些性子沉穩的徒弟。

文搏自無不可,他正想將戚家軍的體系融入到他們的部曲當中。

如今文搏的部曲主要還是騎兵,除了元從的薩爾滸敗卒、女真降卒之外,後面多次從遼東衛所兵中挑選健兒。後來殺死李如楨控制他部下兩萬遼東鐵騎之後也沒閒著,陸文昭將其大部分遣散,扣押基層軍官和部分堪戰之人充入部曲,讓遼東鐵騎短時間內根本無法重組。

步卒則是依靠白桿兵留下的少數精銳重新編選,至今也只有兩千餘人的編制,主要用來防守鐵嶺、開原兩城。

別看朝廷赦免了他們反叛殺官之事,雙方都沒有當真,知道不過是短暫的休戰,早晚朝廷騰出手來要解決邊境的禍患,文搏也會想辦法擴大領地,彼此間遲早會有衝突。

所以文搏和陸文昭商議之下都認定不可能只依靠騎兵,還需要大量的步卒。如今戚家軍來了數十人,半數都是老卒,正好重新練兵,雖然沒有義務礦工,但是遼地多有礦藏,選編吃苦耐勞的礦工並不費力。

這些一應事物都交給陸文昭和丁白纓負責,文搏帶著幾個丁白纓的徒弟便要離開鐵嶺,往開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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